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拜見孔先生。”
在“猴王陛下”的帶領下,李明“小學黨”的小猢猻們規規矩矩地向孔穎達行禮。
這次的人全都到齊了,不僅在唐州的長孫延、房遺則、尉遲循毓來了,一直待在長安的狄仁傑等小朋友也都來了。
這是在李明從小學退學、在立政殿接受父皇一對一的重點盯防以後,小學的成員首次齊聚一堂。
這群小混賬上房揭瓦、鬨得課堂雞飛狗跳的往事,猶在眼前(這不是誇張)。
眼睛一眨(確實也沒過去多久),有些學生已經成長為朝廷重臣、社稷棟梁了!
看著懇切的學生們,孔穎達漸漸放下了最初的警惕,熱淚慢慢浸潤了昏黃的眼眶。
“啊啊,好啊,真好啊……”
學生們都長大了、有出息了,有什麼比這個更讓一位老師欣慰的呢?
“你是……侯寶林?許久未見,長得這麼大了?
“記得那時候,你連話都說不利索,拖著兩條鼻涕,經常被同學欺負,走到哪兒都跟在李……躲在陛下的身後。”
孔穎達在李明的攙扶下,一個一個地端詳著學生們的臉龐,(不久前的)往事逐一浮現在心頭。
雖然不全是美好的回憶,但這些都是小問題,忽略忽略。
“哎呀,我那時候還小,孔先生就彆說了……”
侯寶林害羞地撓著腦袋。
在侯君集跑路遼東以後,他的好大孫侯寶林就跟著過來了。
從那以後,那小子的基因仿佛覺醒了一樣,個子像春天的春筍一樣嗖嗖地往上拔,很快就反超了他的明哥。
此次明唐爭霸戰,他主動要求陪同阿翁上戰場。
雖然沒有親臨前線,但在後方的軍營之中,也著實體驗了一把緊張刺激的軍旅生活。
從朔州回來以後,小小少年就變得愈發成熟了。
“我幾乎都認不出你來了。你大了,我也愈發老了……”
孔穎達感慨萬千,走到了另一個小大人麵前,不覺一愣。
小大人的麵色比他這個真老頭還要蒼白,整張臉隻有眼睛的血絲還帶著點紅色,毫無表情。
整個人也搖搖晃晃的,好像是台風天裡的枯枝,隨時都有可能被折斷卷到空中。
“這位是……”
孔穎達感到很奇怪,分彆又沒多久,他的學生應該都正是少年芳華的年紀,怎麼混進來了一個矮個子的成年人?
隻是這位“小大人”的五官,好像有點麵熟……
“哎呀孔先生真是貴人多忘事,這位是房遺則啊。”李明熱情地為孔穎達介紹道。
那渾身慘白的“小大人”微微點頭,語氣毫無波瀾:
“是的,我是房遺則,拜見孔先生。”
“你是……遺則???”孔穎達整個人都震驚了。
難道自己真的已經老了不中用了,健忘如斯,連自己的學生長什麼樣子都記不住了?
不對。
房遺則在過去乾過什麼,他可是清楚得很!
組隊霸淩侯寶林的“問題兒童”裡,就有他一個。
還因此被李明陛下給正義製裁過好幾次。
往事曆曆在目,自己的記憶沒問題。
問題出在房遺則本人身上!
老孔仔細端詳許久,這才從“小大人”的五官中,依稀看出過去那位少年郎的影子。
他勉強認出來了,人確實還是那個人,短短幾年,不至於讓長相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變的是整個人的氣質。
從過去的少年意氣,變成了如今的生無可戀。
這才導致他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遺則,你這是……怎麼了?生過什麼重病了嗎,怎麼變成了這幅鬼樣子?”孔穎達小心翼翼地問道。
“並沒有什麼,隻是最近有點忙而已。”房遺則依舊麵無表情,古井無波。
孔穎達嘴角抽搐。
分彆的這短短幾年裡,他著實不敢想象可憐的房遺則經曆了怎樣的加班地獄。
才能從一位調皮搗蛋、不太懂事的少年郎,蛻變成一個看透人生、意誌消沉的臭大人?
說起欺負侯寶林的問題少年……
“長孫延呢?”孔穎達四處張望著。
霸淩侯寶林,怎麼少得了長孫延呢?同學們之所以集體孤立那個鼻涕娃娃,長孫延才是幕後黑手啊。
然而孔穎達怎麼找都沒有找到那位記憶中的翩翩少年,那個長發飄飄、溫潤如玉的貴公子。
隻找著一個渾身黝黑不輸尉遲循毓、滄桑不輸房遺則的小老頭。
“哎呀哎呀,孔先生!”
那位滄桑的小老頭露出一個極富親和力的笑容,熱情地握住孔穎達的雙手。
“你是……長孫延?”
