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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1章 君臣的雙向奔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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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周從容地閉著眼睛,等候著命運的宣判——

嗬,我等果然是無了……

等等,無罪?!

馬周一愣,不由得睜大了緊閉的雙眼。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張同樣驚訝的臉。

滑州官場的諸君,一個個都掛著同款表情:

懵懂,詫異,難以置信。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是又不敢發出聲音提問。

隻能互相大眼瞪小眼。

高台上,李明俯瞰著蒙圈的手下們,更加氣不打一處來,有些暴躁地宣布道:

“爾等還傻愣著乾什麼?朕說的話,爾等沒有聽見?

“爾等皆無罪,不必為大河決堤改道負責!

“快給老子滾回去乾活!”

李明在台上拉著一張臭臉,唾沫橫飛地嗬斥著。

而在台下,眾人豎著耳朵,傾聽地格外仔細,一個個傻嗬嗬微笑著,一副如沐春風的癡癡死相。

大家原本都抱定了必死的決心,結果突然有了生路,腦子還處於發蒙的狀態,一時半會兒沒有轉過來。

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太刺激了。

對於陛下的金口玉言,他們一時沒有完全理解。

他們隻是覺得,陛下不愧是天之子,聖言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連罵人都罵得那麼好聽!

就這樣發呆發了半晌,他們遲鈍的腦子才慢慢反應過來,反複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千真萬確,陛下確實赦免我等無罪了!

我等可以繼續活下去了!

眾人如獲新生,激動得幾乎喜極而泣,忍不住要山呼萬歲。

但是看著陛下的那張臭臉,殘存的些許理智製止了他們,硬是把衝動憋了下去。

彆浪,彆把好不容易撿回來的命又給送出去……

而在一眾沒出息、沒定力的地方芝麻官之中。

他們的領班,滑州張刺史好歹還算見過世麵的場麵人物,有一定的城府。

在激動之餘,還不忘向大明的太陽說一聲謝謝:

“罪臣,謝陛下不殺之恩!”

雖然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但是聲音還是在發著顫。

對這幫沒出息的貨色,李明都氣笑了,不禁鳥語芬芳起來:

“戳你娘親!還在那兒‘不殺之恩’呢!

“沒聽清楚麼?老子是讓你們官複原職!繼續給老子賣命乾活!”

什麼?!

不但不殺頭、不服刑,甚至還能官複原職?!

在我等闖了滔天大禍之後,居然還不用付出任何代價嗎?!

這下子,一眾官員感到的,就不是死裡逃生的喜出望外了。

而是德不配位的惴惴不安。

大堤是在我等的手裡垮塌的,大河是在我等的轄區改道的。

天下百姓,是因我等的疏忽,才橫遭滅頂之災的。

而我等卻能全身而退,沒有遭受任何責罰。

這,這……

剛才還為自己的小命擔憂的諸公,現在卻因為自己逃過一劫而感到內疚起來了。

人性就是這麼複雜。

站在最前麵的張刺史,忍不住回頭瞥一眼馬周。

劫後餘生之餘,眼神中帶著些許責怪——

好你個馬侍郎,嚇死本官了!說得一套一套的,言之鑿鑿地給我等判了死刑,害得我等夜不能寐。

結果你看,陛下這不是寬宏大量,放了我等一馬嗎!

“陛,陛……”

馬周仿佛完全沒有注意同僚們嗔怪的眼神,一直仰視著高台上的李明陛下,用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輕聲呼喚著。

嘶,呼——

他深吸一口氣,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身體向前,噗通一聲,跪倒在李明的腳下,大呼:

“陛下,請三思!”

一眾官員為之側目,不知道他想乾什麼。

張刺史心裡猛地一沉,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這個蠢貨,該不會是……”

他想要阻止,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李明居高臨下,望著匍匐在地的中年人,緊繃的臉色慢慢柔和了下去,嘴角勾勒出一個有些不懷好意的笑容。

“哦?朕的哪點不合你心意了?

“難道你覺得,朕不應該寬恕爾等?”

“是的!”馬周毫不猶豫地點頭。

這下在場的諸君都炸鍋了。

什麼什麼什麼?馬侍郎瘋了?!

陛下寬恕我等,你怎麼還要唱反調?!

