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旬陽王家。偏廳之內,譚正、渠忠和江晟正襟危坐。這三人性情各異,譚正心思機敏,渠忠沉穩老成,江晟則木訥內斂。在陸通為陸沉打造的班底中,這三人的武功僅在李承恩之下,而且都是知根知底、祖父輩就在陸家做事的忠心之人,所以能夠得到陸通的信任。自從陸沉將以譚正等人為首的陸家秘衛交到王初瓏手中,這支隱秘的力量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嚴謹且專業。此前他們主要負責保護陸通的安全、收集可以接觸到的各種情報和監管陸家商號各地門麵的經營。雖然譚正等人一直將織經司視為超越的目標,而且陸沉也給了他機會學習織經司的辦事章程,但是效果並不太好,因為他們確實不具備統籌大局的能力,再者陸沉自己也沒有太多時間去培養他們。直到王初瓏的出現,陸家秘衛的現狀迅速得到改變。她第一步是設定詳細且完整的層級和權責,譚正等三人各管一攤子事情,同時他們又互相監督。在他們之下,陸家秘衛依據資曆、武功和過往的功勞分為甲乙丙丁四層,每一層級的獎懲規章細化到極致,這樣一來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該如何做。這是縱向和橫向交錯並行的組織架構,某些方麵和織經司、察事廳有相似之處。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裡,王初瓏並未急於向外出手做出什麼了不起的成就,她一直極有耐心地磨礪陸家秘衛的內功,然而譚正等人很驚奇地察覺到,這支力量的麵貌幾乎是一天好過一天。小半個時辰過後,三人相繼彙報完畢,王初瓏微微頷首道:“各位辛苦了。”王初瓏示意錦書將準備好的幾個信封分彆交到三人手上,然後平靜地說道:“如今各地的信息渠道已經建成,往後除了我列明的十一種情況需要動用緊急郵路,其餘情報每個月彙總一次送到我這裡就行。”為了免去他們的後顧之憂,同時也是做好必要的防範,王初瓏定下幾條規矩,比如妥善照顧好這些秘衛留在廣陵城的家人,又給他們較為豐厚的報酬,以及十分清晰的獎勵規章。王初瓏繼續說道:“不必急著打探消息,一步一步來,我會給你一份詳細的章程。先在京城站穩腳跟,等以後再慢慢將觸角伸出去。對了,此事你可以告知陸公子。”在實際運作當中,每一處門麵就是一個小型的情報收集站,打探的消息包羅萬象應有儘有,然後由廣陵總號進行彙總甄彆和存檔。三人連道不敢。第二步,王初瓏利用她在翟林王家時掌握的經驗,對陸家原本很粗糙的情報係統進行整改。兩人亦起身應下。第三步也是在王初瓏看來最重要的一步,她為整個秘衛隊伍建立一套簡潔明了又堪稱嚴厲的考核機製,尤其是在忠誠度的培養方麵耗費了很多的精力和心血。王初瓏又看向渠忠和江晟說道:“渠忠,你還是負責淮州境內的事務。江晟,你帶六十名好手去定州,先期安定下來,我這裡已經做好計劃,你按照計劃行事即可。”所以他們每次來到王家,都會秉持心悅誠服的恭敬姿態。譚正道:“是。”如今陸家的情報來源被王初瓏分為兩部分,其一是以陸家商號在各地的門麵為依托的表層係統,每個門麵的掌櫃都有收集當地信息以及意外所得的職責。當然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陸通在所有掌櫃麵前的口徑都是為了掌握各地商貿情況,從而對自家生意的發展有幫助。王初瓏一身素雅裝扮,在錦書的陪伴下來到正廳,譚正等人立刻起身行禮,然後向她陳述最近半個月各地的情況。其二則是將一部分秘衛灑出去,在大江南北各處緊要的城池內設立暗樁,由點連線再成麵,建立飛鴿傳書和騎士報信兩條互不乾涉的信息渠道。如此雙管齊下,陸家收集情報的效率得到極大的增強。譚正起身應道:“小人領命。”王初瓏沉思片刻,對譚正說道:“接下來你帶著麾下兄弟去京城,切記不要引起織經司密探的注意,更不要在京城與人發生衝突。如今陸老爺已經撤銷商號在江南的所有門麵,這是明麵上人儘皆知的決定,所以正好是你們南下紮根的時機。我這裡有一封親筆信,你帶去給陸老爺,然後從他那裡領取銀兩,再去京城隱藏下來。”三人齊聲道:“是,王小姐。”待他們畢恭畢敬地行禮離去,錦書略顯誇張地呼出一口氣,笑眼彎彎道:“小姐真厲害!”“厲害?”王初瓏笑了笑,搖頭道:“不過是仗著陸公子的虎威罷了,如果沒有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和支持,以及陸家老爺明確的表態,這些驕兵悍將怎麼可能甘願聽從我的驅使。”錦書點了點頭,又感歎道:“不知陸公子何時能夠忙完正事,等到小姐和他大婚之後,小姐做這些事就更加名正言順了呢。”