羅浮甚至來不及鬆上一口氣。
便低頭朝身下望去。
一雙眸子閃爍不定,寫滿了忐忑。
隻是,還未等它視線洞穿身下重重霧障。
一道深邃的目光,便已經先行一步落在它身上。
“去哪了?”
陳玉樓淡淡一笑。
聲音裡聽不出太多喜怒。
他其實才從入定中清醒過來,但他對羅浮卻是再了解不過。
這家夥平日桀驁不馴,何曾有過這麼不安的時候,用腳指頭想也知道,肯定是犯了錯,不然也不會如此。
“沒,沒去哪。”
羅浮心頭一沉,避開目光,故作鎮定的道。
“哦?”
陳玉樓眼底笑意更甚。
它就差把說謊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我記得此處叫鳳凰穀,山下寨子有祭祀神鳳的習俗……”
說到這。
他忽然話鋒一轉。
“羅浮,要不要跟我去山下走走,說不定還能從那些山民口中得到鳳凰遺蛻之類的線索,嘖嘖……到時候,化鳳又能多幾分把握了。”
“我才不用!”
羅浮聽得明明心旌神搖,卻仍要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在滇南這段時日。
它也算是親眼所見。
無論袁洪還是撫仙湖下那頭老蛟,都是借助於山魈和真龍遺骨,在短時間內一飛衝天。
它雖然心性驕傲。
但說不動心肯定是假的。
天生鳳種,也要一步步修行。
但若是有一頭真凰遺蛻近在眼前,能夠得以觀摩,它之後的路也能走的更為輕鬆。
至少不會走錯。
隻是……
才在山寨裡差點闖下大禍。
這一旦回去,以主人心思之通透,絕對會看出端倪來。
“真不用?”
一聽它話裡語氣,陳玉樓哪裡還不明白。
羅浮百分之百是趁著自己入定時,偷偷出穀去了。
不過,它雖然生性桀驁,但因為自小就是由人養大,從不會仗勢欺人。
最大的可能。
就是被人誤以為是山中神鳥。
“當然……”
聞言,陳玉樓聳了聳肩,從青石上起身,負手徑直朝鳳凰穀入口的營地而去,“既然如此,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啊?!”
羅浮瞬間懵了。
它還以為主人會堅持。
然後自己無奈答應下來。
哪知道,劇本的發展完全超乎了它的預料之外。
“彆惦念了,真要有鳳凰遺蛻,氣息能瞞過你我麼?”
轉眼間陳玉樓已經走出了十多步。
見頭頂上遲遲沒有動靜。
他忍不住搖頭一笑。
羅浮那點心思,他怎麼可能看不透。
他不過隨口一說。
早在路上,選擇在此地安營紮寨時。
他就考慮過此事。
畢竟有龍潭山的先例在。
很難不讓人心生期待,鳳凰穀中是否真有鳳凰遺留。
所以,傍晚時分抵達山穀後,趁著夥計們紮營生火的功夫,他就以神識籠罩了整座鳳凰穀,一點點細細感應。
隻可惜。
龍潭山有蛟龍。
鳳凰穀卻並無真凰。
隻不過因為裂穀形如一頭衝天而起的鳳凰,山民口口相傳,以訛傳訛。
漸漸就演變成了穀內深處曾有鳳凰棲息的謠傳。
“也是……”
羅浮怔了怔,隨即坦然一笑。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事。
它如今修行已經是一日千裡,縱是真凰遺種,怕是都很難趕得上它。
回頭望了一眼山外幾盞星星點點的燈火。
想著之前那一幕。
它眼裡不禁浮現出一抹哂笑。
沒想到,自己也有被視為山神的一日。
短暫的恍惚間,羅浮再不猶豫,展翅騰空而起,化作一道流光,轉瞬間便追上了裂穀河灘亂石上縱身掠步的陳玉樓。
落在了他的左肩上。
餘光瞥了它一眼。
見羅浮目光澄澈平靜,並無太多失落,陳玉樓也順勢放下心來。
深吸了口氣。
一身氣血如大潮奔湧。
幾乎都無需動用神行法,整個人便如一道青煙衝出。
片刻後。
等他再度出現在營地外時。
整座山林裡寂靜一片。
似乎是感受到了羅浮的氣息,連蟲鳴鳥叫聲都消失不見。
陳玉樓指了指一旁的古樹。
羅浮立刻意會,展翅落在樹梢上,單足而立,合上雙眼。
看來,之前那場廝殺。
對它也有著不小的消耗。
見此情形,陳玉樓也沒打擾,負手信步穿過一座座帳篷。
在經過其中一處時。
他似乎察覺到什麼,停下腳步往裡掃了一眼。
帳篷裡還燃著一盞風燈。
火光搖曳。
隱隱映照出一道盤膝而坐的身影。
