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錫廣陵春雨149【及冠之禮】冬夜漫漫。陸宅西苑,室內溫暖如春,地龍燒得十分火熱。陸沉坐在窗邊大案旁,手邊擺著一摞兵書,正在書寫銳士營的正式軍規和操練要典。按照天子的旨意,銳士營一共六千人,騎步軍各一半。在陸沉的構想中,銳士營應該承擔靖州飛羽營類似的職責,平時可以負責遊騎哨探,戰時組成一支鋒利無匹的先鋒精銳,出現在最關鍵的位置上,給予敵人迎頭痛擊。要培養出一支精銳之師,除去嚴格的軍紀和勤奮的操練之外,士卒們的待遇是重中之重。陸沉對這一點並不擔心,因為陸家真的不缺銀子,故而他不需要貪墨軍餉喝兵血,隻需要管好下麵的將官便可。在未來的作戰中,銳士營極有可能會正麵對上景朝聞名天下的騎兵,這才是陸沉需要重點考慮的問題。時間靜悄悄地流逝著,不知過了多久,何玉小心翼翼地走來說道:“少爺,該歇息了。”陸沉將毛筆放回筆架,扭頭問道:“宋佩呢?”何玉輕笑道:“今晚輪到她給少爺暖床呢。”陸沉點點頭,又囑咐道:“我書桌上的東西不必整理。”“是,少爺。”何玉乖巧地應下。回到臥房內間,陸沉抬眼望去,神色略顯古怪。往常在這個時候,不論宋佩還是何玉都在室內等著幫他寬衣,而且被窩早已暖好。陸沉不至於衣來伸手,而且適應能力極強,充盈著少女清新芬芳的被窩自然睡得香甜,荒郊野外幕天席地也能安然入睡,但他並沒有想過刻意改變什麼。對於這些大丫鬟來說,維持現狀才會讓她們心安,陸沉更願意在平時對她們抱有相應的尊重。但是今夜他已經回來,房中卻十分安靜,隱約可見床上被窩裡有一道身影。陸沉好奇地走到床邊,便見宋佩整個人縮在被子裡,隻露出青絲如瀑和光潔的額頭,便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了?”他以為這丫頭沉睡未醒。然而很快被窩裡傳來一個悶悶的聲音:“少爺。”語調略微發顫,並無半點睡著後的茫然之意。陸沉的心思何等機敏,很快便察覺到問題所在,當即走到桌邊坐下,平靜地問道:“是不是老爺讓你這麼做的?”“不……不是……”宋佩小心翼翼地露出半張臉。陸沉自然不相信。西苑這些丫鬟都很懂事,宋佩最為成熟,如果不是得到某些暗示,她怎麼可能做出這種舉動。“老爹真是……”陸沉大抵能明白陸通的想法,如今林溪遠在北地,一時半會見不到,成親之事可能遙遙無期,而他過兩天就滿二十歲,說一句大齡未婚青年不為過。更重要的是,這個時代的富家子弟多半會早早經曆人事,也算是長輩的某種教導,以免他們在外麵被迷花了眼。想到這兒,他不禁失笑道:“難道父親沒告訴過你們,我前不久在京中受傷,如今還在休養?”宋佩聽到這話後擔心地說道:“可是大管家說,少爺的傷已經大好了,莫非少爺還有些不舒服?”陸沉轉頭望去,見她霞飛雙頰,仿若微醺一般,暗道這丫頭估計做了一晚上的心理建設。他微笑著搖搖頭,說道:“你先披上衣服。”宋佩聽懂了這句話的深意,連忙從床上下來,披上外衣之後說道:“少爺,婢子……”她有些難為情。陸沉溫和地道:“伱應該知道我的性情,不喜歡勉強旁人做違心之事,陸家也做不出欺男霸女的行徑。於我而言,你們服侍我一場便有情義二字,將來肯定會給你們一個好的結果。原本想著過兩年就將你們放出去,再準備一份嫁妝,讓你們風風光光地出閣。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得有些簡單,所以現在我便問一句,你是否願意留下來成為陸家的人?”他知道宋佩外柔內剛,若非她自己願意,僅憑旁人幾句暗示,她絕對不會做出這種自薦枕席的事情。宋佩聽得心裡如打鼓一般,直到聽見陸沉最後那句話,她眉眼間不禁綻放開一抹柔順的喜色,微微低頭道:“婢子願意。”“好,我明天會跟父親說一句。”陸沉乾脆利落地決定,然後說道:“不過在我成親之前,有些事不必再提,也不要告訴其他丫鬟。免得旁人拿怪話擠兌你,我沒有多餘的精力處理這種事,你安心替我打理好家中的雜事便好。”宋佩眼角含羞,輕聲說道:“少爺,婢子才……才沒有想過什麼事呢。”“真的?”陸沉打趣了一句,見這個身段修長麵容姣好的大丫鬟愈發害羞,便一笑收住,自顧自地往床邊走去。宋佩凝望著他的身影,心裡無比甜蜜。一宿無話。幾天之後,臘月二十五日。陸家在連擺三天流水宴之後,又迎來一批身份貴重的客人。以知府詹徽為首的十餘位官員,以許家老太爺許景生為代表的廣陵城著名鄉紳,還有從山陽縣趕來的陸氏族人。日上三竿之時,一行人來到陸氏家廟。陸沉早已在此等待。家廟大堂之內,一眾賓客神色溫和地望向緩步走來的陸沉,隨即便聽陸通說道:“今日犬子行及冠之禮,陸某向前來觀禮的各位賢達誠心致謝。”眾人紛紛還禮,再落座。陸沉行至大堂中央站定,他麵前便站著負責主持這場冠禮的正賓薛懷義,旁邊則是負責協助的讚者知府詹徽。