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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2【但聞落子聲】(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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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恢弘巍峨的皇宮裡,厲冰雪對周遭的景致毫無興趣,看了一眼陸沉的麵色,低聲道:“這次交差之後,希望陛下能準你休息一段時間。”

陸沉微笑道:“希望如此,說起來你與師姐何時變得這麼親近?我竟然毫無察覺。”

厲冰雪不由得想起北伐戰事中,她率領飛羽營馳援定風道,與林溪一起並肩作戰,阻攔慶聿忠望麾下的景軍主力騎兵。

那是她們第一次沒有外人乾擾地相處,脫離陸沉的影響觀察對方。

記憶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厲冰雪微微昂起下巴,輕哼一聲道:“這是我和林姐姐的秘密,當然不能告訴你。”

“行,不說便不說。”

陸沉倒也灑脫。

厲冰雪話鋒一轉道:“今日陛下為何要召見我?按說你是清查亂黨的負責人,陛下見你一人便可。”

陸沉看了一眼前方帶路的太監,輕聲道:“或許是陛下想當麵嘉賞你和飛羽營。”

厲冰雪蹙眉道:“那為何不召見林姐姐?畢竟七星軍這次比飛羽營更辛苦。”

陸沉心裡泛起一抹古怪的情緒,雖然林溪對此不會介懷,可是依照天子的心思之縝密,而且他知道陸沉和林溪有婚約,按理來說不會故意做出偏頗的決策。

一念及此,他提醒道:“無論待會發生何事,你莫要激動。”

“嗯,我明白。”

厲冰雪點了點頭。

二人來到文德殿東暖閣,才知道天子今日不止召見他們,而且他們是最遲趕來的人。

走進殿內,陸沉望著眼前的景象,略微有些意外。

天子照例坐在禦案之後,殿內有數位重臣,分彆是李道彥、薛南亭、秦正、劉守光、張旭、和翰林學士鐘乘。

與以往不同之處,所有臣子都是坐著而非站著,雖然隻是一張普普通通的圓凳,卻也是極其罕見的場景。

禦前有座曆來是君王對股肱之臣的嘉賞,陸沉以前隻見過李道彥有這個待遇。

張旭身邊還有兩張圓凳,顯然是留給陸沉和厲冰雪的座位。

陸沉心無旁騖,徑直上前行禮道:“啟稟陛下,亂黨名單已經彙總在此,請陛下過目。”

他雙手舉起一本厚厚的卷宗,大太監呂師周連忙接了過去,然後畢恭畢敬地放在禦案上。

李端看了一眼麵前的卷宗,旋即溫和地說道:“坐。”

“謝陛下恩典。”

陸沉和厲冰雪齊聲應下。

李端這才翻開卷宗,臉上並無明顯的怒色,一邊翻看一邊說道:“王晏、郭從義、寧元福、樂欽義、胡海這五人淩遲處死,家中男子一律處以斬刑,女子發賣教坊司,並處罰沒家資。”

“陳學高、左玉山、樂明鴻等三十七人,斬首、抄家、親眷流放太平州、永世不得錄用。”

“秦之珩、鄭連興、嚴煥明等五百九十四人,處以絞刑,親族三代以內不準為官。”

“另外,著有司徹查德安郭氏、永新王氏、長樂寧氏、興山樂氏這四家門閥。不止要查他們是否和京中叛亂有關,但凡是作奸犯科、欺良霸善、侵吞田產等等不法之舉,皆要嚴厲查處。”

“就這樣吧。”

李端合上卷宗,平靜的語調傳進眾人耳中。

今天他沒有征詢這些重臣的意見,堂下亦無人提出反對。

陸沉心中一動,雖然天子沒有明言,但是可以預見那四家門閥不死也會扒層皮,極有可能從此衰落。

江南九大家,一次便倒下四個。

眾人需要時間消化天子這些處置的深意和影響,但是李端顯然不會給他們在這個場合思考的時間,繼續說道:“李相和薛相針對朝中各部缺額擬定的名單,朕已經看過了,基本沒有問題,隻不過還缺了兩位尚書。”

李道彥花眉微揚,恭敬地說道:“事涉部堂重任,理應陛下聖裁。”

李端這次卻誠懇地說道:“李相不必過謙,朕需要你的建議。”

李道彥沉吟片刻,緩緩道:“稟陛下,吏部尚書一職舉足輕重,關係到朝局能否穩定,故此輕忽不得。老臣思量再三,舉薦鐘學士升任吏部尚書。”

聽聞此言,陸沉不禁看向坐在對麵的翰林學士鐘乘。

其人年過四旬,白麵短須,目光溫和,滿身儒雅書卷氣。

翰林學士素有儲相之稱,正常程序下理應先轉禮部尚書,再轉吏部尚書,而後可入中書。

李道彥這個舉薦合情合理,雖然稍稍快了一步,但考慮到眼下朝堂的境況,倒也不算唐突。

李端卻沒有去看鐘乘,定定地看了老人幾瞬,隨即又望向薛南亭問道:“薛相意下如何?”

薛南亭沉穩地答道:“臣讚同李相的舉薦。”

李端點了點頭,這才對鐘乘說道:“鐘愛卿,朕將吏部交到伱手上,希望你能用心國事,勤懇自勉。”

鐘乘當即起身行禮道:“臣領旨,陛下諄諄叮囑,臣必當銘記在心。”

“關於戶部尚書,朕倒是有個人選。”

李端環視眾人,繼而道:“永嘉府尹景慶山,多年來兢兢業業任勞任怨,而且頗有治政之才,恰好荊國公對其頗為稱賞,因此朕決定提拔其為戶部尚書,眾卿家可有異議?”

