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傑?你行嗎?”
尉遲循毓抱起了胳膊,望向小夥伴的眼神裡寫滿了質疑。
狄仁傑還是老樣子,謙卑地躬著身子,臉上掛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也不反駁也不解釋,給人一幅心裡沒底的模樣。
這就讓尉遲循毓更懷疑了,抬高了音量:
“這起案子雖然沒有造成嚴重後果,但是性質惡劣。
“對方瞄準的是明哥和整個大明朝廷,一旦成功後果不堪設想,必須嚴肅應對、儘快破案!”
狄仁傑被黑炭頭噴了一臉唾沫星子,氣場更加弱勢了,隻是弱弱地點點頭,有些結巴地說:
“是的……你說的對。”
“哎呀,你到底行不行啊!”這溫溫吞吞的態度,讓尉遲循毓愈發不滿意。
“我,我……”可憐的狄仁傑在氣場上被完全壓製,說都不會話了。
李明插進去打圓場道:
“黑炭頭你彆太咄咄逼人了,小狄還是很可以的。
“狄仁傑你也是,自信一點。你忘了嗎?當年你不是和我一起,破獲了河間郡王李孝恭被毒殺一案嗎?”
狄仁傑嘴唇翕動,終於吭出了相對完整的半句話,卻是:
“可……那是明哥陛下您英明神武,智破奇案,都是您的功勞,我隻是……”
“隻是打了個醬油。”尉遲循毓替他補完了下半句。
“是的,正確的,客觀的。”狄仁傑表示讚同。
李明怪難為情地摸摸頭:
“哎呀~哪裡,軍功章也有你的一半……
“不對,我不是來聽你們馬屁的!
“黑炭頭,狄仁傑成功在敵人的大本營經營著情報網,為戰爭勝利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你要相信他。”
尉遲循毓還是不服:
“在後方運籌帷幄,和在前方探查案情,那是不一樣的。”
麵對同仁的直球質疑,狄仁傑隻是低著頭,也不反駁,不知道心裡在想什麼。
李明也隻能暗暗歎一口氣。
尉遲循毓和狄仁傑兩人的性格可以說截然相反,一個急躁剛強,另一個心思縝密。
而偏偏又乾的是同一份工作——都是搞情報戰線的,一個在南、一個在北,一個對外、一個主內。
很難不互相彆苗頭。
都說同行是冤家,李明的這種分配,簡直是唯恐這兩人不掐起來。
彆看尉遲循毓是主攻方,狄仁傑的心裡也肯定是不服的,隻是以他的性格沒有輕易表現出來而已。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僅憑同學關係也並不能保證鐵板一塊,沒有矛盾。
對他倆的上司來說,這既有好處也有壞處。
既要維持兩方的良性競爭,又要避免兩方撕破臉互相拆台、退變為惡性競爭。
這個度十分難拿捏,就像在兩個雞蛋上跳舞。
不過嘛,李明可是跳雞蛋舞的高手了。
他當著兩人的麵,笑眯眯地反問:
“大明人才濟濟,你們說我為什麼要找狄仁傑來辦理此案啊?”
兩人俱是一愣,疑惑地麵麵相覷。
聽明哥的這意思,人選還有學問?
“因為狄仁傑長期在長安行走,與唐州這邊的糾葛不深。
“事情發生在唐州,本地的勢力並不能抹除嫌疑,譬如落魄的貴族、高句麗餘孽,或者仕途不順的哪個大臣……
“循毓,我不是懷疑你和他們有勾結。隻是瓜田李下,我怕你招惹他人懷疑。
“相比之下,狄仁傑與唐州幾無關聯,顯然更合適。這也是為了保護你啊尉遲循毓。”
李明踮起腳尖,語重心長地拍拍黑炭頭的肩,又對狄仁傑說道:
“你和大明諸臣不熟,也正好趁這個機會大家互相認識一下。
“不要怕得罪人。作為肅反委員會的總管,你的職責是對內,就是要讓他們怕你、忌憚你。”
一套眼花繚亂的操作,把兩位小夥伴聽得直發愣。
皇帝不愧是皇帝,隻是一個查案的人選,居然也能塞滿精心的算計。
政治真是一門複雜的藝術啊,還是查案簡單……
狄仁傑低著頭,好像微微歎了口氣:
“好的,陛下……”
尉遲循毓則是揚眉吐氣,露出自信的笑容:
“所以明哥是為了保護我對吧?不是因為我的辦案能力不及狄仁傑對吧?”
