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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將軍府內,李守振站在沙盤旁邊,眉頭緊緊擰成一個川字。
幕僚和襄讚們站在不遠處,儘皆凝神屏氣,不敢發出動靜驚擾這位大將軍的思緒。
李守振的煩悶不是裝出來的情緒。
雖說南齊邊軍至今還沒有動靜,但是以他對蕭望之和厲天潤的了解,這兩個人絕對不會錯過景朝無暇南顧的機會,必然會在邊境上咬下燕國的血肉。
朝廷那邊已經發來行文,嚴令東陽路守軍固守城池,不得出兵野外尋求決戰。
李守振當然不會違抗這個命令,他本來就沒想過要和蕭望之公開對壘,問題在於朝廷的行文並不能解決東陽路守軍目前的困境,以至於他暗中好生問候了一頓樞密使龐師古的老娘。
他現在最大的困難便是兵力不足。
東南的湧泉關、南邊的青田城、西南的平利城,這三處戰略要衝都必須有重兵把守,而且必須是精銳老卒,防止南齊淮州軍北上。
北邊的封丘一線同樣要派兵駐守,防備寶台山裡的七星軍南下。
再加上汝陰城和境內的幾處險要城池,李守振手裡的兵力可謂捉襟見肘。
他凝望著沙盤上的邊境局勢圖,沉聲問道“湧泉、青田、平利三地駐軍兵力分彆是多少?”
周遭一眾幕僚麵麵相覷,暗道你這位大將軍難道連邊境要地的駐軍數量都不清楚?
好在有那等機靈人察覺到李守振的心情極度煩悶,老老實實地說道“稟大將軍,湧泉關駐軍四千,其中有一千景朝步卒,三千我朝將士。青田城守軍八千,平利城守軍一萬,皆是我朝將士。”
東陽路鼎盛時期所轄兵力超過十萬,然而去年的青峽之戰折損四萬有餘,今年在寶台山剿匪又折損萬餘。
雖然朝廷及時給李守振補充到九萬兵馬,但其中有接近一半沒有上過戰場,這些新兵打順風仗還好,若是戰事不利局勢艱難,鬼知道他們會做出怎樣荒唐的舉動。
李守振算來算去,始終無法從彆處摳出更多的兵力支援邊境,除非放棄境內一些大城的防衛,隻留少量兵力維護城內的安定。
他喟然一歎,又問道“察事廳有沒有最新的情報送來?”
一名將軍府屬官回道“稟大將軍,察事廳最新的情報依然是三天前送來的那份,南齊淮州和靖州兩地都在厲兵秣馬積極備戰,但是目前還沒有發現對方有大規模調動軍隊的跡象。”
大軍出動當然不是小事情,淮州軍如果想攻打青田城和湧泉關,必然需要做好足夠的準備,包括但不限於糧草、攻城器械和建立穩固的輜重線。
李守振的表情稍稍緩和,圍著沙盤轉了兩圈,忽然眼神微微一亮,緩緩道“在你們看來,寶台山裡那群綠林軍有沒有膽量出山南下?”
一眾幕僚儘皆愣住,其中一人勸道“大將軍,姑且不論對方敢不敢出山,朝廷嚴令不得撤走封丘一線的守軍。那支綠林軍實力不俗,哪怕之前那一戰是借助山裡的地形優勢,他們仍然不可小覷。萬一您將北邊的守軍撤下,綠林軍順勢南下,後果不堪設想啊。”
“卻也未必。”
李守振搖搖頭,隻覺心裡的想法越來越清晰,眼中泛起幾分從容之色“關鍵要看南線的戰事進展如何。假如我軍擋不住齊軍的攻勢,屆時便有將北地駐軍調到南邊的理由,這便會給綠林軍一個錯覺,他們有機會襲擾東陽路腹心之地。”
有人終於反應過來,喃喃道“大將軍是想解決寶台山裡的綠林軍?”
這個想法不說是異想天開,終究有點過於天真。
在他們看來,東陽路最大的敵人是南齊淮州軍,就算調集兵力解決掉綠林軍,南邊戰場一旦陷入劣勢,局勢將會無比危急。
將心思放在北邊的綠林軍身上,而不顧南方邊境上的艱難,這是舍本逐末之舉。
李守振自然知道這些人的想法,也沒有斥責他們,隻是淡然道“我隻是想找一個讓景軍主力支援東陽路的理由罷了。”
去年戰事落幕後,景朝軍隊相繼北上回國,隻留下河洛城的數萬大軍掌控大局。
李守振親自去求了慶聿懷瑾,才能讓湧泉關裡的一千景軍留下來,這也是如今東陽路境內僅有的景朝悍卒。
一名幕僚敬畏地說道“大將軍之意,是想請景軍主力出山解決綠林軍,順勢南下馳援邊關?”
“沒錯。被動防守的話,景軍肯定沒有興趣插手,但是如果有擺在麵前的大勝之機,我相信他們不會袖手旁觀。彆忘了,夏山軍三千人也有一大半死在山裡。”
李守振緩緩舒出一口長氣,隨即看向一名文書說道“你將我方才的設想形成奏表,然後馬上送去京城,交給龐樞密和永平郡主。”
“遵令!”文書朗聲應下。
李守振微微頷首,旋即對幾名幕僚說道“伱們立刻草擬軍令,分彆給湧泉、青田和平利等地的守將,警告他們小心提防,絕對不能給南齊邊軍可乘之機。”
“是!”