自然沒人有異議。

叛亂發生的那一夜,景慶山沒有絲毫遲疑,在第一時間表明立場,並且派人四處奔走召集力量勤王護駕,雖說他的舉動並非影響局勢的決定性因素,但是這份忠心非常難得。

賞罰分明,這是朝廷運行的基本規則。

李端繼續說道:“鐘卿家接任吏部,翰林院不可無學士執掌,朕同樣有個人選,諸位可以參詳一番。”

李道彥忽地抬頭看了天子一眼。

感知到這位老人複雜的目光,李端放緩語氣道:“刑部左侍郎李適之,為官清廉名望頗著,又擅注經釋義,其文章功底更是朝野皆知。朕決定由他接任翰林學士一職。”

此言一出,眾人下意識地看向蒼老的左相。

從刑部左侍郎到翰林學士,品級上屬於平調,然而這裡麵的門道非同一般。

刑部侍郎確實握有大權,但是哪怕升為刑部尚書,很多時候也無法參與朝廷的關鍵決策。

換句話說,在兩位宰相當政的前提下,六部尚書之中僅有吏部尚書能擠進這個權力核心。

翰林學士雖然是個清貴官職,暫時無法參與朝堂大事的決策,但它是宣麻拜相的必經之路。

尤其是在王朝處於平穩狀態的時期,不存在一步登天的可能,這道程序不可或缺,鐘乘便是一個珠玉在前的例子。

坐在最下首的厲冰雪忽然有些乏味。

她知道天子的這些安排肯定暗含深意,朝堂上這些人精此刻肯定在冥思苦想,可她就是興致寥寥,甚至覺得比不上在府中磨煉武功。

轉頭望去,陸沉神情肅然,和其他人差彆不大。

不過在厲冰雪看來,陸沉好歹年輕英俊,瞧著也比較養眼,自然與那些人不同。

天子這個安排看似突兀,眾人倒也沒有太過驚訝,細思片刻便反應過來。

將李適之擢升為翰林學士,一方麵是酬謝左相這兩年的顧全大局,以及錦麟李氏在這場叛亂中立場堅定的回報,另一方麵則是通過這個舉動安撫江南人心。

雖然郭王寧樂四家門閥肯定會被抽筋拔骨,但是天子明白適可而止的道理。

這一次他已經收回京軍大權,在朝堂上從容安插人手,江南世族實際上的損失遠遠不止四家倒下那麼簡單。

如果天子不適當安撫,江南十三州難保不會出現動亂。

相信除了提拔李適之以外,天子還會有一些其他手段,譬如丟出一些清貴卻無實權的官職,亦或是對其他門閥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眾人的目光彙聚在左相李道彥身上。

出乎他們的意料,老人緩緩起身道:“陛下隆恩,老臣本不該推辭。然而父子同朝為官已不多見,同掌權柄更加不妥。承蒙陛下垂青,李家這些年已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可謂富貴至極。竊以為,盛極必衰乃是人間至理,貪心不足是為災禍根源,老臣今日厚顏懇請陛下收回成命,犬子才疏學淺,委實難當如此重任。”

李端定定地看著老人,稍稍沉默之後,頷首道:“李相光明磊落,素有古人之風,此乃國朝大幸,朕所思確有不妥。”

李道彥很清楚天子這個安排沒有惡意,但是他同樣有苦衷。

雖說李適之在那場叛亂裡表現得非常老實,可是以李道彥對這個長子的了解,他老老實實地待在府中,兩耳不聞窗外事,這本身便是詭譎之處。

隻可惜有些話無法直言,一者李適之確實沒有參與叛亂,二者他先前做的那些事情肯定不為天子所容,這關係到錦麟李氏上千口人的命運。

一邊是朝廷大局,一邊是家族興衰,老人隻能選擇一個暫時壓製、另行安排的折中之法。

“老臣謝過陛下。”

旁人並未聽出,老人此刻的語調中有幾分蕭索之意。

李端溫言道:“雖然此舉不妥,但是以李適之這些年的政績,朕豈能視而不見?這樣吧,陳春赴任定州刺史之後,禮部左侍郎一直空缺,便讓李適之遷任禮部左侍郎,負責明年開春的會試大典。”

單論實權而言,禮部在六部之中相對靠後,但是正如先前所言,想要進入大齊的中書,翰林院、禮部和吏部總得轉一圈,尤其是後兩者。

李適之此番依舊是平調,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天子的嘉賞,更不必說還能主持科舉會試,這可是無數文臣夢寐以求的美差。

官場之上,座師門人的關係曆來極其牢固。

李道彥微微一怔,他意識到天子決意要用加恩李家的方式安撫江南人心,這是無法推卻的旨意。

李端臉上露出一抹淺淡的笑意,道:“李相,朕已經讓了一步,莫要繼續推辭。”

“老臣謝過陛下恩典。”

李道彥終究還是領受了這道恩旨。

他緩緩坐回圓凳上,麵色沉靜不見波瀾。

老人很快便接受這個現實,他為官四十一載,經曆過太多風浪坎坷,不至於因此方寸大亂。

更何況,對於那個越來越難看透心思的長子,他並非束手無策。

終究還有那個最後的法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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