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舉動立刻引來牛存節的注意,一直在東邊掠陣的景軍騎兵隨即有了反應。
西風原平整的地形無比適合騎兵衝鋒馳騁。
凜凜朔風之中,厲冰雪手持馬槊,胯下是一匹通體藏青色的高大神駿,在一眾披甲騎士中顯得格外出眾。
其實無論她如何裝扮,在戰場上都會吸引敵人的注意,畢竟這個世道裡女子從軍本就稀少,能夠被冠以將軍之名的更是寥寥無幾。
哪怕是並不限製女子為官的景朝,軍中也沒有像厲冰雪這樣的人物。慶聿懷瑾雖然具備這樣的條件,但是雷澤平原之戰的慘敗讓她徹底失去繼續領兵的信心。
京城叛亂平定後,天子為了嘉獎厲冰雪千裡勤王的功勞,特批飛羽營擴建為飛羽軍。
依照大齊兵製,一軍滿額是一萬兩千戰兵,各級將官和主將親兵不在其列。
雖然有了天子的許可,厲冰雪卻無法繼續擴充麾下的騎兵,因為缺少足夠的戰馬,先前飛羽營從四千騎擴充到八千騎已經耗儘朝廷儲備的戰馬。畢竟一支騎兵想要擁有足夠的戰鬥力,至少得達到一人雙馬,而像景軍部分主力騎兵甚至是一人三馬的配置。
如今飛羽軍騎兵依然維持在八千人,除去放在中線和東線的兩支千人隊,如今跟在厲冰雪身邊的是六千騎。
這個人數剛好和對麵的景軍騎兵相同,很難不懷疑這是慶聿恭有意為之。
或許在那位景朝元帥看來,兵力相等的情況下,景軍騎兵足以攔住飛羽軍。
在厲冰雪的指揮下,飛羽軍以相對鬆散的四列縱隊離開靖州軍大陣,一點點逼近燕軍陣地。
魚鱗陣最大的弱點就是後背,想要破解這種陣法最簡單的策略就是錘砧戰術,即用重甲步卒抗住敵軍魚鱗陣洶湧的衝擊,己方機動兵力迂回到敵軍後方發起突擊,兩麵夾擊之下,猶如將敵軍放置在砧板上麵,用鐵錘將其活活砸死。
想要完美發揮錘砧戰術,己方步卒必須要能抗住戰線,今天清徐軍幾近完美地完成這個任務。
與此同時,負責在敵軍後背突襲的騎兵要足夠凶猛。
牛存節擅長兵法,如何不知己方陣型的弱點,所以他一直等到景軍騎兵到來才出戰,為的就是防止被靖州飛羽軍突襲自己的後路。
此刻終於見到厲天潤動用飛羽軍,他立刻登上瞭望車,冷靜觀察著那支騎兵的動向。
擋在飛羽軍前進路上的便是六千景軍主力騎兵,由慶聿恭麾下的虎將黑罕統領。
兩支騎兵在主戰場東邊展開往複纏鬥,可以看得出來景軍騎兵沒有傾儘全力,他們似乎隻想擋住飛羽軍迂回到燕軍的後方。
在這種情況下,黑罕並未領軍和飛羽軍直接發起對衝,在飛羽軍衝過來的時候,他立刻率領景軍騎兵往東北麵繞開,如果飛羽軍不管不顧繼續往前衝,景軍騎兵就能順勢咬住他們的尾巴。
戰場局勢瞬息萬變,但這兩支騎兵陷入僵持不下的狀態。
景軍有意保存實力,而飛羽軍又必須考慮到對方的威脅,在經過多次騎射對決和擦邊接刃戰之後,飛羽軍依然無法甩開景軍騎兵,反而被對方帶著漸漸遠離主戰場。
看到這一幕,牛存節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隨即將視線投向南邊的主戰場。
前軍一萬人在郎山的指揮下陷入和靖州清徐軍的苦戰,而朱振率領的左軍一萬人已經貼上敵軍的左翼,那裡是靖州陽翟軍的陣地,領兵主將乃是都指揮使霍真。
兩處戰線同時陷入拉鋸,靖州軍的防守非常穩健,陣型始終沒有出現鬆動的跡象。
牛存節當即下令道:“傳令右軍主將曹安,讓他帶領麾下一萬步卒衝擊靖州軍的右翼!”
