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聽到一些流傳到北邊的消息,譬如南齊天子大肆封賞邊軍武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陸沉和厲冰雪這兩位年輕人。
有好事者添油加醋,謠傳南齊天子或許將會為這兩人指婚,從而促成軍中一段佳話。
林溪對此自然不信,隻是難免會有些好奇,因此在陸沉想牽手的時候,她順勢拋出那個意味深長的問題。
“師姐若不嫌棄,我想說一說在南邊京城的經曆。”
陸沉的聲音傳入耳中,仿佛知道林溪此刻的想法,於是她淺笑道:“怎會嫌棄呢?你說。”
清爽的微風中,陸沉不緊不慢地講述著。
他略去南齊朝堂上的勾心鬥角,重點談及和厲冰雪的交集。他講得很詳細,沒有隱瞞和遺漏任何細節,一五一十娓娓道來。
當聽到厲冰雪在酒醉後婉轉地表達傾慕之意,林溪不禁微微蹙眉,雙唇緊緊地抿在一起,不過她沒有打斷陸沉的述說,因為他開始說起那場發生在西柳巷的刺殺。
“……這場刺殺算是我這一年多來最危險的時刻,但是有師姐留給我的保命手段,那名刺客終究還是小瞧了我的底牌。”
陸沉指了指自己的右靴,微笑道:“我用這柄鋒利無匹的匕首殺了他。”
林溪眸光中泛起憂色,輕聲道:“萬幸你沒有出事。師弟,如今燕朝君臣肯定將你視作眼中釘,其實……其實伱不用冒險走這一趟,萬一暴露蹤跡被燕朝的鷹犬盯上,豈不是更加危險?”
“師姐,我答應過你會來找你,自然不會失約。不過說起來,來時的路上確實發生了一樁意外。”
“嗯?什麼意外?”
“我們在東陽路境內撞見了景朝都元帥慶聿恭的女兒。”
“慶聿懷瑾?”
林溪對這位天之嬌女當然不陌生,當初她用菩薩蠻的身份伏殺景朝權貴,隨即便和慶聿懷瑾麾下的勢力有過多次交手。
陸沉點點頭,將那場發生在密林中的小規模戰鬥簡單複述一遍,按照尉遲歸的要求隱去了他的表現,隻說是所有人同心協力誅殺二十餘名景朝騎兵,最後說道:“從那個景人口中得知,慶聿懷瑾雖無官麵上的身份,但擁有極大的權力,可以隨意調動燕朝的各種力量。這一次燕朝招安北地綠林各大幫派,基本可以斷定是慶聿懷瑾在幕後操控一切。”
“慶聿懷瑾身邊有很多精銳護衛,其中不乏實力接近武榜中人的頂尖高手。如果她懷疑你的身份有問題,定然不會派那些普通騎兵出手,而是會調集武功高明的好手圍攻。由此可見,這場衝突應該隻是意外,並非是你暴露了身份。”
林溪當先考慮的仍然是陸沉的安全問題,隨後才轉到北地綠林眼下所處的境地:“我爹說過,燕朝此番針對綠林幫派的招安隻是第一步,如果我們不從,對方必然會調集大軍入山進攻。”
陸沉道:“師姐不必擔心,我在淮州的時候便和蕭叔聊過這件事。這大半年來燕國朝廷發生大規模的變動,幾路大軍的主帥相繼換人,中下層的軍官亦頻繁調整,他們還需要先解決內部的問題,所以我們有充足的時間做出應對。”
聽到“我們”二字,林溪抿著嘴角,看向前方微起漣漪的湖麵,淺笑道:“我不懂這些,你跟我爹商議就好。對了,你受傷之後厲姑娘有沒有再說什麼?”
陸沉心想師姐看起來毫不在意,實則心裡一直記著這個話題,不過他原本就沒有打算瞞她,故而老老實實地說道:“當日我受傷昏迷,厲姑娘擔心還會有燕朝的刺客對我下手,便奏請天子將我接到厲宅養傷。師姐放心,我住在單獨的小樓裡,在和厲姑娘見麵的時候謹守禮節規矩。”
“我才沒有擔心呢。”
林溪輕嗔一句,旋即追問道:“後來呢?”
