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老司城內。
因為城東二裡外有南北兩口古洞,又稱九龍洞、仙人洞。
而老司城便是永順王朝的都城。
自唐天成年起,到雍正年方止。
彭家世襲土司一職足足八百多年,幾乎是永鎮此地。
即便土司已經取消了兩百年,但彭家在都雲洞一片仍舊有著難以想象的影響力。
當地苗人和侗人,不服王化不尊王道,隻認彭家之名。
以至於到了如今一日。
都雲洞已經歸於黔中道管轄,但派來的人,根本沒有半點威信可言。
強龍壓不住地頭蛇。
更何況,彭家那是巨蟒級彆,彆說壓下,不被反噬就已經算是成功。
黔中道那邊連著派了好幾個人過來。
結果無一例外,全都被灰溜溜的趕走,甚至還有走馬上任,連城門都沒能踏入一步。
可想而知,彭家勢力何等驚人。
鎮守八百年,縱觀上下五千年,也隻有周朝延續了將近八百年的國祚,還是東周西周加春秋戰國。
一個土司,竟然能世襲近千年。
放到任何地方都是難以想象的存在。
更何況黔東南這一片,自古以來山勢連綿,地處偏僻,那些土人又不通教化,甚至連王朝更迭都不知道。
每一朝每一代,想要統治此處。
都隻能捏著鼻子讓彭家不斷世襲,代為掌控,所以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麵。
等一行人入城時。
外邊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老司城這邊,因為是都城重鎮,自古就有南北往來做生意的行商。
如他們樣貌打扮的漢人一路也能見到不少。
走在路上,並不會讓人覺得突兀。
加上來之前,陳玉樓就讓人辦好了路引。
不過……
就算如此。
還是了一大筆買路錢,才順利入城。
想在老司城做生意,不被剝層皮都算好命。
何況,他們一行人騎得都是高頭大馬,身穿長衫,一個個容貌不凡,一看就是大有來頭。
雖然路引上寫的是行商,但大家心知肚明。
陳玉樓對此也並不意外。
閻王好過,小鬼難纏,自古皆是如此。
隻不過一點小錢消災,總好過被人盯上,這一片人生地不熟,又是土司都城,他也不想麻煩纏身,到時候耽誤了行程。
不多時。
引路的夥計,便帶著一行人停在了一座客棧門外。
一座樣式奇怪的高樓。
總體是苗人吊腳樓的風格,不過又明顯融入了漢人的樣式。
連客棧名字,用的都是兩種語言書寫。
“各位貴客,是打尖還是住店?”
這麼大一支馬隊出現在客棧外頭,早就驚動了掌櫃。
這會站在門口,臉上的笑容根本遮掩不住。
“住店。”
不用陳玉樓提醒。
早有領頭的夥計上前交涉。
“不過,掌櫃的,先給我們準備好飯菜。”
“這些馬也得喂食刷洗。”
一聽是住店,掌櫃的嘴角都快咧到了耳後根去。
這麼多人,就算隻住一夜都能進賬不少,當即拍著胸口應承下來。
“當然,當然,這都是分內之事。”
“來,各位,這邊請。”
客棧夥計將馬牽去後院喂食,掌櫃則是親自引著一行人進入樓內。
這會正好是晚飯時間。
大廳裡來往打尖過夜的人不少。
看他們打扮,大多都是來往的走販行商,見他們這麼多人進來,都是目露好奇的望了過來。
“各位,是上二樓還是?”
“就在一樓吧。”
陳玉樓徑直走到一張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見他氣度雍容,長相出塵,一舉一動間,皆是透著上位者的氣息。
掌櫃見過的人多了。
一眼就看出來,他是這行人裡掌舵之人,臉上的笑容更甚。
“好,就聽貴客的,您看想要什麼樣的飯菜,不是在下自吹,我這店雖然不大,但廚子精通各種菜式。”
“一定讓各位客人吃好喝好。”
陳玉樓來此可不是為了吃喝。
“掌櫃的儘管上你們店裡的招牌就好。”
“行,我這就去吩咐後廚。”
一聽這話,掌櫃明顯鬆了口氣,一時間對陳玉樓的觀感也暗暗提升了無數個層次。
這天南海北,說是八大菜係,其實何止八種。
有人喜好清淡,有人無肉不歡,有人口味輕有人口味重。
所謂眾口難調就是這個道理。
他雖然嘴上說得好聽,但真遇到那種苛刻的客人,有他頭痛的時候。
像陳玉樓這樣,並不為難他的都是少數。
“掌櫃的稍等。”
“讓夥計去催就好,在下初來乍到,倒是有幾件事想要跟您打聽打聽,不知道可否方便?”
