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情形,陳玉樓怎麼可能還不明白。
昆侖這小子,終於開竅了。
壓著心中翻湧的思緒,一連說了幾個好字。
“頓開金繩,扯斷玉鎖,從今以後,你是昆侖,而不是往日的昆侖摩勒了。”
“多謝掌櫃的,不是您,就沒有今日的我。”
昆侖緩緩起身。
然後衝著陳玉樓雙手抱拳大禮拜下。
救命之恩、十年照顧之恩,還有今日的開竅通靈之恩。
這些年裡,他就像是迷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毫無頭緒和方向。
如今靈竅一開。
一樁樁,一件件,往日種種,封塵的記憶,就如過馬觀般,在他腦海裡一一浮現。
哪還能忍得住。
任由熱淚滾落,將身前衣襟都打得濕透。
“能通竅了就好。”
“大好的日子,說這些做什麼?”
托住昆侖的手腕,不讓他跪下去,陳玉樓心中也是感慨不已。
二十年時間,渾渾噩噩,不通世事。
如今,一朝開竅,無異於重活了一世。
這種感覺,就算是他也無法徹底感同身受。
將他從地上拉起。
此刻的他,身形挺拔巍峨,雙眸澄澈,一張臉上再沒了往日的癡愚。
頗有點不動如山,不怒自威的氣勢。
陳玉樓越看越是滿意。
往日,昆侖也隻有在被激怒時,才會有如此表現。
“既然開了竅,這段時日跟著明叔,就得更加認真了。”
“另外,你要想學武的話,山上有功夫在身的弟兄不少。”
“越是亂世,越是要能文能武。”
“是,掌櫃的。”
昆侖點點頭,往日他對練武並無太多興趣。
但如今既然掌櫃的這麼說了,他自然不會拒絕。
“隻是,這年頭用戟的武師怕是難找,山上倒有幾個槍棍出身的師傅,等回頭我跟紅姑說一聲。”
“沒關係掌櫃的,天下武道皆相通,在我看來,槍與戟並無太大區彆。”
見掌櫃的目露憂色,昆侖反而笑著安慰道。
聞言。
陳玉樓眉頭不禁一挑。
他雖然也是才開口,但卻比袁洪要分明太多。
不僅是口齒伶俐,調理也清晰無比。
畢竟,他隻是被封住了口竅,而非白猿那樣,受天道限製,煉化橫骨也算是逆天而行了。
“哈哈哈,這話不錯。”
伸手拍了下他肩膀。
陳玉樓心中最後一絲憂慮,也隨之煙消雲散。
“那掌櫃的,幾時上山?”
昆侖目光裡浮現出一抹憧憬。
他知道掌櫃的和鷓鴣哨之間有過約定。
再有一二十天時間。
可能就會啟程前往滇南。
而今留給他的時間越來越少。
練武這種事急不來,但更耽誤不得。
“當然是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就去如何?”
見他如此期待,陳玉樓自然不會阻攔。
正好今日無事。
從瓶山回來過後,一直在陳家莊待著,還沒進過山。
當即一揮手,輕笑道。
“那掌櫃的我去牽馬。”
昆侖咧嘴一笑,主動說道。
“好,另外問問袁洪,它估計也憋得不行,想不想去山上轉轉?”
“是掌櫃的。”
聽到這話,昆侖當即大步流星的離去。
目送他拾階而上,身影從暗門中消失。
陳玉樓並未急著離開,而是盤膝坐下,閉上雙眸,入定打坐。
為昆侖開竅,看似尋常,實則一點都不簡單。
也就是他修行的是青木長生功。
一身靈氣比起同境之人,渾厚了數倍不止。
但就算如此,靈氣消耗也難以想象。
在他吐納恢複時。
昆侖大步往後院趕去。
不多時,等他出現在袁洪門外,後者似乎早早就有察覺,不等他上前敲門,房門便被它從裡麵打開。
“回來了……”
一看是昆侖,它下意識準備把人請進屋裡。
隻是,一句話還沒說完。
袁洪便感受到幾分不對。
一雙眼睛猛然瞪大,死死盯著門外那道高大的身影。
尤其是他那張臉。
明明還是同一張。
但已經截然不同了。
“等等……你開竅了?”
不愧是天生通靈之物,隻一眨眼,它便從昆侖身上看出了他和以往的不同。
但即便有所感應,袁洪還是有些滿臉的不敢置信。
從主人將他帶走到現在,前後才過去多久。
兩個鐘頭?
還是三個鐘頭?
