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網址:“你有此心,朕甚欣慰。”
李端的語氣愈發親善,溫聲道:“朕既然已經開口怎能食言,再者你此番入京護駕功勳卓著,不嘉賞倒顯得朕刻薄寡恩。朕決定將飛羽營擴建為飛羽軍,可轄一萬二千騎兵,由你擔任首位都指揮使。”
對於厲冰雪來說,這確實是一個很好的嘉賞。
她有些激動地起身道:“謝陛下隆恩!”
短短兩年多時間,飛羽營從四千人到八千人,再到如今的一萬二千滿編員額,這讓厲冰雪擁有一個更加廣闊的天地,可以讓她儘情發揮自己的能力,早日實現蕩平敵寇的願望。
陸沉亦為她感到高興,天子確實懂得如何籠絡臣子。
李端微笑道:“但是朕必須實話實說,朝廷沒有那麼多戰馬,先前陸沉從北邊弄來的戰馬已經被瓜分乾淨。朕在其他方麵不會克扣飛羽軍的供給,軍械甲胄糧餉都會全部滿足,隻是這缺少的戰馬,你得自己想辦法。”
厲冰雪微微昂首道:“陛下放心,臣會從北人手裡搶來越來越多的戰馬!”
李端讚許道:“好誌氣。朕雖然給不了你足夠的戰馬,總算還有一件像樣的物事賞給你。”
話音方落,大太監呂師周捧著一個錦盒,小心翼翼地走到厲冰雪身前,然後將錦盒掀開,隻見裡麵擺著一柄白玉如意。
莫說從小便見慣人間繁華的厲冰雪,就連陸沉家裡也不缺這種華麗擺件陳設,但是白玉如意頗為罕見,更重要的是此乃天子所賜。
所謂如意,自然是指事事如意。
隻要厲冰雪願意,隻要大齊還存在於這個世上,她可以將這柄如意當做傳家寶,子子孫孫都能因此獲益。
厲冰雪知道此物的象征意義,不禁猶豫道:“陛下,這太貴重了……”
“收下,你父親會明白朕的心意。”
李端麵色依舊溫和,隻是語氣稍微強硬了些。
厲冰雪想了想,便行禮道:“謝陛下恩典。”
“坐下說話。”
李端抬手虛按,又看向一旁的陸沉問道:“你呢?”
陸沉怔道:“陛下,臣怎麼了?”
李端道:“這次叛亂能夠平定,是伱和朕配合默契,那一夜也多虧你身先士卒奮勇拚殺。有錯該罰,有功該賞,這是自古皆然之理。劉守光、張旭、沈玉來、韓忠傑等人皆有封賞,朕又怎會忘掉你這個最大的功臣?”
陸沉謙遜地說道:“陛下,臣就不用了吧?”
李端抬手點了點他,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會跟朕客氣上了?”
不難看出,天子在對待這對年輕男女的態度上略有不同。
對厲冰雪以及站在她身後的厲天潤,天子的器重和賞識絲毫不假,但仍然局限在君君臣臣的範圍之內。
對陸沉,他明顯帶著一些親近的意味,有點像是性情溫和的長輩看待家中上進的子弟,而非那個山崩於前麵不改色、平靜處決數千條人命、輕描淡寫之間改變朝堂格局的天子。
在厲冰雪看來,如果用一個不太恭敬的描述,那就是天子在麵對陸沉的時候,多了幾分普通人的氣質。
陸沉不會因為天子的一句話就誠惶誠恐,憨厚地笑道:“陛下,真的不能再賞賜臣了。臣才二十歲出頭就已經是軍務大臣兼京營主帥,再受恩賞臣怕自己會飄起來。”
李端意味深長地說道:“想不到你還有如此清醒的認知。”
“倒也不是臣自己想的。”
陸沉稍作回憶,一本正經地說道:“盛極必衰乃是人間至理,貪心不足是為災禍根源。這是李老相爺的原話,臣覺得特彆有道理,所以悄悄記了下來。論做人做官之道,臣這輩子都趕不上李老相爺,隻能有樣學樣,多半不會出差錯。”
李端悠然道:“也罷,既然你如此清醒,朕便節省一些銀子。”
“銀子?”