眼看他就要轉身,陳玉樓溫聲笑道。
“……這。”
掌櫃的一怔,不過隻猶豫了半秒不到,人便反應過來。
臉上再次堆起笑容。
連連點頭道。
“當然,當然方便。”
隻見他吩咐了聲站在身後的夥計,又親自去取了幾碟下酒菜,抱了一壺好酒過來,這才挨著昆侖坐下。
桌子上。
陳玉樓、鷓鴣哨、靈、紅姑娘以及昆侖五人。
之前說話的功夫裡,他就暗暗觀察過。
陳玉樓看似溫和,但言行舉止間都有一股不容拒絕的霸道氣勢。
這種人,大都是坐在高位,居移氣養移體方能做到。
至於鷓鴣哨,則是和他截然不同。
渾身上下就透著生人勿近的味道。
加上又是道人打扮,他實在摸不準。
至於兩個姑娘,一個英姿凜然,一個天真無邪,都是一等一的出眾。
老司城裡,哪能見得到這麼漂亮的姑娘。
更彆說,這種亂世裡敢在江湖上跑動的女孩子,不用想都知道,要麼就是大戶人家出身,要麼就是對自己身手有著絕對的底氣。
一張桌子上五個人。
也就昆侖這個大個頭,看上去稍微好說話一點。
“聽掌櫃的口音是從外麵來的?”
見他替桌上一行人倒好酒水,陳玉樓也不客氣,端起酒杯在口鼻處輕輕晃過。
一股醇厚的酒香氣息,頓時撲鼻而入。
洞藏老酒。
至少十年以上。
而且,無毒。
行走江湖,出門在外,以他的性格又怎麼會輕易飲酒。
剛才從鼻間晃過時,特地催動青木靈氣感應了下。
此刻也不遲疑,輕輕抿了一小口。
一邊細細品味著,一片朝旁邊的掌櫃問道。
“來這邊快十年了。”
“當年帶著一家老小也沒想太多,隻求混口飯吃,沒想到……轉眼都這麼久了。”
掌櫃的眼神裡閃過一抹回憶,感慨道。
一聽這個時間。
桌上幾個人立刻明白過來,他大概率就是躲避戰禍,才會帶著人跑來這裡定居。
“貴客……”
“在下姓陳,掌櫃叫我陳先生就好。”
見他一口一個貴客,陳玉樓擺擺手道。
掌櫃立刻換了稱呼,推門見山的問道,“不知道陳先生想問什麼,不敢說事事清楚,但大大小小也聽過一些。”
“不瞞掌櫃,陳某也是無意來此,但生意人自然不能空手而歸,就想跟掌櫃的打聽打聽,如今老司城裡做什麼營生比較好。”
陳玉樓當然不會直接去問。
而是換了個方向打聽道。
“生意……”
掌櫃也不敢去深究他這話是真是假。
隻是稍稍沉吟了下。
“要說賺錢,那肯定莫過於鹽鐵、茶葉、絲綢、瓷器這幾樣,來往老司城的行商,也大都都是做這些。”
“不過……”
“陳先生,有一樣卻是千萬不能去碰。”
掌櫃的忽然話音一轉。
“哦?”陳玉樓也來了興致,微微一笑,“不知道是什麼?”
不僅是他,一旁的鷓鴣哨、靈和紅姑娘也都齊齊朝他看了過去。
見狀,掌櫃的也不敢吊他們胃口,壓低聲音道。
“藥材。”
“為何?”
陳玉樓眉頭一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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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答倒是他始料未及的。
黔南這邊他不清楚,但老熊嶺那一片他還是清楚。
那些來往湘西和洞寨的行商,賣的基本上都是鹽鐵、茶葉,尤其是鹽,幾乎都能當做貨幣來流通。
鹽用來食用。
藥材則是治病救人。
這都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最關鍵的是,苗疆大山隨處可見藥材,但因為不通藥理,也沒有掌握製藥之學。
隻能將那些百十年份的老山藥,低價賣給那些行商,用來換取成藥。
按理說,都雲洞這塊地界,居住的幾乎全是苗人和侗人。
藥材需求極大。
來往販賣的話絕對是個暴利行業。
為何掌櫃的卻提醒他們千萬不能碰?
“陳先生,你這……”
原本陳玉樓說自己初來乍到,說實話掌櫃的心裡並沒有當一回事,隻以為他是一句托詞。
但眼下看他神色不想作假。
他才知道,眼前這位估計真是人生地不熟。
隻是……
什麼都不懂就敢一頭紮進老司城。
他都不知道是該說陳玉樓這幫人是膽大包天好,還是不通世事好。
“這麼說吧。”
掌櫃的回頭看了一眼四周。
見無人注意。
他這才伸手指了指天上。
“那位下了場,誰還敢在這塊地界撈飯吃?”
那一位?
看著他的手勢。
陳玉樓幾人當即明悟過來。
那讓他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到這種程度的,老司城裡也隻有彭家了。
隻是,坐鎮老司城八百年的家族。
幾乎和皇帝沒有什麼區彆。
這等鐘鳴鼎食之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犯得著和小民爭利?
自古伐冰之家不畜牛羊。
這彭家倒是有意思。
等於直接斷了無數人的生路。
“應該不至於吧,到了那一位的身份,這點小錢也看不在眼裡了……”
陳玉樓端著酒杯輕輕抿了一口。
故意露出不信之色。
“嗬,這要是放十年前,打死我也不信,但明文都已經張貼在了城裡,要不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胡亂揣測啊。”
掌櫃的歎了口氣。
他在老司城十年。
深知一個道理。
那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與彭家作對。
“難道……”
聽到這話。
陳玉樓心頭不禁泛過幾個念頭。
鹽鐵還能販賣,唯獨禁了藥材,這顯然不對。
大概隻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彭家可能在布一局大棋。
什麼時候才會用到無數藥材?