這個嘛……李明沒有直接回答,隻是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出門在外,男孩子要保護好自己。”
尉遲循毓的笑容凝固了,而狄仁傑的腰杆子又硬了起來。
一人各給一顆甜棗,算是維持了微妙的平衡。
對於明哥的最終安排,尉遲循毓心中雖然不服氣,但是也隻能坦然接受。
“現在回到案件本身。”李明清了清嗓子,轉入正題。
“目前現場已經控製住了,除了打道回府的大臣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被下令禁止離開國務衙門,先做一輪初步的排查。
“誰是縱火犯,幕後真凶是何方勢力,不知二位有沒有頭緒?”
狄仁傑剛想開口。
話茬卻又被李明給搶了回去:
“我倒是有一些猜測,還請兩位幫我斧正斧正。”
李明客氣了一下,便開始了推演:
“雖然衙門裡下人眾多,人多手雜,但是有機會接近尚食局的人員,可以大致分為以下幾類:
“一是禦廚,二是傳菜的宮女,三是看守的衛士。”
雖然這麼分類有些粗暴,但確實將現場情況還原得邏輯通順,不至於過於混亂而乾擾了思考。
狄仁傑微微點頭表示讚同,便準備開口。
“首先排除禦廚。”話頭又被李明搶走了。
“先不說禦廚的人選經過嚴格的檢查,也不說尚食局的門禁有多麼嚴格,廚師一旦進入,就無法輕易離開,遑論靠近柴房。
“單說作案手法,如果某位禦廚真的懷有險惡用心,大可以利用下毒等更高效的方式,何必在不痛不癢的柴房之地,放一把不痛不癢的火呢?”
狄仁傑聽得連連點頭,便要出聲附和。
“說得對啊!”
卻又被尉遲循毓給打斷了。
黑炭頭拍著黑漆漆的額頭,恍然大悟道:
“確實是這個道理!虧我差點冤枉了那些廚子呢。還得是明哥,腦子就是好使!”
李明順滑地接過了尉遲循毓遞過來的話茬,又雙沒有給狄仁傑發言的機會。
“同理,宮女的嫌疑也可以排除。
“宮女傳菜是有嚴格路線規定,全程在守衛的監視下進行的,同樣沒有靠近柴房的機會。
“同樣的,宮女如果要作亂,也有的是更好的辦法。就算往菜裡吐口唾沫,也比在柴房放一把火要靠譜。”
“嗯嗯,對的對的。”尉遲循毓重重地點頭。
三個選項去掉兩個,接下去該怎麼回答可真是一道難題呢。
他積極開動小腦瓜,熟練運用排除法,臉色漸漸嚴肅起來:
“廚子和宮人的嫌疑可以排除,那也就是說,有問題的是……是衛兵?!”
毫無疑問,陛下的親衛是經過最嚴格選拔的精銳,必須絕對可靠。
如果親衛軍都出了問題……
那見微知著,大明的治理豈不是出現了塌方?
“不是。”
然而,李明又是搖頭否定。
“衛兵是這三個群體中最不可能有問題的。
“你們知道,這次火災為什麼那麼快就被撲滅了嗎?”
“因為刮風下雨?”尉遲循毓沒過腦子來了一句。
李明冷冷地斜了他一眼:
“雖然大明篳路藍縷,宮廷官府不講排場、力求簡樸。
“但也不至於柴房漏風漏水吧?”
事實上,尚食局的柴房是一個堅固的倉庫,始終保持著乾燥。
外麵就算下刀子,裡麵照樣安如磐石,何論一點風雨。
“火情之所以很快就被撲滅,一來得益於守衛快速反應。
“二來,則是縱火者不熟悉我大明國情導致的。”
李明緩緩道。
這話說得尉遲循毓直犯迷糊——
放把火而已,暗殺成不成功,還能和熟不熟悉國情扯上關係了?
