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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6【談笑間】(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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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知秋麵上依舊冷靜,縱然他心裡已經波濤洶湧。

在大部分人看來,陸沉這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在加入織經司不久便取得如此驚人的成績——抓住北燕察事廳主事,挖出顧家這個潛藏多年的內賊,並且提前阻止段作章被拉下水,力保廣陵城的安危,如是種種,可謂少年意氣風發時,正該春風得意馬蹄疾。

哪怕他天性謹慎,頂多也就是順著現有的成果往下查,即顧家父子、那三名細作和歐知秋本人,對這些人嚴刑拷打,爭取挖出更多有用的線索。

這才是正常的行為邏輯,也是歐知秋希望看到的進展。

無論顧家父子和那三名心腹能不能守口如瓶,他們都不知道最核心的秘密。

這自然隻有歐知秋一人掌握,而他也堅信自己能撐下來,將南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他身上,這便是死間的意義所在。

然而昨夜陸沉看似裝傻的行為卻顯露幾分深意,那就是他根本不在意歐知秋是否開口,例行詢問、例行拷打、例行折磨,甚至在後半程都沒有繼續逼問。

換而言之,陸沉的心思壓根不在這座衙門裡,所以今天歐知秋才會相對配合,隻為儘快摸透這個年輕人的真實想法。

當陸沉說出遊樸這兩個字的時候,歐知秋忽然有種失控的感覺,猶如置身於流沙之中,任憑他武功高強城府如海,也隻能眼睜睜看著身體一點點陷入,直到黃沙將他整個人湮沒。

陸沉沒有裝腔作勢,平鋪直敘地說道:“歐兄應該知道,之前你們陷害陸家的案子,我算是全程參與。這是我加入織經司的契機,也是第一次旁觀人心鬼蜮和陰謀伎倆。在這個過程中,讓我印象最深的並非你的謀局,也非蘇檢校的從容反製,而是那位名叫張溪的泰興軍掌團都尉。”

歐知秋淡淡道:“何意”

“張溪死不鬆口,被蘇檢校下令處以淩遲之刑,顧勇主動請示由他執行。我沒有見過張溪,也很難想象一個人如何忍受那樣的酷刑,所以我與蘇檢校看法不同,我認為張溪在臨死前的招供並非假話。也就是說,淮州軍中或者官場上還有一名比他身份更重要的奸細。至於後麵他說的廣陵陸家,更像是得到顧勇暗示後的找補。”

陸沉不急不緩地說著,又補充道:“顧勇意識到張溪撐不住,所以出手了結他的性命,這也是蘇檢校懷疑顧勇的起因。”

歐知秋道:“蘇雲青應該對你說過,寧理已經北歸。”

陸沉頷首道:“是,起初我也以為張溪招供的人便是寧理,可是從你們細作的規矩來說,一般不會讓潛伏在異國他鄉的人手相互認識,因為這樣會極大增加暴露的風險。根據織經司內部的卷宗可知,寧理是在十一年前來到淮州,而張溪是在九年前,可見他們不是同一批南下。”

“你很細心,一般人注意不到這個細節。”

經曆過最初的震驚後,歐知秋此刻已經平靜下來,一邊應對著與陸沉的談話,一邊思索著如何解開這個年輕人先前布下的扣子。

陸沉似乎並不著急,話鋒一轉道:“不過真正讓我心生疑惑的根源,還是你在整件事中的表現。”

歐知秋挑眉道:“哦”

“你身為北邊密探的首領,住進顧家委實不太小心,當然,這可以理解為你想要達到燈下黑的效果。畢竟蘇檢校遠赴邊境,而廣陵城內前不久才清掃過一遍,一般而言我們很難想到你會殺一個回馬槍。”

陸沉邊說邊起身走到窗邊,拿起大案上的茶壺倒了一杯溫水,靠著大案目視歐知秋,繼續說道:“我發現顧均燁的古怪隻是巧合,他用那個長隨來迷惑我的視線應該是你的手筆。當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一切還算正常。可是接下來我請織經司下場監視顧家,你不可能毫無察覺,但你並沒有嘗試逃走,這是為什麼呢”

歐知秋坦然道:“我的武功雖然不差,但也稱不上絕頂高手,被你們的人盯上之後,即便逃跑也很可能失手被擒。”

“我可以接受這個解釋,並且嘗試說服自己。”

陸沉笑了笑,又倒了一杯水,走過來放在歐知秋麵前的桌上,隨後說道:“前麵說過,你將段作章列為第一選擇是很正確的決定,提前通知他來到顧宅,以織經司來逼迫他做出抉擇也沒有問題。但是……我不明白你昨日為何要公開指認段作章”