陸沉雙眼一亮,賠笑道:“如果陛下的賞賜是指銀子,那也不是不可以。”
厲冰雪忍不住想笑。
她從未見過這家夥如此憊懶的模樣,哪裡還有半點指揮千軍萬馬時的威嚴霸氣。
李端忍著笑意,沒好氣地說道:“廣陵陸家富甲淮州,你怎生一副窮鬼的樣子?上次你去金吾大營發銀子收服軍心,不去戶部撕扯,跑到朕麵前糾纏半天,硬生生被你磨去十萬兩,這次又要銀子做什麼?你爹辛勞一輩子,賺的銀子如山如海,難道還不夠你花銷?”
“陛下,這可是兩碼事。”
陸沉據理力爭道:“那次找陛下討銀子是公事,畢竟樂欽義那廝仗著自己是戶部尚書,故意拖欠京軍將士的軍餉,臣怕去了戶部衙門忍不住揍他一頓,隻好來找陛下。至於這次,陛下如果願意賞賜銀子,臣當然得收著,畢竟這段時間陸家商號在京城的門麵全部關停,損失了不少本錢。”
李端長眉微挑,笑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要不朕給他們打個招呼,不再和你家為難,讓陸家商號在江南鋪開攤子,如何?”
陸沉連忙搖頭道:“陛下,家父年紀大了,不宜太過操勞,臣也不希望他繼續東奔西走。其實臣已經想好了,索性直接關停陸家在江南的生意,守著淮州的基業便足夠了。”
李端微微一怔,緩緩道:“倒也不必如此。”
陸沉灑脫道:“陛下知道臣不喜歡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這次江南世族死在臣手裡的人成千上萬,陸家商號要是繼續在江南地界和他們搶食,將來不知會有多少麻煩,不如乾脆一些,反正江北的生意也夠賺了。”
李端望著他的雙眼,頷首道:“你考慮得確實很全麵。”
君臣二人相談甚歡,厲冰雪心裡卻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這會她已經反應過來,先前天子讓她自選賞賜,多半是想看看她會不會說出與陸沉的真實關係。
天子必然已經從某些渠道得知,她和陸沉不止是單純的同袍之誼,或許兩年前陸沉在西柳巷遇刺、她堅決要帶陸沉回府的時候,天子便察覺到一絲端倪。
雖然厲冰雪問心無愧,可是作為天子而言,他顯然不願意看到數十萬邊軍與某一個人產生太密切的關聯。
由此舉一反三,方才天子和陸沉的對話之中,這對君臣悄然間便完成一次試探和回應。
天子有意讓陸家商號在江南地界發展壯大,無疑是想看看陸沉的本心,而陸沉以孝心的名義婉拒這個提議,自然是在向天子表明心誌。
想明白這些問題,厲冰雪心中暗暗一歎。
天子對陸沉的青睞有目共睹,但這不意味著陸沉便可肆意妄為,相反他要更加小心謹慎,每一次表態、每一次抉擇都必須慎重。
所謂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伴君如伴虎又豈是一句虛言?
