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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1【聖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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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這場大朝會從一開始就顯得極其莊重。

經由禮部官員夙夜興寐、翻遍尊諡相關各種典籍,兩位宰相全程參與,再由新君親自擬定,先帝的廟號和諡號終於得以確定,並在今日朝會上昭告天下。

大齊高宗明皇帝。

這短短七個字便是李宗本和滿朝公卿對李端勤勉一生的讚譽之詞,也是對這位南渡之君的蓋棺定論。

群臣思及先帝,不免黯然神傷。

那些清貴文臣們接二連三地出列,闡述這短短七個字蘊含的深意,以此來表達對先帝的崇敬與追思之情。

高宗乃是先帝的廟號,其含義不必贅述,“太高中世”從古至今便是尊號的典範。

明皇帝則是先帝的諡號,這對於帝王來說是極具褒揚之情的美諡。

武勳班列之中,陸沉安靜地聽著那些文臣侃侃而談。

他雖然沒有多少學問,這段時間倒也查過不少典籍,請教過薛南亭等人,對先帝諡號的含義並不陌生。

思慮果遠曰明;保民耆艾曰明;任賢致遠曰明。

獨見先識曰明;能揚仄陋曰明;察色見情曰明。

內治和理曰明;誠身自知曰明;守靜知常曰明。

懿行宣著曰明;智能晰理曰明;昭晰群性曰明。

大體而言,“明”之一字或許不能完全概況李端一生的功績,但是基本能證明他對大齊有再造之功。

站在有些喧鬨的大殿裡,陸沉心裡略微覺得諷刺。

眼下這些因為先帝離去而悲痛感傷的官員們,如果他們在過往的十餘年裡不與先帝作對,他又怎會積勞成疾天不假年?

無論他們此刻是真心悲傷還是假意作態,李端的逝世至少要有一大半歸結於朝中這些大臣。

隨著糾儀禦史出麵,殿內漸漸安靜下來。

龍椅之上,李宗本一直在默默觀察著群臣。

他在自己的父親身上學到的最大優點,便是以靜製動的耐心,而想要達成這一點,首先便要學會如何觀察和分析

將下方近前那些高官重臣的反應儘收眼底,李宗本轉頭朝肅立一側的內監頷首示意。

內監名叫苑玉吉,乃是李宗本潛邸時期的舊人,先前一直打理著相王府的內務,極得李宗本信任。

李宗本入主皇宮之後,苑玉吉順理成章被任命為內侍省少監,取代了先帝最器重的呂師周。

這也是人之常情,並未引起絲毫風浪。

苑玉吉有些緊張地上前數步,麵對無數道投向自己的視線,他用微微顫抖的雙手打開聖旨,有些尖銳的嗓音在殿內響起。

“奉天承運皇帝,製曰:旌獎賢能乃朝廷之著典,顯揚親德亦人子之至情,今有懷安郡公厲天潤,寬博謹慎,敦厚行義,通國達體,定國安邦,先帝以為賢。”

群臣肅然,紛紛望向站在武勳班首的厲天潤。

毫無疑問,這是一道嘉賞厲天潤的恩旨,而且“製曰”代表沒有經過中書潤色,乃是由李宗本親自撰寫。

百官對此自然並無異議,這道聖旨本就不需要中書宰相插手,甚至不必經過群臣的商討,這並非是李宗本獨斷專行,因為這是先帝遺詔中的內容,也是李端唯一在生前確定要嘉賞的重臣。

這大半年的江北戰事裡,厲天潤的功勞並非獨大,至少蕭望之和陸沉便不弱於他。

先帝之所以單獨嘉賞他,隻因他拖著病體堅持奮戰在邊境,以燃燒壽命的代價與景軍周旋,自然當得起這份恩典。

另外一點,厲天潤的病情注定他無法繼續在朝為官,其他人則不同,因此先帝將示恩旁人的恩德留給新君。

“……忠耿成於天性,臣道無虧;清操矢於生平,躬行不怠;念樞機之縝密,睹儀度之從容,實朝廷之砥柱,國家之乾城也,出力報效詎可泯其績而不嘉之,故加封爾為魏國公。”

厲天潤早已出班,垂首聽宣,並無半點驕嬌之氣。

群臣看向他的目光多為敬佩,沒有一人懷著嫉恨之意。

究其原因,厲天潤對大齊可謂是竭儘全力,甚至不惜付出性命的代價,這樣的人自然能夠贏得旁人的尊重。

苑玉吉此刻已經鎮定下來,他稍稍停頓看了一眼下方的厲天潤,繼續念道:“其子良玉慈仁孝順,有乃父之風,於邊疆屢立功勳,擢為兵部右侍郎。”

厲良玉亦站了出來,沉靜地肅立在厲天潤身後。

苑玉吉忽地提高語調,慨然道:“戴恩綸於奕世,尚克歆家;固磐石於千秋,尤期永譽。保清修而罔斁,敦素履以無渝。著勉嘉猷,對揚休命,欽哉!”