王初瓏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笑道:“好了,知道伱心裡牽掛他。”然而她眼中並無笑意,相反卻有些擔憂。她已經從陸沉的密信中得知天子的狀況,自然不會介懷婚禮的推遲,隻是擔心皇權更替、邊疆危難之際,他在京城的安危。所以她決定提前讓譚正帶人南下,早一日在京城布局,為自己的意中人增添幾分保障。緩步來到廊下,王初瓏抬頭望向南方的天幕,清澈的眸光中浮現一抹思念。錦書取來一襲大氅披在她身上,主仆二人並肩而立,久久無言。……冬日寒風刺骨。一支燕軍輜重隊伍行走在蕭索冷清的道路上。他們從位於沫陽路腹心之地的首府雍丘出發,目的地是西南方向兩百餘裡的嶺屏寨,途中會經過四座小城可以暫歇。如今燕軍八萬軍隊雲集西線,在大將軍牛存節的指揮下朝著南齊西冷關和高唐城發起延綿攻勢,嶺屏寨就在高唐城的東北麵,內外駐紮著三萬餘兵馬,乃是進攻高唐城的主力。這支輜重隊伍有大車三百餘輛,小車二百餘輛,除去民夫以及護衛兵卒自己的口糧之外,運送的糧草足夠嶺屏寨燕軍月半之用。雖說靖州軍一直采取守勢,從開戰至今從來沒有主動出擊過,牛存節仍然不敢輕忽大意,特地調來三千燕軍步卒護送輜重,而且命令他們走北線遠路,儘量遠離靖州軍的威脅。領軍燕將名叫桑遠,現為沫陽路新昌府兵馬都監。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麵色沉鬱地前行。軍中自然也有人情冷暖,而他就因為不是牛存節麾下的嫡係將領,始終撈不上有油水的任務,彆人都是領兵馳騁於戰場之上,而他隻能領著一幫苦哈哈轉運糧草。“都監,日落之前肯定能趕到扶溝城,再走兩天就能到嶺屏了。”一名下屬來到近前,臉上堆滿討好的笑容。桑遠冷漠地應了一聲。下屬左右看看,從懷中取出一個酒囊,壓低聲音道:“這鬼天氣實在太冷了,都監,喝一口暖暖身子吧。”桑遠看了他一眼,寒聲道:“大將軍三番五次嚴令,行軍之時必須禁酒,難道你想害本將觸犯軍紀?”下屬自討無趣,訕訕地收了回去,忽而耳朵一動,抬頭看著遍布陰霾的天空,皺眉道:“打雷了,莫不是要下雨?”桑遠聽到打雷二字,心中猛然一緊,側耳細聽果然隱約有悶雷之聲,他扭頭向南方望去,立刻拽住韁繩怒吼道:“敵襲,列陣!”南麵大地之上,烏雲滾滾而來。一支騎兵突兀地出現在燕軍和民夫的視線中,朝這邊不斷加速飛馳突進!整整三個多月的時間裡,靖州軍不敢踏出界線一步,仿佛被燕景聯軍浩大的聲勢嚇住,一心隻想守住自己的防線。哪怕牛存節再三告誡麾下將領,但是包括他本人在內,見到那位南齊名將厲天潤如此怯懦,心中也難免會生出幾分不為人知的輕視。直到此時此刻。天幕依舊陰沉壓抑似毛氈,靖州飛羽軍四千騎猶如狂風驟雨一般,轉瞬及至跟前。燕軍喝令民夫以大車圍城結陣阻擋,同時無比緊張地朝飛馳而至的靖州騎兵拋射箭矢。桑遠麵色鐵青,他現在最憤怒的是己方灑出去的遊騎斥候為何毫無反應,竟然任由靖州騎兵突入沫陽路境內,而且準確地找到這支輜重隊伍的位置。要知道這裡可不是兩軍對峙的前線,而是燕軍的大後方,不光前線上負責鎮守要道的軍隊,還有大將軍牛存節布置在各地的崗哨,眼下仿佛所有人都變成了聾子瞎子。不是說靖州軍騎兵沒有能力展開突襲,先前景朝騎兵也曾進入對方境內四下騷擾,關鍵是己方對此沒有任何預警。唯一的解釋隻能是燕軍內部存在齊軍的內應,然後這支久負盛名的騎兵長驅直入,沒有任何遲疑地朝此地而來,趕在燕軍斥候示警之前截住這支輜重隊伍。飛羽軍在厲冰雪的率領下一往無前,在車陣尚未完成圍城的那一刻,她揮動著那杆馬槊,一馬當先殺入燕軍陣中!喊殺聲驟然而起,頃刻間遮天蔽日。燕軍步卒勉力抵抗,受到驚嚇的民夫們再也控製不住內心的恐慌,鳥獸散一般朝著四麵八方逃竄。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後,戰鬥宣告結束。燕軍死的死逃的逃,最後隻剩下桑遠和十餘名心腹親隨被圍在中間。厲冰雪提著滴血的馬槊來到近前,望著死撐的桑遠,冷峻的眼神如同在看著一個死人。桑遠嘴唇翕動,卻不敢多說一字。“將糧草都燒了。”厲冰雪一聲令下,飛羽軍騎兵用攜帶的火油點燃車輛上的糧草,片刻之後火光衝天而起。桑遠長刀拄地,看著從容退去的飛羽軍,身體止不住地發抖。他沒有想到自己能活下來,更不解那個滿身殺氣的女將為何會放過自己。“都監……”旁邊的心腹神色惶然。幾百車糧草毀於一旦,三千步卒隻剩下十幾個人,這就是靖州軍的真正實力?桑遠沉默良久,咬牙道:“走,去找大將軍報信!”(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