“明哥是什麼意思,你知道嗎?”尉遲循毓小聲問狄仁傑。
狄仁傑弱弱地搖搖頭:
“陛下的聖意豈能妄自揣測……”
“嗐!不知道就說不知道!你拐彎抹角說一大堆,不還是和我一樣不會辦案?”尉遲循毓急躁地埋怨道。
狄仁傑張了張嘴,居然無法反駁。
“縱火者不知道的是,柴房隻是名字帶個‘柴’字。裡麵放置的燃料,可和木柴沒有一文錢的關係。”
李明解釋道:
“裡麵放的是煤。”
“煤?”狄仁傑有些吃驚地重複了一遍。
作為從長安來的“外地人”,他雖然和李明的聯絡一直不斷,但是對於生活之中的細節,還真不太清楚。
比如,大明的主要燃料不是木柴或者木炭,而是煤。
煤炭是李明首倡的燃料,用來取代木炭,那宮中自然得以身作則。
總不能讓老百姓用著廉價的燃煤,而自己卻偷偷享用特供的木炭吧。
“煤炭有一個特點,就是燃點高……呃,簡單地說,就是比木柴和木炭都更難以點燃。
“那個縱火者想必是並不知道這一點,導致引火材料的火力不夠旺,柴房沒有燒起來。”
李明看著二人,道:
“我的衛士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甚至可以推而廣之,任何一位在大明疆域內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都不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以至於功虧一簣。”
他的語氣多少帶著些許欣慰。
還好還好,大內要害部門還沒有被敵人滲透變質,還是靠得住的。
不幸中的萬幸。
暗殺者甚至都可能不是來自大明的。
連煤炭的常識都不知道,確實國民性存疑。
如果果真如此,那麼李明更有理由感到欣慰。
因為這說明,幕後黑手沒法在大明內部,找到哪怕一個願意對至賢至聖皇帝陛下下殺手的國民。
這就進一步證明,本陛下在國內還是很得人心,統治十分牢固的嘛!
“如此一來,嫌疑人的範圍就能夠進一步縮小了。”
李明最後總結道。
嗯嗯嗯……狄仁傑和尉遲循毓聽得直點頭,一臉期待地看著明哥。
明哥陛下看著他倆。
“你們乾嘛?”
“下麵呢?”
“下麵沒有了……呸呸呸!”
皇帝陛下勃然大怒:
“什麼事情都要我查,那還要你們乾什麼?
“案子狄仁傑去辦,我的事情多,我要把精力放在內政上麵。”
狄仁傑整個人一激靈,唯唯諾諾道:
“謹遵諭旨!”
“……”李明也懶得糾正他了,又吩咐尉遲循毓道:
“綜合現有的證據,不能排除幕後真凶來自國外的可能性。
“對外的情報工作屬於你的職權範圍,相關事宜由狄仁傑與你協調。”
一聽自己也能摻一腳,尉遲循毓頓時來勁兒了:
“遵令!”
事情吩咐完畢,李明向兩位小夥伴揮揮手:
“時候不早了,你們先退下休息去吧。”
“遵令。”
尉遲循毓和狄仁傑一齊告退。
李明輕出一口濁氣。
開國皇帝如何處理功臣,一直是一個難題,而其中又以李明為最。
以前都是同學、是哥們兒,現在成了君臣。
這關係該怎麼處理?
一切按規章來吧,會被認為沒有人情味,翻臉不認人,“明哥你變了”。
縱容他們吧,以後遲早惹出禍事來,為害天下。
“因此,最好的辦法還是讓他們互相競爭,我居間調停。
“這樣既能保持和諧友愛的君臣關係,又能讓他們時刻保持緊繃,不至於鬆弛下來。”
李明在心中暗暗定下了規劃。
玩平衡,他可太會了。
通過這起“蛇頭蛇尾”的國務衙門縱火案,正好可以起到平衡狄仁傑與尉遲循毓、對內和對外情報機構的作用。
至於縱火案本身,李明倒不是十分在意。
乍看之下,這是一起妄圖把皇帝大臣一勺燴的政治暗殺,稱得上是“帝都不祥事件”。
敵在國務衙門!
但是隻要研究細節,不難發現,自己身周的銅牆鐵壁還是很牢固的。
敵人即使藏在黑暗之中,射出的暗箭也沒法傷到自己。
大明雖大,但是可供敵人利用的空隙並不多。
證明自己對基層的組織和掌控力還是合格的。
可是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是哪方勢力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來唐州挑釁至賢至聖的權威?
甚至還妄想團滅整個大明、整個天下的統治集團?
雖然行為愚不可及,但是其用意之險惡,其心可誅!
戰爭的硝煙還未散去,是嫌我提不動刀了還是不敢殺人了?
簡直是……
“唉……就看狄仁傑的了。”
李明摁住自己擼胳膊往上衝的衝動,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是皇帝了,不可拘泥於細節。
他要治國。
“財政、防災、賑濟、發展……都是煩心事。”
李明默念著滿滿當當的日程,忽然靈光乍現。
“對了!我怎麼忘了呢,還有一塊血包沒有動用!
“正好可以把阿兕子一起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