陳玉樓神識掃過,身前的帳篷仿佛瞬間消失不見,視線落在那道身影上。
赫然還在打坐修行的袁洪。
此刻的它,一身妖力磅礴如瀑,在四肢百脈中流轉不息。
胸口處一縷烏金色光芒,隨著一呼一吸明滅不定。
分明就是一截新長出的魈骨。
自融合那三具山魈遺骨中殘存的氣息後,它整個人幾乎就得到了脫胎換骨的變化。
隻等一身上下,兩百零六塊骨頭全部完成蛻變。
便能徹底化為山魈血脈。
就如蛇行驚虺走蛟。
看似尋常。
實則難如登天。
沒有大毅力幾乎不可能成功。
但如今看來,袁洪吃過太多苦頭,深知這一切來之不易,拚了命也要抓住這一線機會。
所以它才近乎於癲狂般的修行。
“袁洪……”
陳玉樓收回目光。
腦海裡不禁浮現出當日在陳家莊,為它取名時的情形。
說實話,他那時還真沒想太多。
純粹是靈光一閃。
畢竟那位袁洪天君也是白猿。
但這數月相處下來,他忽然有種強烈的感覺,袁洪就如潛淵之龍,有朝一日真會震驚所有人。
感受著帳篷內外氣息流淌。
陳玉樓收起心思,徑直回到自己帳篷裡,沒多大一會,他人也漸漸陷入沉眠之中。
轉眼。
一夜時間悄然而過。
翌日天色才破曉。
夥計們便開始忙碌,生火做飯,割草刷馬,分工極其明確。
“儘快。”
“今天最好能穿過山林,進入滇黔一帶。”
等一行人吃完。
陳玉樓攤開地圖吩咐道。
“掌櫃的……都雲洞那邊估計戰事還未結束,那我們是繞過去還是?”
紅姑娘似乎想起了什麼。
眸子裡閃過一絲憂慮。
聽她說起,周圍眾人一下回憶起當日過老司城時的驚險一幕。
若不是提前察覺。
不然,他們可就真的要被困在城內,卷入都雲洞和白馬洞兩大土司的兵禍之中了。
“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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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玉樓笑著看了她一眼。
手指順勢在地圖上劃過。
“整個黔南全是土司之境,想要繞行,要麼北上,要麼南下,但這一繞少說要多走好幾百裡路,耽誤不起啊。”
“是,掌櫃的,我明白了。”
紅姑娘也是隨口一問。
此刻聽出他的弦外之意,當即點了點頭。
當日之所以避而遠行,不過是擔心會耽誤了遮龍山之行,但如今獻王玄宮已經結束。
還有什麼可避?
八百年彭家土司府,確實底蘊夠深實力驚人,但那也是對黔南深山裡的那些山民而言。
常勝山數萬人。
長槍重炮。
真要打起來,未必不能將老司城拆了。
更彆說,隊伍裡雖然才五六十人,但戰力卻要遠遠勝過一城幾百人的府兵。
聽著他語氣裡的淡漠。
一行盜眾,卻是忍不住有種熱血沸騰之感。
這才是常勝山總把頭。
怕個卵。
他們從來就是死人堆裡尋飯吃的狠人,哪一個手上還沒沾染點鮮血人命?
幾個靠祖宗蒙蔭的家夥。
真敢動心思,他們就敢拚命赴死。
也讓他們看看,穩坐天下三**山山頭的常勝山,絕對不是吃白飯的。
“走!”
一聲低喝。
陳玉樓翻身躍到龍駒背上。
順手將卷好的地圖隨手插入馬背一側懸掛的竹筒裡,除此外,其中還藏著一把八麵漢劍,以及一根金絲長鞭。
“是,掌櫃的!”
數十盜眾轟然響應。
吼聲幾乎響徹整座鳳凰穀。
就是鷓鴣哨幾人,都被眾人身上的氣勢感染。
挑了挑眉,眼神裡滿是無畏。
陳玉樓暗暗點了點頭,再不耽誤,一拍身下馬背,龍駒立刻化作一道白色利箭,踏著遍地落葉,朝穀外衝去。
身後眾人則是紛紛趕上。
等他們離開。
鳳凰穀內才漸漸恢複平靜。
不知道多久後。
一行十多道身影,小心翼翼的撥開密林,艱難無比的從穀中攀行上來。
他們似乎橫穿了整個山穀。
身上的衣衫早已經被霧水打濕。
額頭上則是大汗淋漓。
“等等……”
“有人留下的痕跡。”
一個身形瘦長精壯,皮膚黝黑的年輕人,走在最前,等他爬過山崖,撥開身前一叢茂密的雜草,似乎看到了什麼,忽然抬起手,做了個停的手勢。
“有人?”
聽到這話。
身後幾人立刻停下腳步,神色間滿是錯愕。
鳳凰穀這地方,因為山路崎嶇,就算是他們這些獵戶,也不敢隨意深入。
這地方怎麼會有人?