歐知秋反問道:“因為他的優柔寡斷才導致現在的局麵,我為何不能將他牽扯進來”

陸沉搖搖頭,冷靜地道:“在我看來,如果你真是被動失手,而且沒有備用計劃,那你應該和段作章撇清關係。隻有他因為擔心和顧家的關係被曝光,或者你的人用這件事去威脅他,才有可能繼續逼迫他叛國,從而逆轉局勢。”

歐知秋微微眯起雙眼。

他想起昨天自己在被圍後的種種反應,雖然可以用憤怒失態來解釋,但是陸沉的推斷也很有道理。

這個年輕人好深的心思。

不過…深沉不一定是好事。

歐知秋的神情忽然輕鬆下來,悠悠道:“繼續。”

陸沉淡然道:“所以我就在猜想,你做好了兩手準備。其一是沒有乾擾的情況下拉攏段作章,也就是你先前讓顧均燁做的事情。其二,如果這件事被我們察覺,你會以自己為死間,並且將段作章牽扯進來,吸引織經司的注意力,從而掩蓋另一個奸細的身份。”

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放下一直端著的茶盞,總結道:“你強行攀咬段作章,除去這個原因之外,另外一個目的便是借助織經司的手暫時解除段作章的城防指揮權,讓你的人真正掌握大權,從而達到第一套計劃同樣的效果。”

“這個人不是遊樸,又能是誰呢”

他說完之後,平靜地望著滿身血痕的男人。

歐知秋臉上並無慌亂,反而輕輕地鼓掌,讚道:“很透徹,也很精準。既然你已經看透我的計劃,不知接下來打算怎麼做”

陸沉問道:“你認為我應該怎樣做”

歐知秋不慌不忙地說道:“當然是畢恭畢敬地將段作章請出織經司,讓他重新執掌軍權,順便拿下遊樸砍了他的腦袋。”

兩人目光相對,臉上淺淡的笑意幾近相同。

陸沉久久未曾開口。

歐知秋便笑道:“你在遲疑什麼呢擔心這才是我真正的謀劃擔心這是我和段作章商議妥當,拿來蒙蔽你的手段”

陸沉老老實實地點頭道:“是。”

歐知秋笑了起來,然而牽動身上的傷口讓他眉頭緊皺,隨即漠然道:“你是一個聰明人,應該知道我沒有必要弄得這般複雜。”

他並非異想天開,以為靠這幾句話就能給陸沉挖一個坑,而且對方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繼而重新懷疑段作章。

在經過先前的交鋒後,歐知秋早已收起對陸沉的輕視,現在他隻想讓對方產生猶豫,這依舊是他最初的打算——拖延時間,按照王師道的計劃,景朝精銳這個時候應該快完成攻占望梅古道的任務,主力隨後便可奇襲廣陵。

短暫的沉默過後,陸沉微微一笑,道:“我心中還有一個疑惑,想請教一下歐兄。”

歐知秋道:“何事”

陸沉直視著他的雙眼,不緊不慢地道:“那位王侍正為了謀奪盤龍關,不光舍得將東陽路兵馬都總管李玄安推出來作為棋子,還早早就在盤龍關內安插寧理這個暗手。他為了及時探知織經司的動向,又在蘇檢校身邊布下顧勇這個內應。”

歐知秋心中猛然一緊。

陸沉好奇地道:“既然如此,王侍正若要將廣陵當做淮州之戰的題眼,用一種世人難以想象的方式天降奇兵至廣陵城下,又怎會不提前安排好內應呢臨時抱佛腳會是他的風格非要等到大軍快接近廣陵城,才想起讓你拉攏段作章”

“如果遊樸不是你們的人,那王侍正之前所有的謀劃豈不是一個笑話”

他這句話出口後,歐知秋臉色遽然一變。

雖然歐知秋很快便意識到不妥,眨眼間便強行調整,但是對於陸沉來說,他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先前所有的鋪墊隻為了這個瞬間,從而印證他的全部推斷。

“陸沉——”

歐知秋望著忽然轉身朝外走去的年輕人,冷聲喊道。

陸沉駐足,回頭道:“歐兄好好養傷,再想一想我先前對你說過的話,你仍然可以選擇自己的命運。”

歐知秋皺眉道:“你要做什麼”

陸沉打了個哈欠,微笑道:“回去好好睡一覺養足精力,明天帶人去抓遊樸。”

他不再多言,邁著沉穩的步伐離去。

房內,歐知秋麵如冰雪,一片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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