在兩位長輩的提示下,他先向陸家祖輩的畫像行跪拜之禮,然後依次向陸通和其他觀禮賓客行禮。詹徽指著前邊的席子,笑容溫厚地說道:“坐。”陸沉便席地而坐,詹徽上前解開他的發髻,將他的頭發重新梳理一遍,然後纏上發巾,用一根玉簪子將發髻固定。薛懷義下堂淨手,再度上堂抬手象征性地扶正陸沉的發髻。做完這套程序之後,薛懷義從詹徽手中接過緇布冠,朝陸沉走來,同時口中輕頌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陸沉改為跪姿,薛懷義將緇布冠戴在他的頭上,詹徽隨即將冠下的係帶綁好。第一道儀式完成之後,陸沉返回側室,換上玄黑色的上衣和下裳,然後再回到大堂。第二道儀式大致相同,區彆在於緇布冠換成皮弁,服飾為素色的上衣和下裳,薛懷義望著身姿挺直的陸沉,滿含期許地說道:“吉月令辰,乃申爾服,敬爾威儀,淑慎爾德。眉壽萬年,永受胡福。”最後一道禮儀為紅褐色的爵弁,搭配黑色的絲綢上衣,以及紅色的絲綢下裳。換上這套衣裝的陸沉令在場賓客無不眼前一亮,他本就身材高大氣度沉凝,如今又有爵位在身,一眼望去豐神俊朗氣質卓越。薛懷義第三次誦道:“以歲之正,以月之令。鹹加爾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黃老無疆,受天之慶。”原本還有一道最重要的儀式便是取字,不過因為陸沉在京城時已經由天子禦賜“靜安”之字,這道程序便可省去。“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而後禮義備。以正君臣、親父子、和長幼,君臣正、父子親、長幼和,而後禮義立。故冠而後服備。服備而後容體正、顏色齊、辭令順,故曰冠者禮之始也。”薛懷義不緊不慢地說著,陸沉平靜且沉穩地肅立傾聽。站在側麵的陸通望著這一幕,眼眶微微濕潤,又有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感佩寬慰之色。薛懷義繼續說道:“……成人之者,將責成人禮焉也。責成人禮焉者,將責為人子、為人弟、為人臣、為人少者之禮行焉。將責四者之行於人,其禮可,不重與。故孝、弟、忠、順之行立,而後可以為人。可以為人,而後可以治人也。”“禮成!”隨著薛懷義這兩個字出口,陸沉以左手壓右手,手攏於長袖之中,舉手加額,向他和詹徽鞠躬九十度,然後起身,同時手隨著再次齊眉,然後手放下。至此方為完結。從今日開始,他便不再是依附在長輩羽翼下的少年,而是要靠自身行走世間的男子漢大丈夫。賓客們紛紛向陸通和陸沉父子二人恭賀,與曾經最大的區彆是,如今他們並非因為陸通的緣故而對陸沉高看一眼,或者說今日整個廣陵府的貴人齊聚於此,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陸沉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在接下來的年節裡,陸通頗為難得地在家中享受悠閒生活,將很多迎來送往的事情交給陸沉,他則和薛懷義、詹徽等好友下棋賞花,顯得極為安逸。陸沉對此沒有半點怨言,因為他知道往後像這樣的機會不太多,因此愈發珍惜尚在家中的時光。時光轉眼即逝,南齊建武十三年悄然而至。在度過一個堪稱完美的年節後,正月十六日上午,陸通帶著家仆們親自來到廣陵北門相送。“孩兒不能在家中侍奉,心中愧疚難當,隻望父親多多保重身體!”陸沉躬身行禮,情真意切地說道。陸通麵帶微笑,抬手輕拍他的肩膀,溫和地寬慰道:“去吧,照顧好自己。”陸沉點點頭,旋即看了一眼站在後麵的宋佩,對她頷首示意,然後再度對陸通行禮,心情複雜地說道:“父親留步,孩兒去了。”陸通道:“不必擔心為父,若是軍務不太忙碌,記得抽時間回家看看。”陸沉看著老父親最終還是沒有忍住說了這句話,便鄭重地答應下來,然後轉身向等候在官道上的一千銳士營將士行去。他從李承恩手中接過坐騎的韁繩,乾脆利落地翻身上馬,朝陸通等人揮了揮手,然後撥轉馬頭朝向北方。“駕!”千騎策動,踏雲而去。陸通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一路向北的千騎隊伍,直到視線中再也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他才轉身登上那輛寬敞的馬車。片刻過後,一人來到馬車邊,矯健地進入行駛中的車廂,拱手道:“老爺。”陸通沉默片刻,緩慢卻堅定地說道:“沉兒去來安之後,都督府會開始籌備北伐一事,你通知咱家留在北邊的人,儘快做好所有準備。”來人垂首應道:“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