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對哦!咱還有個李世績在外邊兒!
看家的幾位將領雖然不如那幾位名垂史冊的一線名將,但也不是吃乾飯的,也都是有能的戰將。
在克服了最初的慌亂之後,他們也旋即意識到,李世績部已經掉入了前後夾擊的陷阱之中,危在旦夕!
“在下願往!”
諸將一齊請命,爭先恐後。
李世民大手一揮:
“爾等儘皆出動!
“朕不需要護駕。如果李世績就此無了,那留朕一個孤家寡人也就沒有意義了。”
眾人不禁悲從中來,喉嚨動了動,哽咽道:
“遵令!”
各自領命,便頭也不回地退下,奔赴戰場了。
對他們來說,突然折躍到臉上的明軍占據著壓倒性的技戰術優勢,宛如天神。
但,神仙就神仙。
該打的仗,還是要打到底的。
此去應是永彆……李世民凝望著麾下諸公決絕的背影,緩緩抬起手,長長作揖。
他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為了抵禦李明的進攻,領兵、用策、偵探、布防……各種陽謀陰謀,李世民毫無保留,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然而,天策上將還是輸給了他的小兒子,輸得體無完膚。
以為他的主力在山西,哪知道他在中原方向又掏出了一支更大更強的部隊;以為他要順勢直取京師長安,哪曉得那貨從中原殺奔山西。
在挫敗了他南北對進的計策後,沒想到那廝居然在前線填了一百萬平民;以為他要建碉堡,沒想到他在搞基建;以為他真的在悶頭搞基建,沒想到這一切全是障眼法,那貨其實一直在圖謀晉陽——
李世民不知道李明具體是怎麼把船弄到封鎖線後的。
但是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就是李明那廝利用各種迷惑操作、來阻止他尋得的。
而且李明成功了。
直至被大和拍臉、基地空投,大唐一方都渾然不知,那些船到底是通過什麼精妙的機關設計上的山!
李明的腦洞,恐怖如斯。
每一招都出乎意料,好像在瞎胡鬨似的。
可是一招一式的背後都暗藏著一條邏輯鏈,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直到一切就緒,發起勢不可擋的雷霆一擊。
受害者才恍然頓悟——原來是衝著我來的啊!
回過頭來重新梳理,李世民才能大致摸清李家老十四的大致招數。
看似瞎胡鬨,其實充滿了精明的算計,不但高效,成本還很低……
“嘶!”
李世民嘴角一疼。
才發現自己無意間捋胡子捋得太用力,都扯下了幾根。
他癡傻地看著手裡的幾根花白須發,不禁苦笑:
“難看了,竟然被打得如此狼狽……”
但被打得再悲催,仗還得硬著頭皮接著打。
連他手下的將士都還在前赴後繼地挑戰不可戰勝的敵人。
他怎麼能打起退堂鼓……
“嗯?”
李世民餘光一瞥城樓地下,眉頭皺了起來——
“怎麼軍隊還沒出城門?”
從他這個視角朝下俯瞰,隻能看見明軍陸軍井然有序地列隊向北,絲毫沒有受到乾擾。
人呢?朕剛才派出去的那麼多人呢?
難道跑路了?
“陛下——”
時隔一刻鐘,本以為永彆了的將軍又見麵了,灰頭土臉的。
“我軍,被堵在城門口,出不去……”
李世民嘴角抽了抽,都氣笑了。
媽的,將是好將,可惜不太好——
知道你們不堪,但也沒不堪到這種程度吧!
連和李明的手下同場競技的資格,都沒有嗎!
“怎麼回事?爾等不是氣勢如虹,信誓旦旦要拯救李世績於水火的嗎?”
從不內耗李世民習慣性地毒舌道。
對方垂頭喪氣地稟告:
“船,是船……”
…………
晉陽城門處,唐軍正在集結。
戰士們眼神堅毅,視死如歸。
通過城門口,明軍的方陣曆曆在目。
無恥之徒,如果讓他們從背後偷襲李世績,那這仗就徹底結束了。
所以,在明軍整頓完軍列南下以前,唐軍要先給他們來一個無恥偷襲。
讓戰場變成一層疊一層的千層餅,也好過李世績被兩麵包夾芝士啊。
“衝鋒!”
