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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釜底抽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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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燕,河洛城。

當年一場大火染紅了皇宮上方的天空,主體宮殿部分遭受毀滅性的破壞。

雖說後來有過數次修繕,但比起大齊鼎盛時期層樓疊榭、巍峨壯麗的恢弘殿宇,如今的北燕皇宮在雕梁畫棟之中透出幾分衰敗的意味。

文和殿,東暖閣,這裡是燕帝日常起居的場所。

閣內十分安靜,宮人們皆已屏退,燕帝張璨斜靠在暖榻上,蒼白虛浮的麵龐上隱約浮現著戾氣,斜睨著站在躺下的三旬男子,漠然道:“慶聿懷瑾那個小娘皮何時回來了?”

男子似乎早已習慣這位天子的粗魯,垂首應道:“回陛下,三天前。”

張璨又問道:“王師道去見她了?”

男子道:“是的,陛下。王侍正今天上午去了卓園,至今尚未出來。”

張璨輕嗬一聲,眉眼間的躁鬱幾乎不加掩飾。

如果將來要在史書上選一個最窩囊最憋屈的皇帝,張璨覺得沒人能跟自己爭搶。

元嘉之變過後,景朝新君登基即位,一改之前大肆屠戮齊人的做法,不僅加強對景軍的管束,殺了幾個不聽旨意縱容部下的大將,還推動北燕的建立。在這個背景下,已經歸順景朝的原齊國禮部尚書張禮端被迫成為燕帝。

張家人喜出望外,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會天上掉餡餅。

然而很快他們就認清事實,所謂的燕帝壓根就是一個擺設,朝堂大權早已被幾方勢力瓜分,諸如門閥世家、軍中山頭和景朝扶持的一大批官員。

張禮端背負叛臣賊子之名,手中又無實權,沒幾年便鬱鬱而終,張璨隨之繼位。

張璨原本隻是一介紈絝子弟,勉強算是中人之姿,連他的父親宦海沉浮數十年都無力改變周遭的環境,他就算付出數倍的努力也無濟於事。

時至今日,燕帝的旨意莫說出宮,甚至無法管控皇宮之內。

皇宮內的禁衛軍有兩千餘人,名義上自然是由皇帝親自掌控,而且張家累世官宦倒也不是沒有一批心腹死士。隻不過這十來年裡,禁衛軍不知被人摻了多少沙子,張璨除了眼前這位名叫封黎的三旬男子,根本不敢相信其他人。

封黎望著天子臉上陰冷的神色,猶豫片刻後還是說道:“陛下,永平郡主昨天上午見了龐樞密,下午見了王相。”

張璨並不意外,咬牙冷笑道:“龐師古早就是景朝的狗,王安也好不到哪裡去,這群亂臣賊子都該死,該殺!”

封黎嘴角抽了抽,他雖然對張家絕對忠誠,但這句話聽起來委實有些彆扭。

張璨並未察覺,寒聲道:“朕想知道,你身邊可以集合多少可靠的人手?”

封黎心中一震,喃喃道:“陛下……”

張璨道:“景朝如今在攻略趙國,最遲明年便可以騰出手南下。最近河洛城裡的風聲你也聽說了,到處都在說朕昏庸腐朽,才導致去年邊疆戰事接連落敗。嗬,朕除了你之外指揮不動一兵一卒,卻要替那些亂臣賊子背鍋!”

封黎麵色黯然,垂首道:“是臣無能,不能扶保陛下匡正朝綱。”

“與伱無關。”

張璨終究沒有喪失最後的理智,語調無比低沉:“無論先皇還是朕,在那群亂臣賊子的眼裡都隻是傀儡塑像而已。如今南齊不斷增強邊軍實力,北伐之意顯露無疑,接下來肯定會攻占邊疆一部分城池。到時候,那群亂臣賊子會在慶聿懷瑾這個小娘皮的指使下,繼續將這口鍋扣在朕頭上,然後逼朕退位,將江北之地拱手送給景朝!”