陸沉扭頭望去,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白皙的麵龐上浮現幾分不太自信的神情,他心裡忽然明白過來。
在林溪自己看來,雖然她在武功上勝過厲冰雪,但是差距並不大,可以說是在毫厘之間。如果說起身世背景,她是江湖草莽之女,厲冰雪卻出身名門,而且其父是南齊郡公、邊軍大都督。對於這世上大部分人而言,或許厲冰雪這樣的身份方為良配。
倘若陸沉和厲冰雪沒有交集,林溪倒也不會自尋煩惱,可偏偏這兩人在京城往來密切,厲冰雪甚至還公開表明心跡。
要是沒有江華城那一晚的互訴衷腸,林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麵對這種境況。
“師姐,莫要胡思亂想。”
陸沉沒有過多解釋,轉過身麵朝她,然後伸手握住她柔軟的手掌,鄭重地說道:“在我心中,師姐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女子。”
林溪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紅暈。
不知為何,這一刻她忽然想起去年在廣陵城的那個夜晚,當時他們率領數百騎兵出城夜襲敵營,有過生死之間的相互托付和共乘一騎的經曆,就是在那時候她有了某種悸動的感覺。
猶記得當晚月色溶溶,陸沉窮儘畢生所學,用幾十個成語誇讚她。
今天他沒有那麼多花哨的言辭,但是“最好的女子”這五個字宛如這世上最醇厚的蜜糖,一直甜進她心底最深的地方。
與之相比,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麼?
林溪略有些不舍地抽回手,她主要是擔心被旁人撞見,隨即輕聲說道:“我不會胡思亂想,也不擔心你會看輕我,總之……總之我明白。”
陸沉望著她含羞的神情,不由得憨憨地笑了起來。
“先不說了,我爹在等著你呢。”
林溪有些頂不住這家夥直白的笑容,轉身向道旁走去。
兩人策馬而行,各自帶的人手則落在後方比較遠的位置。
從進入七星幫的勢力範圍開始,陸沉便在細心觀察此地的格局。
外圍的分寨星羅棋布,坐落在山野之間,儘皆依靠地形修建,具備一定的防禦能力。
往裡深入彆有洞天,陸沉甚至在路旁平整的土地上看見各種農作物。雖然沒有大片大片的良田,但可以看出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已經儘力拓荒,為自己的生存提供一份保障。
林溪在旁邊解釋道:“其實這些年幫裡一直在努力經營,內部的糧食雖然還做不到自給自足,但收成逐年提高。你當初對我說的策略,我爹聽過之後深表認同,所以除了開墾田地之外,我們派去外麵的人手也在加緊收購糧食,並且在大山深處建立隱藏的儲備,以防不時之需。”
陸沉頷首道:“手裡有糧,心中不慌。隻要幫中人心足夠穩定,我們便可以從容應對燕朝的招安。”
林溪微微一笑。
兩人之間有說不完的話題,無論是陸沉在南邊的經曆,還是七星幫眼下需要麵對的困局,十餘裡長的路途仿佛太短,不足以讓這對分彆大半年的年輕男女傾訴離彆之情。
前方七星幫大寨已然在望。
這裡像是一座依山而建守衛森嚴的軍寨,外部的防禦措施像模像樣,而且陸沉發現這一路上有很多明暗崗哨,隻是因為林溪的緣故,這些崗哨沒有施加攔阻。
進入大寨之後,陸沉不由自主地打起精神。
寨內幫眾不時投來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大小姐親自迎接的陌生男子,不過沒人上前打擾。
陸沉想起林溪曾經說過的趣事,意識到師姐在自己跟前展現出來的溫柔應該很罕見。
眾人來到一座藏青色的建築附近,林溪說道:“師弟,這裡便是七星幫的總堂。”
陸沉抬眼望去,隻見正門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義薄雲天。
他轉頭環視周遭,並未在門前平地上發現一杆“替天行道”的大旗。
林溪帶著他穿過中庭走向正堂,尉遲歸等人則被席均恭敬地請到側廳暫歇。
陸沉收斂心神,和師姐久彆重逢是一件值得開心的喜事,可他並未忘記自己此行的任務和職責。七星幫在北地綠林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他們對待燕朝的態度可以改變大部分草莽幫派的立場,如果能將這股龐大的勢力整合起來,對於淮州都督府的計劃大有裨益。
此事最關鍵之處便在於說服武榜第一人林頡。
雖然這位綠林大豪和陸通知交莫逆,而且他是陸沉實際上的授業恩師,但陸沉不認為對方會因為這些緣由便輕易決定七星幫的命運。
所以這不是一次簡單輕鬆的旅程。
兩人步入正堂,林頡第一眼便看向身量頎長的陸沉,神色稍顯溫和。
陸沉上前行禮道:“小侄陸沉,見過林世叔。”
“賢侄不必多禮。”
林頡微微抬手,旋即指著左首那張交椅說道:“坐。”
陸沉依言落座,林溪見狀便對林頡說道:“爹爹,女兒告退。”
在她想來父親和師弟肯定有很多機密大事詳談,自己留下來未免不太合適,因此想給他們創造一個單獨的談話空間。
然而林頡卻微微搖頭道:“溪兒,你也坐。”
林溪微露不解,隻得柔順地說道:“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