唐軍先鋒列隊而出。
又很快退了回來。
領軍校尉大為光火:
“你們怎麼臨陣脫逃……”
話音未落,隻聽“咚”的一聲悶響。
一支大腿粗細的全金屬弩箭,射穿了半開著的晉陽城門,將沉重的門栓都帶的咯吱作響,鐵屑四散。
而在城門外,更是箭如雨下,根本不給人留插足的空間。
箭雨來自停泊於晉陽城下的明軍戰艦。
每艘船上都布設著大量弓弩,都是大明科技天下第一的造物,射程和威力都遠超唐弩。
這些弩炮一刻不停,向晉陽的城門傾斜著密集的彈雨。
本來明艦就多,每條戰艦上還架設著數量更為龐大的弩機。它們同時開火,在城門處形成了一道死亡的彈幕。
李明的此次作戰規模如此宏大,不容有失,怎麼會把晉陽城裡的唐軍餘部給漏了?
他們就交由無敵艦隊處置了。
由艦隊的“艦炮”阻滯對方的南下,為岸上的陸軍提供掩護,讓他們能夠心無旁騖地背刺李世績。
“切,可惡!”
被堅船利炮堵在家門口,唐軍諸將恨得直呲牙。
可是除了對戰艦哈氣,他們什麼也做不了。
根本出不去,遑論反擊,唐軍的弓弩連對麵的皮毛都夠不到。
明軍戰艦在南方,那能不能從北城門出去,再向南繞個大圈,從陸上繞開艦船的封鎖?
答案是,不能。
因為晉陽城剛好卡在南北通路上,東西兩邊,一邊是河流,一邊是高山。
除了城南門被敵艦封鎖的那條路以外,根本沒有可供大部隊迂回的空間。
換言之,唐軍被幾條船徹底困死在城裡了!
是,將士們確實視死如歸。
可這不代表大家心甘情願地送死啊!
如果能上前線真刀真槍地拚一把,為友軍爭得一絲勝機、為王朝續一秒,那將士們還是樂意赴死的。
但如果隻能消耗對麵一支弓箭,而那些廉價工業品大明要多少就能生產多少……
人心都是肉長的,誰希望死得這麼窩囊?
既然不想死得窩囊,那就隻能窩囊地被堵在城門口,逡巡不前。
就在他們進不進、退不退的時候,又是轟隆一聲響。比弩箭造成的動靜要大得多。
沉悶的聲音讓人五臟六腑都不舒服,城牆上的磚頭都在震顫,撲簌撲簌地掉著土塊。
經驗豐富的將領臉色驟變,立刻下令:
“敵方在用石砲攻城,快後撤,遠離城牆!”
先鋒當即退出城門區域,回撤至城內。
剛後撤沒多遠,隻見夯土城牆被砸出一個又一個陷坑,土石磚塊像水花一樣四濺,城牆上的哨兵像紙做的一樣,被毫不費力地掀了下來,形狀極為慘烈。
“是投石機……”
唐軍諸將甚至感覺不到生氣,或者彆的什麼情緒。
隻有內心深處湧起的無力感。
除了士兵和弩機,明軍艦隊還運來了投石機。
這是不但不讓唐軍出城,甚至連城門口都不允許靠近了。
抱歉,船堅炮利就是可以為所欲為。
明人在海岸邊隨便架起幾門砲就能控製一座城池的時代,來臨了。
…………
“算他們瞄得準,針對全城僅有的幾個出入口封鎖,讓我軍寸步難行。
“這是報朕之前封鎖他們水路的一箭之仇麼?嗬嗬,嗬嗬……”
李世民無力地笑了笑。
水路一失守,沒想到後果比陸路防線失守更嚴重。
一邊用士兵搶灘登陸,一邊以船隻攻城、阻截援軍,左右開弓,把各兵種的效率都拉滿。
李明的具體戰鬥指揮經驗或許不足,但是在統籌規劃上,那絕對是高手。
而作戰作為一項高度組織化的人類活動,其內在邏輯,其實與其他需要運籌帷幄的管理活動也是相通的。
那就是,讓所有人都有事情乾,誰也彆閒著。
舉個例子,“包圍”這一古老的戰術,不就是拉大己方與敵軍的接觸麵,從而最大化己方士兵的輸出,讓儘量多的人有活乾、有敵殺嗎?
換言之,李明這樣看不得人空閒下來的究極工頭、削尖腦袋盤算的效率狂魔,同樣可以是軍事奇才。
“說起來,那家夥在‘北邊’還有一支大軍。
“他會讓那支大軍閒著麼?還是說……”
李世民心思轉動。
無巧不成書,也就在這時候,他收到了來自北方戰線的消息。
一名殘破的傳令兵,拖著渾身的傷口來報:
“陛下,李逆靖突然發起強攻!我軍難以抵擋,主帥程知節負傷,阿史那社爾不知所蹤,朔州防線……被破!”
