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前討賞算是西軍的優良傳統。
不是不給你賣命,&bp;人家給你賣命,而且還是可試用型的,比如神臂弓士兵先射個幾輪箭,&bp;或是重甲兵先打個三通鼓的。
這三通鼓,兩輪箭裡,人人用命,打出精神,打出水平,打得讓你恍惚以為太祖帶著大宋鐵軍席卷天下的氣勢又回來啦!
然後人家才告訴你,&bp;回來了,但沒完全回來,想繼續體驗嗎?充值呀!
這都生死之戰了你現在不發錢什麼時候發錢?兒郎們用命替你扛著,&bp;不就為了那點賞金能給家裡妻兒老小換幾年衣食無憂嗎?
戰後?誰信你呀!
要說他們的行徑奇葩,但也不能算特彆奇葩——畢竟還有義勝軍在嘛!
義勝軍這一類朝廷好吃好喝供著的遼地漢人組成的軍隊,人家就不會陣前討賞。
人家陣前打都不打,直接一觸即潰,&bp;全員倒戈棄甲以禮來降,你能怎樣呢?
所以說凡事都需要個比較的,&bp;和義勝軍一比,&bp;這群陣前討賞的西軍士兵就又變得可靠起來。
當然,與對麵悍不畏死終結者一樣堅忍的女真人相比,&bp;西軍是落了下乘的。
西軍會在戰中按下暫停鍵,&bp;女真人不會。
就在宋軍士兵節節後退,&bp;等待充值續費時,&bp;東西兩個山坡上的謀克已經帶著自己的士兵,將宋軍自動讓出的山坡占了上去。
高地已經占住了,接下來就是用長槍布拒馬,&bp;堵住宋軍近前的路,再拉開女真強弓,上一支連尾羽都極粗壯沉重的長箭。謀克大喊一聲,那箭就破開了西軍士兵關於賞金的迷夢,驚醒了一片戰場!
他們將近前的宋軍逼得後退,那箭矢就轉向了其他方向。
種師中眯著眼望了很久,身邊的親軍說:“都是老兵啊!”
小種相公就歎了一口氣,“你看他們的弓,似乎沒神臂弓精巧貴重,可用弓的人卻一點都不差。”
東西兩個山坡上的弓手站上高地,解決了眼前的敵人後,他們迅速開始了第二項任務——測算距離。
山穀並不大,兩座山坡間距多少?山坡東高西低,高多少,低多少?
弓手站在山坡上,高處射的遠,低處就射的近,兩座山坡各能射多遠的距離?多大的勁力?那箭落下時都是什麼樣的角度?
這些問題在學生們的紙麵上,隻是一道道數學題,但到此時,就成了左右這場戰爭勝負的因素之一。
“西軍的神臂弓手會計算這些嗎?”趙鹿鳴很好奇地問。
老將軍點點頭,“軍中會教他們。”
“女真人也教嗎?”也有人提問,“看他們的野蠻樣子不像是學過這些的。”
種師中說,“他們是老兵啊。”
那些女真人或許不會用各種測量工具,用陽光、時間、陰影這些計算山坡高度,他們也不會背那些關於高度和弓箭角度的口訣。
但他們自小在山林中靠這把弓追逐獵物,經驗就自然而然地刻在腦子裡,看一眼謀克指的目標,弓手們自然就知道該箭該向上幾寸,弓弦該拉多滿。
仆從軍用長武器占據山頭,將想要繼續爭奪的宋軍隔開時,完顏婁室又一次下達了命令。
他指向麵前那條泥濘長路的儘頭:“我軍雖守住了這條路,但彼軍豈無對應之策?令弓手看顧兩翼,有敵涉泥而來,立刻射殺!”
一條硬路上站著一個完顏活女,正麵硬殺是殺不死的,兩邊雖是泥淖,宋軍自然有人想要趟著泥繞路去攻破完顏活女身後的防線。
有人這麼做了,女真的弓手見了抬手就給他釘在泥地裡了。
泥地裡走動慢,不能躲,活生生的箭靶子。
先是一個,而後是五個,等到了十來個時,就沒人敢這麼乾了。
女真弓手能威脅到的範圍有點大,比起來神臂弓自然也很不錯,但神臂弓手站不上山頭,戰鬥力就打了折。況且西軍士兵的確是要錢的,但再多的賞錢也不能讓他們在一場注定無法勝利的戰鬥中堅持太久。
他們是主動出擊的一方,可對麵是怎麼打也打不動的鐵軍,怎麼辦?
這一通鼓下來,戰勢還是跟陷在泥淖裡似的,西軍沒能擊穿金人的防線,但新一輪的賞錢又開始倒計時了。
小種相公的臉色就很不好看,準確說老人家整個人都是抑鬱的。
他已經將所有地勢地形時機天氣都算了個詳儘,讓完顏婁室在逆境裡被迫作戰了,但人家的軍隊就是能打。
那還有什麼辦法?
完顏婁室注視著漸漸向前推進的那條路,冷峻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讚賞。
“傳令下去,整軍備戰,”他指了指那個方向,“待選鋒將宋人逼退,前軍壓上。”
“是!”
“若一時刻間,仍不能將金人阻於穀中,此戰功虧一簣啊,”種師中歎了一口氣,“此險地也,帝姬不若……”
“小種相公不急,”朝真帝姬遙遙向下望去,“西軍也不是孤軍奮戰。”
她的話說得輕飄飄的,沒什麼力氣,也像是沒什麼底氣。
就在種家軍的後麵,靈應軍還沒進場。
但他們在做一件特彆熱火朝天的準備工作。
有人忍不住,一邊工作,一邊還要聊幾句。
高果說:“我們就這麼支援他們嗎?”