但當他們看著被壓折的草叢,以及熄滅的火堆,眉頭當即皺成了一個川字。
“火堆裡還有餘溫。”
“看樣子走了沒多久。”
“昨晚他們一定就是在這過的夜。”
發現此處的年輕人,右手探入火堆裡,感受著其中溫度,臉色更是凝重。
“怎麼會,昨夜神凰歸穀,百獸蟄伏萬鳥隱蔽,誰敢在此久留?”
“就是,要是真的,那幫人未免太過膽大。”
“會不會是衝著神凰來的?”
剩下幾人紛紛開口。
“不管如何,老族長還在穀內,先回去,告知他老人家一聲。”
就在眾人心神不定時。
一個年紀稍大的男人果斷開口。
簡單一句話,就如定海神針一般,當即便讓氣氛變得沉靜下來。
一行人再不多言。
沿著上來的山崖迅速返回。
等他們再次下到最深處的裂穀中時。
遠遠就看到老族長站在河邊,凝神看著什麼。
走過去,他們才發現那赫然是一塊碎成好幾塊的水中青石。
“破了?”
“怎麼會?”
來過此處的人,當即認了出來。
鳳凰穀中河水常年不斷。
這塊青石恰好處在河道半截,他們中不少人小時候偷偷進去穀內,沒少在河內撈魚摸蝦,玩累了就往大青石背上一躺。
青石溫潤如玉,涼意驚人,
尤其是天熱時分,比睡在竹席上還舒服。
“看石縫裡。”
麵對眾人的驚疑,老族長卻並未回複,隻是指了指從頂上裂開的青石深處。
那裡分明插著一根差不多半尺長的翎羽。
“我去取。”
一個年輕人跳入河中,轉眼就抵達青石邊,小心翼翼的將那根翎羽給取了出來。
河邊眾人看到這一幕。
呼吸都為之放緩。
老族長也是如此,隨著並未說話,但從握著竹仗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就能察覺到他此刻內心何等激動。
之前一行年輕人四下散開。
去尋找神鳥的痕跡。
他因為腿腳不便,隻能單獨留在穀內河邊。
沒想到,向來眼睛不好的他,無意間驚鴻一瞥,竟是發現了那支翎羽。
等那年輕人涉水返回。
老族長接過翎羽,顫顫巍巍的舉了起來。
頭頂一縷陽光,穿過兩側山崖,剛好落在了翎羽上。
頓時間。
一蓬七彩耀眼,令人心驚的光澤,從翎羽上折射而出。
“天老爺……”
“這一定是神凰之羽!”
“昨晚那頭火鳥,就是鳳凰。”
“錯不了,一定是,我就知道祖祖輩輩古老相傳下來的鳳凰之說不是亂說。”
一行十多人,怔怔的看著老族長手中那支翎羽。
隻覺得渾身鮮血一瞬間都停滯了流動。
瞳孔放大。
臉色間滿是震撼和驚歎之色。
“神凰歸穀,這是天大的事情。”
老族長深吸了口氣,似乎決定了什麼。
一張蒼老的臉上此刻嚴肅的可怕,目光冷冷掃過眾人。
“我們鳳凰寨世代祭奉神凰,能夠風調雨順,全靠山神庇佑。”
“昨晚那一幕就是神諭。”
“山神大人不輕易現身,一定是不希望有人來打擾,所以,都給我聽好了,昨晚到今天所發生的事都給我爛在肚子裡,家裡婆娘娃兒也都給我約束好了。”
“聽到沒有?”
一幫年輕人,幾乎都是老族長看著長大。
印象中他老人家和藹慈祥。
從未像今日這般肅然過。
當即暗暗吞了下口水,不敢有半點遲疑,紛紛答應下來。
“這枚翎羽,是山神大人的恩賜,更是重中之重,誰要是走漏消息,彆怪我以族規嚴懲。”
“我會請入祠堂內。”
“以求山神大人永護我們鳳凰寨上下。”
認真叮囑過後。
老族長這才小心翼翼,鄭重萬分的將那支翎羽收起。
一行人又舉行了祭祀儀式。
這才退出山穀。
在他們返回寨子的同時。
陳玉樓一行人已經離開師宗境內。
昆侖騎著一頭黃驃馬,緊隨在掌櫃身後。
他因為太過高大,身下黃驃馬負重不小,所以馬背上並未托運太多重物,隻有一隻竹籠。
其中所藏赫然就是羅浮。
不過。
往日的它在趕路途中,大多數時間都是沉眠。
今天卻是說不出的躁動。
在竹簍內來回走動。
倒不是因為彆的,而是剛才梳理毛發時,它才發現尾巴上不知何時掉了一根翎羽。
雖然不是那支鳳翎鏡羽。
但也讓它頗為鬱悶。
昆侖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能一路上溫聲撫慰。
“算了,估計是昨晚掉在山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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