李世民的臉色蒼白了一些,除此之外,並沒有多說什麼。
隻是向那傳令和藹地擺了擺手:
“辛苦你通風報信,先下去歇息歇息吧。生命很寶貴,彆輕易丟失了。”
陛下這是……大頭兵受寵若驚,又不敢多問,戰戰兢兢地退下了。
揮退了傳令,李世民環顧了一圈,又溫和地對下人們說道:
“你們也走吧,想去哪去哪。”
下人們立即跪下痛哭流涕,要誓死追隨陛下雲雲。
李世民臉色驟變,怒斥道:
“讓你們滾,你們還敢抗旨!”
轟走了所有人,李世民望著空蕩蕩的露台,聽著遠處轟鳴沉悶的、巨石撞擊城牆之聲,不禁長長籲氣。
完了,輸了,不可能翻盤了,徹底沒有希望了。
北邊防線被破,南邊主力被殲。
明軍南北對進的戰略構想,已經近在眼前了。
過不了一日,或許李明和李靖就要在此地會師了。
“嗬,技不如人,心服口服啊……”
李世民苦笑一聲。
作為天生就要爭第一的天下雄主,讓他心甘情願地認服不容易。
但是,不服不行。
沒有任何借口,他是被打服的。
從國力、戰略、到戰術,天策上將全方位落敗。
戰場打不贏一切等於零,武器的批判專治各種嘴硬。
連他李世民都服了,天下應該不會有人這麼不長眼、以至於對李明的文治武功有任何質疑了吧?
也好,也好。
李明那小子想獲得非常之勢,以行非常之事。
當爹的就成全他。
給他當墊子,讓他裝逼,讓他給全天下立威。
這場驚世駭俗的晉陽之戰以後,還有誰敢攔在李明的麵前,阻礙他的施政?
連天策上將都擋不住,其他鼠輩宵小隻怕連這個念頭都不敢動。
“他想均分田地就均分田地,他想鏟除士族就鏟除士族,他想大興土木就大興土木。
“在他的國度,他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就算補天也沒人能攔得住他。”
想到這裡,李世民莫名有種輕鬆的解脫感。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見的不是一樁好事。
“隻可惜大唐江山社稷,最終竟還是二世而亡,和暴秦暴隋坐一桌了……
“嗐!朝代隻是換了個名字,華夏還是一樣的華夏,百姓仍是同樣的百姓。
“隻要天下安定,百姓富強,一個名號又算得了什麼呢?
“再說了,他李明不也是我的兒子,不也是大唐的種麼!”
想到這兒,李世民豁然開朗,憑欄俯瞰,灑脫無比。
在他的腳下,明軍的戰艦正在河麵上耀武揚威,陸軍則迅速向李世績的後方包抄上去。
“既然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那就彆再無謂地浪費生命了……”
他喃喃自語著。
…………
“放箭!”
大明艦隊的旗艦上,岑長倩指揮得大汗淋漓。
他是李泰黨羽岑文本的侄子,和作繭自縛的叔叔不同,岑長倩被長孫延發掘,很早就在遼東當職,是位踏實肯乾的年輕技術官僚。
然後,以房玄齡和長孫無忌為代表,貞觀名臣齊聚遼東。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鮮肉岑長倩根本不是那些老狐狸的對手,被輕易地當成一塊肉給啃了,踢出了權力圈子之外。
權力鬥爭失敗以後,心有不甘的小岑毅然投筆從戎,參軍報國。
在文武官員不分家這點上,大明還是師承大唐的。
這年輕人也算混出了頭,一路混到了艦隊總司令,在晉陽之戰中打好關鍵的輔助位。
現在,船,已經運到了城下。兵,也已經順利登陸了。
他接下去的任務,便是對晉陽城的幾個出入要道進行火力覆蓋,遲滯敵援軍行動,為步兵提供掩護。
這活兒他愛乾。
“讓你們封鎖河道,讓你們龜縮城中,讓你們排擠我!
“給老子炸!哈哈哈!”
他這麼賣力地指揮,多少有點個人情緒在裡麵。
不過他雖然沾染了些武人的粗獷,但也還保留著文士的心細。
打著打著,他發現了不對勁。
“對麵城牆上的旗幟呢?”
唐軍怎麼把大唐的旗幟給收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