滑州官場和你無冤無仇,你自己一心求死,就自己找個安靜的地方上吊得了,彆把大家夥兒都拉下水啊!

“陛下!請彆被譫言妄語迷惑了呀!”

張刺史眼疾手快,也一個滑跪撲倒在李明腳下,語氣又是焦急又是懇切。

“馬台省鞠躬儘瘁,積勞成疾,恐怕罹患了譫妄之症,隻要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請陛下千萬彆聽他的胡言亂語啊!”

李明瞥了求生欲爆棚的諸公一眼,似笑非笑地轉向馬周。

“工部侍郎,你的同僚說你瘋了,朕也覺得你瘋了。你自己怎麼想呢?”

“臣有沒有瘋暫且不論,但是陛下確實是瘋了。”馬周擲地有聲。

全場頓時鴉雀無聲。

將寬宏大量、又有點脾氣暴躁的陛下形容為瘋子,大家確定馬侍郎大約真的瘋了。

張刺史則是後悔不迭,隻恨自己當時沒找機會一腳把這個瘋子踹下河堤,結果平白引出了此般事端。

李明倒是表情不變,絲毫沒有因為被倒打一耙而感到惱怒,頗為玩味地看著馬周,道:

“愛卿何出此言?你先彆吭聲,讓朕猜猜——

“大河改道如果被當成天災,會被百姓理解為‘帝王無德,上天懲之’,所以必須找個責任人背鍋,將它塑造成人禍。

“你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對吧?”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確實……如此。”

馬周吞吞吐吐,整個人愣住了。

原來陛下什麼都知道啊!

可又為什麼……

“誠然如陛下所說,天平的一端是幾個官僚。另一端是大明的天命。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馬周整理了一會兒思緒,有條不紊地說道:

“可陛下卻選擇了輕如鴻毛的滑州官僚,而放棄了重若太行的天命。

“如果這不是瘋狂,那什麼是瘋狂?”

此話說得有理有據,讓輕若鴻毛的諸位官吏也不禁在心中點頭。

但是他們不敢發聲支持馬周。

這和把自己的腦袋往鍘刀底下湊有什麼區彆?

人都是愛惜自己生命的,有幾個人能有馬周這般的氣節,為了大義而甘願犧牲自己?

所以,他們也隻能沉默著,靜候命運的發落。

而作為決定他們命運之人,李明也是微微一頓。

剛才的壞心情煙消雲散,他頗為欣賞地俯瞰著馬周的大腦殼。

過了一會兒,他反問一句,語調柔和:

“馬愛卿,你句句不離天命,可是什麼是天命呢?”

馬周愣了愣。

道可道非常道,整天“天命天命”地掛在嘴上,他倒還真沒有思考過這個基礎概念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

“天人感應,下有所做、天有所感之類……”

“天命,就是人心!”李明打斷道。

“如果人心不在,就算風調雨順,那一樣是烽煙四起,那一樣是‘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但隻要人心還在,管他狗老天下的是雨還是刀子,咱照樣給他頂回去!

“‘聽天由命’不屬於勞動人民!”

馬周等人,不接地氣。形而上學地談論著什麼天命民心。

殊不知,老百姓也是長著眼睛會看、長著腦袋會想的。

到底誰好誰孬、是誰的責任,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

如果統治階級不乾人事,那就算村裡的老母豬難產,那都是“天降責罰,天命喪失”。

天命之說隻是民間想造反的借口罷了,不是原因,彆本末倒置了。

“爾等恪儘職守,事朕以誠,朕怎麼會虧待爾等?朕又如何忍心將爾等當成替罪羊?

“馬周,在你的心裡,朕原來是這樣逃避責任的君主嗎?”

李明佯裝發怒,心裡還是很欣慰的。

馬周同誌雖然唯心了一點,但其心可嘉,為了皇帝的臉麵,敢不惜自己的性命來搶鍋背。

滑州官場的諸位也是。

他們固然沒有馬周那麼剛烈,但是能成功經受住來俊臣、狄仁傑的“雙鬼拍門”考驗,官場紀律性上是絕對過關的。

至於能力就更不必說了,能晚上接受紀律審查、白天接著指揮搶修新堤壩,這工作效率和心理素質已經很強了。

有這樣的基層官吏,說明大明還在蒸蒸日上。

“臣不負君,君豈能負臣?