孔穎達驚訝無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隻見對方皮膚比老農都更黝黑,嗓音粗沉,一雙大手也是粗糙有力,握得他生疼。大約因為笑得過多,眼角都布滿了魚尾紋。
更讓老孔吃驚的,是這位仁兄的頭皮。
發際線退得比黃河河岸還要誇張,前半邊的頭發都快禿了,隻剩下稀稀疏疏的幾根毛。
這個怪讓人感到親切的“小老頭”,和那個叫“長孫延”的貴族少年之間,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嗎?
完全沒有!
“咳咳。”看著老師充滿疑惑的眼神,李明主動解釋道。
“孔先生,這位確實是長孫延。相比過去,他這幾年……成熟了一些。”
“哈哈哈~哪裡哪裡,我辦事還生嫩得很,全靠陛下賞識栽培。”長孫延十分順滑地結果話茬。
“真……你真的是長孫延?”孔穎達麵部肌肉微微抽動。
即使有了陛下的皇家認證,他仍然不敢相信。
眼前這位過於接地氣的“長孫延”,和他記憶中那位高冷的文雅公子之間,不能說毫無關聯吧,也能說是風馬牛不相及了。
男大十八變,比房遺則變得還要誇張。
房遺則隻是氣質大變,仔細觀察,還是能從相貌上辨彆出幾分過去的“風采”。
長孫延則是從氣質到麵相,整個人來了個物理意義的改頭換麵。
讓孔先生不敢相認。
老孔覺得,這不是他的問題。
“不是……你怎麼被曬得這麼黑?還有你的手,怎麼如此粗糙,如同農人一般?”
“哦,這啊?都是我去田間地頭,探訪民間情況時曬的。”長孫延爽朗地微笑道:
“農業乃天下之本,我這點勞累和供養天下的農民相比,算得了什麼?”
這回答簡直是滿分作文,讓孔穎達無話可說。
他又看看長孫延那令人擔憂的發際線,指了指自己的頭皮。
“你這頭發……”
“嗯?啊,這個啊……”繞是老練如長孫延,也被這個靈魂拷問給問住了,遲疑片刻,磕磕絆絆地回答:
“我……我也去過東北地區,調研當地情況。那個……當地的靺鞨人,就喜歡這麼剃頭發。我為了融入他們,這個……”
“行行行,是老師我問錯了,彆說了彆說了……”孔穎達同情地拍拍長孫同學的肩膀。
寧願自認斷發當蠻夷,也不願意承認自己脫發,男人也有男人的堅持……
“你們……都成長了許多啊。”
孔穎達再次感歎道,這次的語氣裡多了幾分複雜的意味。
他們成長得可太快了,簡直是早熟。
尤其是長孫延和房遺則。
雖然表現不同,但難兄難弟的骨子裡都是同一類可憐人——
被嚴酷的錘煉逼得快速成長,君子豹變,成為了充滿油膩氣息的早熟成年人。
隻是一個表現為沉默寡言的技術型官僚,另一個表現為油嘴滑舌的行政型人才而已。
而那個催生他們飛速成長、用鐵拳“錘”煉他們的外力,是誰呢……
孔穎達後背有些發涼,小心翼翼地瞟一眼身邊的李明陛下,眼中的畏懼之色,遠甚於這貨當初威脅在他帽子裡撒尿。
要不,還是行房玄齡故事,趕緊告老還鄉吧,彆被這個李扒皮給盯上。
黃土都蓋到眉毛了,他可不想在這個年紀還得繼續發光發熱……
李明還是一臉笑嗬嗬的,完全沒有嚇到老師的自覺,繼續向孔先生介紹著聚會的小夥伴。
孔穎達完全不敢忤逆這位恐怖的陛下,一臉尬笑地執起下一位學生的手:
“哈哈,你好呀……呃,這位同學是?”
完了,又碰見了一位叫不出名字的學生。
那學生麵相猥瑣,還喜歡弓著背縮著肩,一幅討好巴結的態度,可一雙賊眉鼠眼一直咕嚕嚕地轉著。
簡直是教科書式的反派。
天啊,李明陛下又把哪位純良的學子,逼成了惡臭的成年人!
“來俊臣!你小子怎麼混進來的?去去去,一邊玩兒去,這裡沒你的事!”
李明厭惡地朝那猥瑣的陌生小子揮揮手,像驅趕蒼蠅一樣。
混進學生堆裡、握住孔穎達雙手的猥瑣假學生,正是來俊臣。
他露出一貫的猥瑣笑容:
“嘿嘿,明哥,我從小沒書讀,也想沾沾孔先生的書生氣嘛……”
話雖這麼說,但他還是立刻放下了自己的鹹豬手,乖乖退到了一邊。
哦還好,他還真不是我的學生,我以為……孔穎達在心裡嘀咕著,忽然想到了什麼,莫名覺得“來俊臣”這個名字有點耳熟。
畢竟姓“來”的可不多見啊……
來俊臣,來……我靠,這不是傳說中李明麾下的特務頭子,暗中監視百官的密探頭領,以慘無人道的審問之法,而讓長安官員和犯人都瑟瑟發抖的那個來俊臣嗎!