封黎很想勸麵前的天子退讓一步,大不了順著對方的心意,保住自身的性命和張家的基業,做一個田舍富家翁便是。

然而他也清楚,這位天子的日子太過憋屈,連任免一個低級官員都做不了主,所以才會成日裡沉湎於酒色之中。

這麼多年積壓的負麵情緒,導致張璨根本聽不進任何勸諫之言。

想到這兒,封黎隻能答道:“臣私下裡統計過,算上咱們張家送進禁衛軍裡的人,大概二百有餘。”

“兩百多人……”

張璨喃喃複述,眼中陡然浮現一抹狠厲的神色,緩緩道:“接下來你隻用做一件事,將這些人籠絡好,朕不需要兩百餘名禁衛,隻需要兩百餘名死士。他們要什麼便給什麼,隻要朕和張家付得起。”

封黎察覺到麵前的天子已經陷入幾近瘋魔的情緒裡。

張璨又道:“你我從小一起長大,如今我能仰仗的人隻有你了。”

這句話觸動了封黎心底深處那抹柔軟,他抬眼望著張璨,凜然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儘全力。”

張璨重重地點頭,緩緩呼出一口濁氣。

……

西城,卓園。

察事廳侍正王師道坐在烏木卷草紋嵌玉圈椅上,手中捧著的茶盞裡,茶葉是最上等的敬亭綠雪。他不時品一口泛著清香的茶水,目光停留在對麵滿身貴氣的年輕女子麵上。

再度歸來之後,慶聿懷瑾身上有了一些明顯的變化。

王師道記得很清楚,先前和寶台山裡那群草莽和談,這位郡主殿下的情緒十分壓抑,強行克製著那股將要爆發的憤怒。由此可見,南齊陸沉和七星幫的草莽給她帶來非常沉重的打擊,否則她斷然不會那般形容。

然而回了一趟北地,如今再相見,他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慶聿懷瑾的戾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唯餘從容不迫之氣,而且對自己更加尊重,沒有以前那種若有若無的輕蔑。

“我昨日見了龐樞密,向他轉達了父王的叮囑。南齊暫時還沒有動作,不代表他們願意錯過這個最後的機會。如今我大景軍隊主力在平定趙國,他們必然會得知這個消息,肯定會利用這段時間在邊境上做文章。父王說了,接下來這一年燕軍隻需要堅守就行,察事廳也要多多出力。”

慶聿懷瑾語調溫和,不急不緩。

王師道恭敬地說道:“殿下,察事廳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我們在南齊淮州的人手較少,短時間內無法增派太多的密探,不過根據傳回來的情報判斷,淮州都督府厲兵秣馬,最遲明年春天就會發起進攻。”

慶聿懷瑾點了點頭,又道:“王相那邊我也提醒過了,朝廷務必要保證邊軍將士的糧草供給。這將是一場惡戰,我們要力爭一城一地之得失。今天請王大人過來,除了就這些大事通氣之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相商。”

“請殿下示下。”

“王大人認為,我們要如何削弱南齊邊軍的實力?”

王師道微微一怔,這個問題太過龐大,一時半會如何能夠理清。

他望著慶聿懷瑾平靜的目光,試探道:“殿下之意,我們要對蕭望之和厲天潤下手?”

慶聿懷瑾搖頭道:“這件事難度太大,而且很難取得南邊那些門閥世家的支持。他們雖然愚蠢,還不至於蠢到自毀根基的地步。蕭、厲二人想要再進一步很難,若要扳倒他們卻也不太現實。南邊的權貴雖然不喜歡他們,卻也離不開這兩位的能力,如果沒有他們鎮守邊疆,那些權貴想必連覺都睡不安穩。”

王師道心中微動,緩緩道:“斷其後援?”