當然是打仗。
想到這,陳玉樓下意識瞥了身側的鷓鴣哨一眼,他似乎也想到了這一步,目光裡迷霧之色緩緩散去。
“不能再說了,現在城裡風聲鶴唳,誰敢亂嚼舌根子,被府衛聽到,輕則投入大牢,重則家破人亡。”
見陳玉樓還有張口的意思。
掌櫃的眼神裡閃過一絲驚懼,連連搖頭道。
“掌櫃的多慮了。”
“陳某是生意人,賺錢第一位,又怎麼敢冒殺頭的風險?”
陳玉樓搖頭一笑。
示意掌櫃的不要驚慌。
“對了,掌櫃的,還有件事我想問問。”
“隻要不涉及那一位……陳先生儘管直言。”
掌櫃的抬起袖子,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略顯無奈的道。
“那是自然。”
“陳某想問問,往滇南方向的路……還行不行得通?”
“滇南?”
聽到這個地名,掌櫃的頓時猶豫起來。
陳玉樓不動聲色的遞過去兩塊銀洋。
感受著那冰涼的觸感,掌櫃先是一愣,然後猶豫之色瞬間散去。
“這,陳先生太客氣了。”
毫無煙火氣的將銀洋籠入袖子裡,掌櫃的深吸了口氣,這才壓低聲音道。
“這都勻之西有個水城白馬洞,有安家土司坐鎮百年。”
“兩家隔著南龍河相望。”
“一苗一彝,原本還互通往來,但自從前些年,安家斷了藥材,引起了彭家的極度不滿,現在壟斷藥材,就是打起來了。”
果然有錢能使鬼推磨。
陳玉樓心中暗笑。
不過臉上並沒有太多表露,隻是靜靜的聽著。
“陳先生你要真去滇南的話,最好繞路而行,據說交界處都已經打生打死,經常有人逃來避難。”
“好,多謝提醒。”
“另外,掌櫃的要是有事就先忙。”
聽到這話,掌櫃的也不多留,起身繼續去迎來送往。
目送他回到櫃台後。
陳玉樓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斂去。
隻剩下一絲凝重之色。
不得不說。
這兩塊大洋的還是值得。
至少從掌櫃一番話裡,得到了兩個重要消息。
第一,如今從黔南前往滇西境內是行不通了,隻能繞路。
另外一點。
他們也不能在老司城多留。
將近三十匹良馬,放在任何地方都足以讓人心動。
何況如今戰火已起。
為了藥材,彭家都不惜親自下場。
更彆說他們一幫外來人,引來彭家覬覦動手絕對是情理之中。
“聽我說,昆侖,伱等下去提醒一聲,派兩個弟兄去碼頭那邊等著,其他人采購食材。”
“等人一到,迅速抽身。”
陳玉樓看著桌上幾人,低聲道。
“是,掌櫃的。”
昆侖點點頭,立刻領命。
“陳兄,你是擔心彭家下手?”
鷓鴣哨也是慣走江湖的老人,這其中變故一想就通,皺了皺眉道。
“不是擔心,而是一定。”
陳玉樓一聲冷哼。
那些所謂的土司,他不是沒打過交道。
綠林山匪,江湖人,好歹還講個規矩,認個山口。
但坐鎮各地的土司衙門,則是橫行霸道,從來毫無顧忌,在他們眼裡,人命連地裡的雜草都不如。
反正割了一茬還有無數。
甚至這些草芥,還能替他們源源不斷的提供金玉糧食。
如今連在老司城的掌櫃,都聽到了風聲,可想而知前線打到了什麼程度。
“那掌櫃的,我現在就過去。”
昆侖原本還沒想太多。
此刻聽到掌櫃說得如此嚴重,哪還敢耽誤,當即起身朝著不遠外的桌子走去。
陳玉樓也沒阻攔。
按照水路那一行人的速度。
頂多也就這兩天。
不多時,昆侖才如釋重負的返回,兩個夥計則是一路離開客棧出城離去。
在老司城待了兩天後。
果然。
走水路的齊虎一行人,乘船靠岸,也進入了都勻地界。
接到消息的陳玉樓。
第一時間便帶人離開客棧,直奔碼頭而去。
幾乎是他們離開不到半個小時。
土司府的府衛,足足近百號人,披甲持槍,將客棧圍得水泄不通。
老掌櫃一開始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直到他被帶到府衛統領身前。
問起陳玉樓一行人時,他才恍然大悟,原本江湖規矩,他是不能出賣。
但在彭家的威壓下。
他實在沒有撒謊的勇氣,但也隻說他們已經出了城。
等土司府衛追到碼頭邊。
陳玉樓一行人早已經沿獨山直奔巴馬而去。
轉眼三天後。
繞道而行的眾人,已經乘上一艘大船,沿著南盤江成功進入滇南境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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