孔穎達的後背更涼了,額頭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總覺得那雙猥瑣的眼睛,正不懷好意地打量著自己,在心中冷酷地計算著他的情報價值,乾了什麼違法亂紀的事,知道了些什麼不該知道的東西,應該如何用刑才能把真相都吐出來……
“孔先生。”另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孔穎達將如野馬般飛奔的思緒收了回來,將目光聚焦到眼前的少年身上。
“狄仁傑……”
他如釋重負地歎出一口氣。
太好了,這是一位自己能認得出來的學生。
狄仁傑還是和以前一樣,是一位溫文爾雅、又有些怯懦的少年郎。
李明熱情地拍拍狄仁傑的肩膀:
“這段時間在長安,辛苦你了。”
狄仁傑愣住了,臉上現出震驚和誠惶誠恐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
“陛下!……”
李明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
“啊,你怎的這樣客氣起來。我們先前不是哥弟稱呼麼?還是照舊:明哥!”
李明有點惱了。
在陛下的再三催促下,狄仁傑才彆彆扭扭地開口了:
“尊令,明哥陛下……”
李明:“……算了,看在你潛伏敵後的份上,就不計較你的陽奉陰違了。”
一旁的來俊臣就不樂意了,插嘴道:
“明哥,狄總管在戰爭期間,可是一直被軟禁在尉遲敬德的府邸裡的啊!
“在外麵東奔西跑、乾苦活累活的,可都是我啊!”
一嗅到“爭寵”的氣息,狄仁傑一改怯懦的姿態,立刻反駁道:
“我既然是總管,那麼坐鎮後方、居中調度就是我的責任。
“就算不被軟禁,在外麵東奔西跑的也仍然是你,但這並不代表我沒有出力。”
“你這……狡辯!”來俊臣詞窮了。
畢竟他就是個沒文化的小老粗,論舌戰,豈是神探狄仁傑的對手。
“哎,二位何必吵鬨?你們都是我的翅膀~”
渣男李明左手按住來俊臣,右手拍拍狄仁傑,左摟右抱地出來調停了。
“在戰爭期間,你們負責的報社輿論也好、情報工作也罷,都立下了赫赫功勳。
“來俊臣,你東奔西跑,搜集了不少重要情報,為我國大獲全勝、天下重歸一統立下了汗馬功勞。
“狄仁傑,在遠離大明本土的長安敵後,我們的輿論情報機構還能順暢運行,離不開你的統一指揮調度。
“你倆的成績都彪炳史冊,人民不會忘記你們的。”
一通和稀泥的片湯話,算是讓兩位下屬沒有當眾撕破臉。
可就在李明君臣熱烈互動的時候。
一旁的孔穎達聽得心冰涼——
什麼?好好學生狄仁傑,居然是那個人憎鬼厭的大特務、來俊臣的上司?
天啊,真是人不可貌相,狄仁傑竟然能偽裝得不著痕跡……
孔穎達真的汗流浹背了。
他在心裡仔仔細細地回憶著,自己有沒有在不經意間得罪過這位城府極深的學生。
唐州套路深,他要回長安……
…………
不過孔穎達的驚懼,隻是這次團建的小插曲。
宴席觥籌交錯,氣氛熱烈,在其樂融融泄泄中,順利走向了尾聲。
李明打完了一圈招呼,又坐回了上首之位。
在他的左手邊,房玄齡雖然看上去雖然依舊虛弱,但氣色明顯比剛開始紅潤了一些。
不知是因為和老“友”相見激動的,還是宴席裡的高級紅肉蛋白質起到了“補血”的效果。
李明的右手邊,長孫無忌雖然臉還是很黑,但眉頭的結也是鬆弛了不少。
長安來的牛馬(劃掉)生力軍正式到位了,可以分鍋(劃掉)和他們一起共建大明特色封建主義來。
李明微微點頭,又掃視了一眼大廳。
原本隸屬對立陣營的將軍大臣們,現在都消除了最初的隔閡,與老同事們重新打成了一片(引申義)。
此次筵席,並不是沒有收獲。
李明輕舒一口氣,清了清嗓子。
就像按了暫停鍵,剛才還推杯換盞、酒酣耳熱的宴會廳,霎時安靜了下來。
大臣不愧是大臣,都是訓練有素的。
“值此端午佳節……滿月,在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裡,我想簡單講兩句……”
李明陛下此言一出,饒是訓練有素的群臣,都有點繃不住了。
這“簡單講兩句”有多簡單啊……
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明天還得上班的誒……
“今晚的宴會,是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
李明剛開始吟唱,忽然停了下來,側耳傾聽。
走廊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好像很多人正在倉皇奔走。
“什麼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