慶聿懷瑾眸光一亮,讚道:“正是此意。父王的意思是,可以容許南齊邊軍取得一時的優勢,隻要等我朝大軍平定趙國,再南下便能將他們打回去。但是在這之前,不能讓齊軍一鼓作氣打到河洛城下。其中關鍵便在於,要切斷南齊朝廷對邊軍不遺餘力的支持。”

王師道浸淫密諜事務十多年,對南齊朝堂上的格局極其了解,經過慶聿懷瑾這般提醒,他旋即豁然開朗,微笑說出一個名字:“薛南亭。”

“王大人明見。”

慶聿懷瑾淡然一笑,繼而道:“南齊百官之中,薛南亭和秦正可謂齊帝的左膀右臂,然而秦正的織經司終究無法插手朝政,隻有薛南亭可以給齊帝足夠的支撐。這一年來,靖、淮兩地獲得大量的糧草軍械補充,都是薛南亭這位右相的功勞。扳倒薛南亭,南齊邊軍就是無本之源無根之木,縱然可以取得一時的優勢,終究難以為繼。”

“此計大妙。”

王師道由衷地讚了一聲,又道:“不過薛南亭的地位很穩固,齊帝對其信任有加,想要扳倒此人怕是不太容易。”

慶聿懷瑾微微挑眉,從容地分析道:“南齊朝廷想要扳倒薛南亭的人不在少數,你們察事廳埋下的棋子也可以活動一下,我這邊還有一人可以提供助力。隻要薛南亭倒下,新上來的右相必然還是門閥世家中人,屆時他們又怎會願意繼續支持邊軍北伐呢?畢竟,那些白花花的銀子可都是江南百姓供出來的。”

王師道心中大定,與慶聿懷瑾議定細節之後,便信心滿滿地離去。

慶聿懷瑾依舊坐在原位,抬手捏了捏眉心,端起溫熱的茶水飲了一口。

一道魁梧的身影進入花廳,正是護衛首領蕭軍。

他來到近前,垂首稟道:“殿下,今日宮裡傳來消息,皇帝召封黎於文和殿東暖閣相見,並且屏退了所有人,我們的耳目無法探聽他們的交談內容。”

“封黎……張家帶進宮裡的心腹,禁衛軍都監?”

“是。”

慶聿懷瑾麵色淡然,沉吟道:“我知道了。”

蕭軍恭敬地站著。

片刻過後,慶聿懷瑾又問道:“陸家的事情查得怎麼樣了?”

蕭軍道:“有眉目了。陸通當年曾經有過一段從軍的經曆,後來因為觸犯軍紀被攆了出去,便回到淮州廣陵操持家中商業。據我們的人分析,陸通和蕭望之有著牽扯不斷的聯係,隻不過因為對方隱藏得極深,暫時無法確認具體的情形。另外,陸家商號應該在北邊有不少伏手,隻是我們暫時還無法查到。”

“還有呢?”

“陸通和南齊神醫薛懷義知交莫逆,當初察事廳的人設計陷害陸家,便是薛懷義從中作梗,導致陸沉有了翻盤的機會。這位神醫薛懷義,乃是南齊右相薛南亭的親叔叔。”

慶聿懷瑾青蔥一般的手指摩挲著杯盞,緩緩道:“蕭望之、薛懷義、薛南亭、陸通,有點意思。其實我一直覺得,陸沉的崛起太過突然,這個過程裡仿佛有很多人在刻意鋪路。”

蕭軍在這一刻福至心靈,下意識地說道:“莫非這陸沉的身份有玄妙?否則那些大人物怎會突然之間對他如此看重?”

慶聿懷瑾抬眼望著他,眼神略顯古怪。

蕭軍以為自己說錯了話,不由得緊張地道:“殿下,小人一時胡言亂語,請勿見怪。”

慶聿懷瑾搖了搖頭,微笑道:“世間青年才俊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多一個陸沉倒也不算奇怪,但他既然如此順風順水,就彆怪世人會心生疑慮。”

“殿下之意是?”

“你可知道世人最感興趣的是什麼?”

“小人不知。”

“是謠言,譬如和陸沉身世有關的謠言,相信南邊很多人對此都會感興趣。”慶聿懷瑾輕聲笑了起來,又道:“陸沉今年二十歲?”

蕭軍答道:“是。”

“甚好。”

慶聿懷瑾雙眼微眯,吐出讓蕭軍滿心不解的兩個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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