“爾等都給朕記住了——

“在朕的手下當官,隻管安心做事便是,不需要考慮那些肮臟下作、有的沒的。

“不屬於爾等的責任,朕一分一毫也不會讓爾等背!”

李明一字一句道。

底下早已哭成一片。

從來都隻有下級給上司背鍋,而今卻是倒反天罡,讓皇帝替他們這些小吏背鍋。

而且還是這麼一口幾乎毀滅國家的巨鍋。

這怎能不讓他們感激涕零,抱頭痛哭!

“哭,哭也算時間嗷!”

眼看著這幫哭哭啼啼沒出息的窩囊官,李明想生氣都發不出火來,無奈地笑罵道:

“你們還打算繼續浪費多少時間?快給老子滾回去乾活!”

“是!”諸位官員幾乎喜極而泣。

乾活!

真沒想到,這個詞在今天能讓他們這麼歡欣雀躍。

而在雀躍之後,他們心底裡又油然生出忐忑的情緒來。

生怕自己乾不好,辜負了陛下和萬民的信任。

“怕就對了,給老子心懷感激地當牛做馬去吧~”

李明看著彈冠相慶的芝麻官們,又把視線轉回到發呆的馬周身上,道:

“剛才朕說的不全麵,對你和滑州刺史並不是沒有懲罰。”

張刺史的心又提了起來,馬周的心卻定了下去。

是啊,這麼大的責任,作為主官總得背懲罰吧。

如果不遭受任何後果,馬周自己都不踏實。

“你們兩人作為現場最高組織人,沒有嚴格審核民夫的身份,導致了嚴重的後果。

“馬周罰俸一年,降一級使用。張謙罰俸半年,降半級使用。”

李明下達了“嚴厲”的懲罰措施。

張刺史一下子就傻了。

這算哪門子“懲罰”?

黃河改道,天大級彆的禍事,他覺得就算不是九族快樂、至少也得摸不著頭腦吧?

怎麼隻罰錢啊?

這比罰酒三杯也重不到哪裡去吧?

而馬周則比張謙多留了一個心眼。

從陛下下達的懲戒之中,他聽出了華點——

“沒有嚴格審核民夫……導致了嚴重的後果?

“陛下,您這話的意思,莫非?!”

經曆了這麼多,馬周終於開竅了……李明欣賞地點點頭:

“就是你猜的那樣。

“這場潰堤,責任雖然不在你,但當然也不在我,更不在天——

“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人禍,徹頭徹尾的陰謀!”

說到這裡,李明的臉又拉了下去,雙眼閃動著怒火,神情前所未有的嚴厲。

“什麼?是有人故意的?!”

馬周大驚,不禁驚呼出聲。

待他意識到自己殿前失儀,強逼自己冷靜下來的時候。

這才發現,自己雙拳握得太緊,都把手掌掐出了八個深刻的印子了。

而在場的其他官員,和馬周的反應也大致相同。

沉默,驚愕,憤怒,腦子裡都是同一個念頭——

“歹人混入了民夫的隊伍,故意破壞了滑州的大堤?!”

馬周猜測道,聲音因為憤慨而顫抖著。

李明黑著臉,緩慢而篤定地點了點頭,隻簡短地說了一個字:

“是。”

一片嘩然。

所有人都超乎憤怒了。

凶險的水災、哀嚎的災民、半個糜爛的華夏,還有自己無數個寢食難安的晝夜……

這一切的一切,居然都根源於一小撮人的惡意麼!

畜生,畜生啊!

馬周的表情因為激憤而扭曲,整個人都在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勉強平靜了一些,斷斷續續地問

“陛下,敢問此等喪儘天良之輩……是誰?”

是前朝遺老?

是門閥餘孽?

抑或是不滿均田製的滑州地頭蛇?

不管對方是誰,馬周向先師孔夫子保證。

他一定親手把對方錘進大壩的基底!

李明像是想起了世上最惡毒惡心之物,臉色越來越臭,到最後有些暴躁地吐出幾個字:

“能又蠢又壞到這般田地的。

“除了倭人,還能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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