去時還癡愚遲鈍,此刻,逆著光站在門口的他,那張臉上卻隻有一抹讓人驚歎的平靜。
隻是站在那,便能給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
卻不是以往那種更像是猛獸的野性。
而是來自於人的氣勢。
袁洪本就是山猿,對凶險有著近乎於本能的敏銳嗅覺,所以它能清楚辨彆出昆侖的不同。
“是。”
看著袁洪。
昆侖點了點頭,並未隱瞞。
它聰明過人,就算眼下沒看出來,去往常勝山的一路上也能察覺到端倪。
與其讓它胡亂猜測,還不如大大方方承認。
“果然……”
袁洪臉色一變。
心中驚歎已然到了難以遏製的地步。
短短兩個鐘頭,為人開竅,這恐怕也就主人能夠做到了。
心裡頭原本對主人實力的估算。
此刻一瞬間,也被無限拔高。
已經到了一個無法思量的地步。
“掌櫃的讓我問伱一聲,要不要去山上轉轉?”
昆侖卻沒理會他心中所想,隻是平靜地問道。
“去!”
“當然去。”
“再不出去逛逛,我都要活活憋死。”
一聽要進山。
袁洪當即將這些拋到了腦後。
主人越強,它隻會覺得愈發與有榮焉。
至於是何等手段。
它早在幾十年前就通了靈竅,琢磨那麼多做什麼?
“那行,跟我來,先去馬廄挑匹馬。”
昆侖淡淡一笑。
衝他招呼了聲,隨即便轉身往莊外走去。
袁洪則是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它來陳家莊雖然也有十來天,雖然主人允許它可以在莊子裡隨意活動,但它最多也就去過後院,而且都沒敢進去。
實在是那頭鳳種的氣息太過驚人。
隔著老遠,它都能感覺到那股衝天而起的火意。
它雖然不是鱗蟲之屬,但強者的壓製,比起生克製化並沒有什麼太大區彆。
如今,終於他娘的能出去透透氣了。
至於什麼溫良恭儉讓。
它又不是人?
能開口說話識文斷字就已經足夠。
此刻的它,跟在昆侖身後,滿臉好奇的看向四周。
對於它的存在,莊子裡幾乎人人知曉。
路上見到,也隻是善意一笑。
畢竟掌櫃的早就有過吩咐,讓他們不要驚嚇到了它。
加上又是昆侖親自領著它出來,那些莊丁更不會傻乎乎湊上去看熱鬨。
路過大湖時。
袁洪眼神裡的好奇,終於變成了驚歎。
感受著那片鋪天蓋地的磅礴水氣,它隻覺得駭然不已。
猿猴之屬,天生懼水。
尤其還是如此廣闊無邊的水域。
當即避開了幾步,似乎如此就能給它足夠的安全感。
不多時。
一道蒼老身影忽然闖入它的視線。
那是個灰袍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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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熱天的雙手籠在袖子裡,身形佝僂,一臉的皺紋,看上去少說得有六七十歲。
“魚叔!”
看到他,前方的昆侖停下身形,抱了抱拳恭敬地道。
“嗯?能說話了?”
原本靠在牆根下曬太陽的魚叔,眼睛一下睜開,滿臉驚歎的打量著昆侖。
他是看著昆侖進的莊子。
當年少爺將他從外麵帶回來。
從那天起,魚叔眼裡就多了一個人。
畢竟是少爺的身邊人,他自然要幫忙看看。
不過,昆侖雖然天生癡愚,但心性純良,忠心耿耿不說,而且極為可靠。
他這才放下心。
將他當成了自己晚輩照顧。
他其實也想過,要是能治好這天生口啞的毛病,少爺身邊就等於又多了一重依靠。
隻可惜……
這麼多年過去,這件事一直沒成。
沒想到,今天竟然聽到他開口叫了自己一聲魚叔。
一時間他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好好好。”
“能說話好啊。”
起身走到昆侖身前,一雙眼睛裡全是滿意。
“多謝魚叔這些年的照料之恩,昆侖無以為報。”
開竅的那一刻。
昆侖心神徹底通透。
對於前塵往事儘數記了起來。
莊子裡,除了掌櫃的,拐子還有紅姑,就屬他最為照顧自己。
從來不會嫌棄自己笨手笨腳,不會說話。
“哈哈哈,這點小事你小子還記著。”
魚叔越看他越是欣慰。
“對了,你這是?”