傳令官立刻發出號令,然後便見沫陽路兵馬副總管曹安領兵一萬,從前鋒大軍的外圍列陣向前,衝向靖州軍右翼河陽軍的陣地。
從上空俯瞰而去,燕軍以三麵夾擊的態勢進攻靖州軍,喊殺聲愈發激烈。
前線將士在拚命,主帥則在後方密切關注戰局。
時間一點點推移,靖州軍的六花陣依然牢不可破。
牛存節神情凝重,對方的實力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是親眼見到靖州軍將士如鐵石一般頑強的韌性,他心裡難免會有幾分忌憚。
那兩支騎兵依然在纏鬥,飛羽軍今天應該無法完成既定目標,摸不到燕軍的後方薄弱要害。
牛存節站在瞭望車上,雙手撐著木架,胸膛微微起伏著。
從現在的局勢來看,厲天潤似乎是沒有太好的辦法,因為飛羽軍無法甩開景軍騎兵的糾纏,也就無法完成錘砧戰術的收攏,如果戰事繼續這樣僵持下去,最後的結果應該就是雙方各自鳴金罷戰,等待來日再一決雌雄。
但是牛存節為了這一戰籌謀良久,甚至還冒了不小的風險,雖說眼下兩軍看似均勢,但他悄悄藏了後手。
現在的問題是厲天潤有沒有後手?
牛存節心念電轉,將這段時間收到的情報快速過了一遍,靖州軍在西線西冷關、中線和東線的守軍都沒有動靜,江南那邊也沒有援軍渡江北上,他唯一能動用的後備兵力就隻有南邊高唐城的近萬守軍。
一念及此,牛存節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那位一直等候著的傳令官,朗聲道:“發出訊號。”
“遵令!”
傳令官滿麵振奮激動之色。
一陣無比恢弘的角聲響起,竟然短暫壓住了戰場上的嘈雜喧鬨。
片刻之後,高亢的號聲在遠方呼應傳來。
西風原西北、東北兩麵,旗幟飄揚向前,兩支燕軍現出身影,然後朝著主戰場快速奔襲而來。
粗略判斷,這兩支燕軍兵力相加至少在四萬以上,也就是說今天的西風原上,燕軍總兵力達到十萬之數,這意味著牛存節為了這一戰抽調沫陽路所有的後備兵力,甚至放棄了部分小城的防守。
他的想法很簡單,隻要能取得這場會戰的勝利,重創厲天潤麾下的主力,那些小城全部丟掉也能再奪回來。
燕軍陣中鼓聲再度奏響,猶如黃鐘大呂一般,吹響了燕軍總攻的信號。
當燕軍援兵出現的時候,飛羽軍想要前往阻截的意圖很明顯,然而景軍騎兵就像一塊怎麼也甩不掉的牛皮糖,既不和飛羽軍展開正麵決戰,又依靠自身優秀的騎術和耐力十足的戰馬貼在後方,讓他們無力阻截燕軍的援兵。
隨著援兵的到來,燕軍的氣勢瞬間高漲,他們從三個方向朝靖州軍發起猛攻。
牛存節不斷發出號令調整己方的圍攻陣型,還刻意給靖州軍留出南麵的生路,用圍三缺一誘使靖州軍主動撤退。
隻要厲天潤做出這樣的決定,在眼下雙方糾纏在一起的前提下,倉促撤退必然會演變成潰敗,這世上沒有一支軍隊能夠在麵對接近兩倍的敵人時,在西風原這種寬闊的地形從容撤走。
當援軍加入戰鬥後,靖州清徐軍、陽翟軍和河陽軍遭受的壓力猛增,然而這些久經沙場的將士們依然沒有陷入恐慌。
他們遵照各級將官的命令,以堅強的意誌和穩固的陣型繼續抵抗。
仇繼勳、霍真和張展這三位都指揮使的稟報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送來中軍,內容也極其相似。
“稟大都督,我軍可以堅守,決不會讓敵軍衝進來!”
厲天潤此時已經走下瞭望車,在如今看似危險的境地下依然保持著絕對的冷靜。
“牛存節已經將燕軍最後的殺手鐧用了出來,看來他很想在這片戰場上畢其功於一役。眼下我軍處於下風,畢竟對方比我們多了幾萬兵力。”
厲天潤語調平緩,看向一員肅立麵前的悍將,鎮定地說道:“讓你和麾下將士們休整了兩個月,想必心中會有一些怨言,認為本督不該讓你們在後方閒著。”
這員悍將便是安平軍都指揮使徐桂,其人除了厲天潤之外誰都不服,算是靖州都督府很有名氣的刺頭。
此刻他略顯尷尬地說道:“大都督,末將從來沒有怨言!”
“這不重要了。”
厲天潤擺擺手,繼而道:“現在牛存節將兵力在三個方向均勻鋪開,魚鱗陣已經不複存在,本督隻問你一句話,有沒有信心帶著安平軍殺穿他們?”
徐桂肅然道:“末將就算是死在戰場上,也要完成大都督的命令!”
“很好。”
厲天潤抬手指向北方,一字字道:“那麵燕軍的帥旗,就是你的目標。”
“末將遵令!”
徐桂臉上浮現一抹猙獰的笑容,轉身大步而去。
“咚!”
“咚!”
“咚!”
雄渾的戰鼓聲一遍遍回蕩,徐桂率領安平軍萬餘銳卒,從大陣中間穿過,徑直來到前鋒清徐軍的後方。
這位年近四旬的虎將手持一杆長矛,望著前方的戰局咧嘴一笑,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徹四周。
“將士們,隨某殺敵!”
萬軍往北,逆流而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