高二果說,“對!”
高果說:“我要是種家軍,我看到友軍這麼支援我,我可就更上火了-->>
呀!”
高二果說:“偏你話多!”
周圍的一群小道士,誰也不吱聲,都在那奮力埋頭刨土,刨了土,就裝袋。行軍打仗,布袋子肯定是不會少的,但他們刨的土也多,偶爾就有人嚷嚷袋子不夠了,但不會嚷太久,因為靈應軍的腦子動得挺靈活,有人將褲子脫了下來,褲腳一紮,這就又變成一個布袋了。
至於不穿褲子怎麼打仗,這事兒沒人在乎。
西軍一邊跟前麵的看到身後這一群友軍正事兒不乾專心刨土,這就更心塞了。
“瞧他們那樣兒!”
李世輔走了過來,“土袋子準備如何了?”
“準備了一百二十多個。”高果說,“夠用嗎?”
李世輔點點頭,“架起盾牌,咱們走!”
陽光似乎彙聚成了一個點,就在兩山之間的那條狹窄的土路上。
完顏活女站在路中間,腳下蕩開一圈又一圈黑紅的波紋,推著一具又一具屍體。
他身上也有傷,那張肖似漢人的臉上多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鮮血為他鑄就一副與他更相匹配的容貌。
那是兄弟二人給他留下的。哥哥衝上來時,戰技似乎乏善可陳,卻在這個女真人掄起鐵骨朵砸向他弟弟的太陽穴時,突然爆發出了駭人的力量。
當然,他們是無名小卒,比不過這個曾被完顏阿骨打親口稱讚過的勇將,即使全力以赴地戰鬥,最終也不過是躺在了這個女真人的腳下,同那許多層層疊疊的屍體倒在了一處。
這道傷並未讓完顏活女感到痛苦,相反令他更加確信,他所失去的東西正在漸漸回到他身上。
就像此刻的陽光,灑在他身上。
就像陽光隻灑在他的身上。
他麵前的宋軍在漸漸後退,而他決定暫緩他的腳步,享受這一瞬的榮光。
但在下一刻,他眼裡的欣悅就緩緩褪去了。
有人自山坳後那些神色晦暗的宋軍士兵中走出,走進了他的眼簾,也進了這片穿過山穀的陽光裡。
那是李世輔。
泥坑裡打仗,誰都不會多漂亮。
哪怕是坐鎮後方的完顏婁室都是兩腳泥,李世輔也不可能例外,他的鎧甲上有泥巴,頭盔上有泥巴,臉上也有。
但在完顏活女眼中,他仍然是個很矯健漂亮的少年,就像初見時,像一起打獵時,像坐在林間樹下,一起喝他帶來的酒,推心置腹說話時。
他還應當回憶起更多的故事,畢竟他很少交宋人朋友,尤其這個朋友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但完顏活女什麼都沒回憶起來。
那是他通往太原路上的敵人之一,隻要確定了這個就足夠了。
完顏活女左手晃了一下盾牌,右手甩了一下鐵骨朵。
粘稠的血與碎骨一起落下。
李世輔看了他的鐵骨朵一眼,沒有再往前走。
女真人有些迷惑,但這無關緊要,這條通往山穀外的路並不長,他走到儘頭,雙腳踩在堅實的土地上,也將金軍帶到堅實的土地上,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在這條狹長的戰場上,他是無敵的。
李世輔很突兀地揮了一下手。
兩側突然冒出了一大群靈應軍士兵!
有人舉著盾,有人背著長槍,有人穿褲子了,有人沒穿褲子,但無論如何,他們扛了一大堆沉甸甸的袋子!
袋子!
完顏活女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他那樣敏銳,他什麼都猜得到!
可他猜得到又有什麼辦法!
靈應軍像是突然從地裡長出來一樣,人人身上都是泥巴,待他們將袋子往地上一丟,那就又長高了一截!
這山穀是變成了沼澤地,可並不是什麼能淹死人的深不見底的泥潭,它深的地方淤泥兩尺,淺的地方其實也就一尺多深,隻是專讓人腳踩進去就拔不出來。
所以這條能行軍的土路才這樣珍貴!
所以完顏活女才能擋在這條路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可現在靈應軍說:傻了吧!爺會鋪路!
一個李世輔是打不贏完顏活女的,人家天賦點在近戰上已經點爆了。
那十個或二十個靈應軍士兵一字排開,拿長槍捅你呢?
完顏活女身後的女真人就有些慌了,下意識回頭去看兩邊山坡上的弓手。
兩邊山坡下,也有人在堆土袋。
土袋不用多,隻要堆高些擋住身形就行。
堆了之後呢?
有女真弓手很迷惑,就探頭探腦地往土袋後麵看,硬是看出一個長得很像熊的人,拿著一柄快趕上一人高的強弓,越過人頭攢動的仆從軍,彎弓搭箭對著他的腦袋就過來了!
“那是什麼啊?!”仆從軍中掀起一陣驚呼,“他們是將長槍扔過來了嗎!”
“你看,”帝姬指了指那個方向,“我說了有辦法吧。”
小老頭兒揉揉眼睛,又揉揉眼睛。
“太宗皇帝,”他顫聲道,“當真顯靈了嗎?”
趙鹿鳴突然將手指收了回來,像是當真有所感應一般。
“帝姬?”
“抽筋了。”
她麵無表情地揉著自己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