幾名幕僚立刻去書寫軍令,然後讓將軍府快馬送往各地。
軍令抵達湧泉關的時候,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幾天,山野之間滿眼純白。
湧泉關修建在山道之上,地勢頗為險峻,尤其是南邊通往淮州的坡道很陡,北邊通往東陽路境內的坡道較為平緩,可謂得天獨厚的絕佳防守之地。
從某種角度而言,湧泉關之於北燕,就像盤龍關之於南齊,隻不過這兩座雄關的地形特點剛好南北調換,因而成為彼此的門戶。
此關大概修建於兩百多年前,東西兩側皆是崇山峻嶺,雖然不像大陸西方沙州七部掌握的飛鳥關那般堪稱天險,但也絕對無法供大部人馬通過。
關隘內部長約兩裡多地,分為前後兩道,其中前關雄踞陡坡之上,防守設施應有儘有,齊軍若想仰麵進攻,除了用人命堆出一條路彆無他法。
後關則相對簡陋一些,隻是為了以防萬一修建的阻礙。
來自大將軍府的軍令先是送到後關,交給此地景軍將領石哥的手中,此人原本是景朝蒲喇一族的家奴,後來因為作戰勇猛得以領兵上千,又因為不是皇族和慶聿家的人,故而被打發到湧泉關這等偏僻苦寒之地。
“知道了,真他娘的囉嗦。”
石哥壓根沒有接過軍令,隻讓信使念了一遍,隨即臉色不善地嘟囔著,提著酒囊返回自己溫暖的小屋。
信使無可奈何,隻能帶著軍令來到前關,找到駐守此地的燕軍兵馬都監胡林忠。
“在那邊吃癟了吧?”胡林忠接過軍令,笑嗬嗬地說著。
信使歎了一聲。
胡林忠抬手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行了,我軍一直盯得很緊,而且近來南邊也沒有動靜。他們若是真想發兵叩關,光是糧草輜重就得運上半個月,不可能瞞得住我們的耳目。”
信使恭維道“如此最好,有勞都監費心了。”
胡林忠順勢攬著他的肩膀,道“寒冬臘月,又下了這麼大的雪,辛苦你跑這麼一趟。走吧,我請你喝兩盞熱酒暖暖身子。”
兩人勾肩搭背地走回值房,這一幕落入不少軍卒的眼中。
關牆之上,士卒們圍著火盆,一邊搓著手一邊小幅度活動著身體,偶爾看一眼南邊寂寥且空曠的天地。
有人將凍到發硬的窩頭放在火邊烤著,冷笑道“還是當官好啊,不用像我們這些苦哈哈一樣巡值守關,可以躲在屋子裡喝著小酒吃著肉。”
另一人不禁提醒道“你小聲點,要是讓上麵的人聽到了,有你好受的。”
“怕他個鳥!”
先前那人憤憤不平地說著,不過聲音終究是小了很多。
又有一人寒聲道“胡都監享受享受倒也罷了,畢竟他的軍職是靠戰場上殺敵立功得來的,將來咱們要是有那個機會,也能像他一樣。老子隻是不服後關那些景人,憑什麼他們可以一直待在後關,成日裡吃了睡睡了吃,我們就得天天巡值?就這樣,他們還整天在我們麵前耀武揚威,一群狗娘養的畜生!”
餘者心有戚戚,卻沒有人勸他噤聲。
議論上官有可能被告密,但是前關這三千燕軍沒有一人不厭憎後關的景軍。
便在這時,關外忽然有了動靜,有人視力敏銳,連忙說道“自己人,彆慌張。”
片刻過後,十餘名滿身雪花的燕軍斥候走上關牆,顫顫巍巍地來到火盆邊,顯然是被凍得不輕。
關上的軍卒有人問道“你們今天有沒有發現?”
一名斥候搖搖頭,頗為不忿地道“有個屁發現,南邊安靜得跟墳場一樣。”
眾人皆笑,隨即抬頭看了看昏暗的天色,以及天空中依舊在飄落的雪花,不由得罵了幾句老天爺。
夜色降臨,湧泉關中逐漸陷入靜謐。
沉沉夜色之中,東南邊三四裡外,數千身影悄然出現。
隊伍忽然停了下來,陸沉看著周遭包裹嚴實的將士們,下令道“前軍隨我繼續前行,其他人留在原地等待訊號,注意保持活動,不要在雪地裡凍僵。”
校尉鮑安稍稍遲疑,請命道“都尉,讓末將帶人突襲吧!”
陸沉搖搖頭,不容置疑地說道“做這種事你未必有我熟練。”
鮑安隻得領命。
隊伍一分為二,陸沉率領八百人往東北方向、也就是湧泉關的側麵繼續跋涉。
他看著身邊的三旬男子,微笑道“蘇大人,其實你本不必跑一趟。”
蘇雲青雙眼炯炯有神,道“這條山間小道是我親自帶人發現的,讓彆人來我不放心。再者,此戰乃是北伐大計的關鍵,你應該明白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大軍旗開得勝。”
陸沉想起當初在廣陵的經曆,不由得斂去笑意,凜然道“我軍必勝。”
“我信你。”
蘇雲青毫不遲疑地應下。
八百人在夜色和落雪的掩護下,一點點靠近湧泉關的側麵,然後在山間攀登。
陸沉如今有上玄經的加持,又有林頡和尉遲歸兩位世間頂尖高手教導,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他挑選的這八百人也都有很不錯的武功根基,大部分都是當初在廣陵城隨他夜襲敵營的高手。
當然,對於這支雪夜突襲的奇兵而言,此時此刻武功不算最重要。
唯有一往無前向死而生的勇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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