一片肅然之中,厲天潤伏首道:“臣厲天潤,領旨謝恩!”

“國公免禮平身。”

李宗本語調溫和,繼而道:“朕……當日在先皇寢殿之中,為先皇誦讀國公親筆寫就的平戎之策,感動於國公的忠義之心,隻盼你能力挫強敵平安返京。朕知道你為邊疆安穩嘔心瀝血,早已疾病纏身,故而朕秉持先皇遺命,召你回京療養身體。今日朝會較為漫長,國公病體恐不能久立,因而朕決定先頒布這道聖旨。”

這番話讓群臣有些好奇。

都是久經宦海的人精,聽話聽音的本事不算難得,他們已經領悟這位新君的言外之意。

厲天潤稍顯訝然。

李宗本見狀便繼續說道:“國公可先回府歇息。”

厲天潤動容道:“陛下厚愛,臣感激不儘,不過朝廷自有規製,臣豈能擅離朝會?”

李宗本卻堅持道:“無妨,還請國公領命。”

不待厲天潤繼續推辭,他便朗聲道:“傳車架送魏國公回府。”

苑玉吉立刻應道:“奴婢領旨。”

陸沉不禁微微皺眉。

李宗本這個舉動其實不難理解,他自然是想對厲天潤施加無上恩寵,以此表明他對先帝的遺命不會打半點折扣,甚至還會更進一步。

宮中禁車馬,即便是李道彥這個身份和資曆的重臣也必須步行,李宗本卻召來車架送厲天潤出宮,可謂是大齊近百年來的獨一份。

而且此舉不會引來群臣的反對,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厲天潤疾病纏身,再多的殊榮也隻具備象征意義,不會影響到他在朝中的地位,更不會影響到朝堂上的勢力格局。

果不其然,滿朝公卿無一人對此有異議。

問題在於,這樣做未免有些過火,等於是堵死了厲天潤將來谘詢朝政的可能性。

原因很簡單,魏國公已經病到需要天子派車架相送的程度,可見他連朝會都無法全程參與,自然隻能安心調理病體。

偏偏厲天潤又不好明言拒絕,否則極有可能引來朝臣的猜忌。

陸沉身形微動,便在這時,厲天潤抬眼望著龍椅上年輕的天子,看著他那懇切誠摯的目光,從容說道:“臣謝過陛下隆恩!”

隨即躬身一禮。

陸沉隻邁出左腳,隨即停在原地。

厲天潤已經表明態度,他便不好插手。

“陛下,臣告退。”

短暫的沉默後,厲天潤平靜地說著。

李宗本頷首道:“國公靜心調養,朕已經讓太醫院籌措珍稀藥材,明日便會送去府上。”

厲天潤再度謝恩,隨即行禮退下。

群臣羨慕地望著這位新晉國公離去的身影,雖然知道這是厲天潤拿命換來的待遇,但是年輕的天子對其可謂是極儘恩寵。

為官如此,夫複何求?

殿內陷入奇怪的沉默。

李宗本仿佛沒有看見陸沉邁出的那隻腳,轉頭望著這位年輕的國侯,溫言道:“眾位愛卿,其實大齊這半年來麵臨著極大的危機,若非魏國公、榮國公和山陽侯等人殫精竭慮費心籌謀,我朝邊軍恐怕無法勝過北方的敵人。若無鹿吳山之勝和雍丘大捷,敵人或許已經兵臨衡江北岸,屆時江南富庶之地必將陷入戰亂。”

百官登時醒悟過來,天子是要借著封厲天潤為國公的契機,引向江北連番大捷的論功行賞。

這自然無法繞過陸沉。

出乎他們的意料,天子尚未給出明確的說法,陸沉卻先站了出來。

“啟奏陛下,臣不敢居功。”

言簡意賅的九個字,沒有絲毫波瀾的語調。

陸沉主動出班,腰杆筆直地站在百官麵前,望著那位龍椅上的君王,平靜地亮明自己的態度。

李宗本似乎並不意外,他看向神情淡然的陸沉,平和地說道:“山陽侯何必過謙?”

陸沉的語調沉穩而又堅定:“陛下,江北大捷是先帝、魏國公、榮國公、劉大人與二十萬大齊將士們的功勞,臣隻是儘到自己的本分而已,委實不敢居功。承蒙先帝賞識,臣僅以弱冠之齡便受國侯之爵,又領軍務大臣之位,實乃絕無僅有的恩典,臣豈敢貪心不足奢求其他?論功行賞確為朝廷定製,然則真正需要嘉賞的人除了魏國公之外,此刻都在江北邊境,請陛下明鑒!”

他抬起頭迎向李宗本的目光,麵上沒有半點遲疑之色。

薛南亭略顯擔憂地看向陸沉。

站在他身旁的李道彥則微微眯著雙眼,蒼老的麵龐上泛起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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