“掌櫃的要去一趟山上,我去牽馬。”
“好,也該出去走走了,哪能這麼整天悶在家裡。”
簡單交流了下,魚叔點點頭不再多言。
又看了眼他身後的袁洪。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就是一個氣血孱弱,毫無氣機的老頭,迎上那雙眼睛的一刹那,袁洪心頭竟是忍不住一顫。
等它皺著眉頭再次看回去的時候。
魚叔已經兜著手,再次坐回到了牆根下,閉上眼睛,仿佛已經沉沉睡去。
這讓袁洪不禁滿心詫異。
又不敢貿然去問。
隻是嘟囔了聲好奇怪的老頭。
好在,這話昆侖並未聽到,隻是招呼它繼續趕路。
等到兩人繞過湖堤,出了莊子。
魚叔才又緩緩睜開了眼。
目光望向兩人消失的方向。
那雙眼神裡,哪還有平日裡的渾濁。
“少爺越來越有本事了。”
“陳家少說還能再興一百年。”
低聲喃喃著,他不禁長長舒了口氣,仿佛肩上那雙無形的擔子,一下輕鬆了不少。
當年老爺臨走前。
讓他幫忙照看好陳家。
這一看就是快二十年。
兢兢業業,從不敢有一點放鬆。
轉眼間自己都老了。
而少爺這半年多以來,尤其是去了趟瓶山後,有如脫胎換骨。
無論手段、心性還是眼界,都勝過以往太多。
他終於可以歇歇了。
一路走出莊子外,袁洪還在暗自琢磨。
不過當遠處嘶鳴聲傳來,它雙眼不由一亮,當即再懶得多想,抬頭望去。
隻見靠著陳家莊的山穀裡。
修建著一座偌大的馬場。
少說養了百十匹馬。
要知道,古往今來無論哪個年代,養馬都是最費銀錢的差事。
吃的是精細糧草,每天還得刷馬。
更彆說這年頭人都尚且吃不飽,哪能負擔得起一匹馬。
尋常富庶人家能有一匹馬,就足以自傲。
而陳家直接修了一座馬場。
有專人照料不說。
養在其中的也都是關外、河套或者養龍坑的異種。
畢竟陳家做的是倒鬥營生,常年都要在外奔波,不過,這也能夠一窺陳家的底蘊了。
昆侖還好。
他來此不知道多少次。
但袁洪還是頭一次見到如此之多的馬匹。
當即一聲長嘯的衝入馬場內。
昆侖說了隨便自己選。
雖然它並不懂相馬之術,但卻能精準辨彆出每匹馬身上的氣勢。
等昆侖牽著掌櫃的龍駒和他常騎的一頭高頭黑馬來時。
遠遠就看到袁洪騎在一匹渾身栗毛何曲馬背上。
看上去倒是像那麼回事。
他在陳家多年,對相馬也有一點心得。
何曲馬最大的特點就是體格強壯,腳力強悍,適合於長途奔襲。
袁洪眼力倒是不錯。
心裡暗暗讚歎了一聲。
昆侖也不耽誤,朝它揮了揮手,後者立刻緩緩策馬過來。
“不錯嘛。”
“以前騎過馬?”
比起山上那些盜眾,昆侖顯然對它感官更好,主動開口道。
“哪有。”
“我隻見過一次。”
來陳家莊以前,他就是山裡一頭野猴,苗疆又沒有野馬,它上哪去弄一匹馬當坐騎?
“那還是有天賦,我第一次騎馬的時候,遇到驚馬,差點沒摔下去。”
昆侖笑著搖搖頭。
說起了當年的糗事。
“不過,提醒你一聲,這馬性烈如雷,小心著點。”
“一定。”
袁洪點點頭。
兩人騎馬趕往莊後的門外,等抵達時,陳玉樓也已經信步而至。
驚奇的看了眼坐在馬背上四平八穩的袁洪。
本來還想著讓昆侖帶著它。
如今看來純屬多餘。
“走。”
一躍翻身上馬。
三人穿過山林直奔遠處那一片茫茫青山而去。
不到半刻鐘。
他們便到了山門外。
常勝山群盜藏身青山之中,仙壇嶺則是總舵所在。
遠遠看到總把頭的身影,山門已經洞開。
三人一路直奔半山腰而去。
沿途設置了無數路障。
不過早早就被人搬開。
即便如此,袁洪也是心驚不已,它雖是猿猴,但在瓶山也見過不少賊寇。
但卻沒有一家能有常勝山這等氣象。
一路登山而行,它能明顯感覺到有氣血洶湧,甚至讓它都為之駭然的存在。
必然是有精銳群盜隱藏。
至於那些陰森卻恐怖的殺機。
大概率是火炮一類。
等過了龍潭。
山腰處仿佛被人橫著挖開了一截,形成一片山坡。
視線豁然開朗。
其中一座巨大的寨子從中拔地而起。
似乎聽到了馬蹄聲傳來。
寨子外。
一道紅裙身影停下練武,轉過身,一臉欣喜的望了過來。
袁洪對她印象頗深。
似乎叫紅姑娘?
也是主人的心腹之一。
縱馬停在寨子外,陳玉樓隨手將韁繩扔給一旁早已候著的夥計手中,自己則是朝紅姑娘走去。
這段時日。
拐子因為忙著出貨。
山上大小事情都是她在負責。
本以為她肯定疲憊不堪。
甚至上山時,陳玉樓都想著隨她開口,要什麼都滿足,算是獎勵她這段時日的辛苦。
隻是……
等他走近時。
才發現紅姑娘一雙清眸如電,英姿凜然,猶如落日紅翎。
迎著她那張笑吟吟的臉龐,陳玉樓似乎想到了什麼,腦子裡仿佛有一道靈光劃過。
“你這是開始修煉那本築基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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