即便李端不是那種性情暴戾喜怒無常的皇帝,可他終究是掌握著大齊國運的皇帝。
寬仁溫厚不代表他軟弱可欺,那些即將被斬首的幾千人對此肯定深有感觸。
一念及此,厲冰雪愈發理解入宮時陸沉那句提醒的分量,因而告誡自己要更加冷靜,不能連累了陸沉。
那邊廂,李端話鋒一轉道:“李景達的密報前日抵京,景軍近來確實有調整駐防的跡象,他向朕保證不會擅自出擊。有許佐在那裡盯著,朕不擔心他會胡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朕還是給蕭、厲兩位都督下了密旨,尤其是蕭望之那邊。他們會協助防禦定州前線,必要的時候蕭望之可以統一指揮定、淮兩地軍隊。”
陸沉心中一動,認真地說道:“陛下如此安排,可謂萬無一失。以邊軍目前的戰力,隻要他們據守關隘小心提防,景軍很難取得優勢。陛下給了蕭大都督統一指揮之權,即便慶聿恭親至,他也不會倉促進攻。隻要景國皇帝沒有性情大變,邊疆這兩年大抵會成相持之勢。”
他知道天子這樣安排肯定另有深意。
李端隨即說道:“邊疆穩定,後方才能恢複元氣。另外一點,朕希望你能完成先前未竟的事業。”
陸沉道:“陛下是指沙州?”
李端頷首道:“對於大齊而言,內憂外患不一而足。北邊的敵人自然最強大,但是朕相信邊軍暫時能擋住他們。如今朝堂和京軍逐步肅清,南詔國不足為懼,朕心裡的憂患還是沙州七部。在二次北伐之前,朕希望除了北邊的強敵之外,大齊不再有其他隱憂,如此朝廷才能全心全意地支持邊軍。”
陸沉思忖片刻,認可天子的判斷,沉穩地說道:“請陛下放心,臣會儘力而為。”
“朕知道你這段時間極為辛苦,總不能讓你連軸轉。”
李端輕輕一歎,緩緩道:“隻是時不我待,還望你能體諒一二。”
陸沉連忙應道:“陛下言重了,臣不敢懈怠。”
李端沉吟道:“這樣吧,亂黨一案還有些許手尾,金吾大營的整頓也需要你擬定章程,朕給你十日假期,你好生歇息一陣,然後再去沙州。”
陸沉垂首道:“臣遵旨。”
李端看了一眼肅立旁邊的呂師周,放緩語氣道:“陸沉,有件事朕答應了你許久,不可一直拖下去。俗話說成家立業,你如今已是大齊國侯軍務大臣,不好再孤零零一個人,朕看著也不落忍。”
不知為何,厲冰雪忽然心中一緊,雙手下意識攥緊,然而想到剛才告誡自己的話,她的雙拳又緩緩鬆開。
呂師周小心翼翼地取來一卷明黃色的聖旨,朗聲道:“山陽侯陸沉接旨。”
陸沉起身拱手而立,厲冰雪亦站起來立於旁邊。
呂師周繼續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三色為矞,鴻禧雲集。山陽侯、軍務大臣、金吾大營行軍主帥陸沉,筮仕三載,節操素勵,功勳起於行伍,節操聞達朝野,德才兼備,忠正廉隅。今有北地義軍首領之女林氏,貴而不恃,謙而益光,美玉天成,白璧無瑕。又有旬陽王氏女,少而婉順,長而賢明,行合禮經,言應圖史。潭祉迎祥,良緣天作,今下旨賜婚於爾三人,林氏、王氏皆授一品誥命夫人。爾可自擇婚期,望汝等同心同德,敬儘予國,勿負朕意。”
李端笑吟吟地望著陸沉,繼而似無意地看了厲冰雪一眼。
陸沉稍稍沉默,隨即領旨謝恩。
厲冰雪仿佛沒有注意到天子的目光,待陸沉接過聖旨之後,按照軍中禮節抬手一禮,微笑道:“陸侯,大喜!恭喜!”
她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不妥之處,仿佛她確實隻是陸沉的同袍,所有的表情都是那般正常。
陸沉轉頭看向她的雙眼,那雙清澈的眼眸與以往似乎沒有不同,反而愈發明亮了幾分,於是他微微垂首說道:“多謝。”
厲冰雪笑道:“光說謝可不行,到時記得請我喝喜酒。”
陸沉認真地說道:“一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