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家小館子出來後,外麵已是日上三竿。
蘇步青和李近等人已經離去,李承恩在看見陸沉的身影後便放下心來。
“少爺,接下來去哪”他沒有多問裡麵談話的內容,秉持著自己的操守。
陸沉稍微一想,輕聲道:“去東城吧。”
他知道自己現在最該見的人是陸通,但老頭一大早便乘馬車去了下麵的海陵縣視察商鋪,最快也要到傍晚才回。
另外一點,他之前和林溪有過約定,最近這段時間每天都會去修習上玄經,今日已經拖延許久,哪怕不練武功也得去跟人說一聲。
兩人走過這條窄巷,又穿過一條橫街,李承恩忽然停下腳步,目視前方說道:“少爺,那邊。”
陸沉循聲望去,隻見拐角處駐足著一抹亭亭玉立的身影,那剪水雙瞳正望著自己。
不是林溪又是誰
陸沉邁步走過去,李承恩則嘴角勾起,不著痕跡地轉身離開。
來到林溪身前,陸沉愧然道:“見過師姐。我今兒出門的時候撞見一位熟人,被他強拉著一敘彆情,因此沒有如約前往,還請師姐見諒。”
林溪並未當場拆穿他的謊言,就算他遇上熟人不得脫身,也可以打發李承恩通傳一聲。
這不是什麼大事,她還不至於如此小氣,便溫和地道:“無妨。你學得很快,偶爾放鬆一些也沒關係。”
陸沉微微一笑,然後問道:“師姐怎會出現在這裡”
“我……咳咳……”林溪抬手捂嘴,輕聲道:“素聞廣陵城富甲天南,來這兒十多天卻沒有轉過,見你今日未至,我便想著出來逛逛。”
陸沉注意到她換上方便行動的圓領袍衫,麵上未施脂粉,發髻亦是簡單綰起,僅有一根玉簪貫之。
他登時醒悟過來,林溪這身裝扮顯然是匆匆出門,而且提前做好會跟人動手的準備。
至於這樣做的目的,多半是以為他遇到了什麼麻煩,特地出門來尋他。
兩人目光交錯,林溪意識到自己隨意找的借口似乎不夠有說服力,隨即便移開視線。
陸沉看向另一邊,順著她的話鋒說道:“原來如此。是我思慮不周,本該請師姐一覽城內風光。既然咱們剛好遇上,不如就休息半日,讓我略儘地主之誼,可以嗎”
“嗯。”林溪應了一聲。
他們在前走著,李承恩在後遠遠地跟著。
看著兩人並肩前行的背影,他忽然覺得老爺前些天那句感慨頗有幾分道理。
陸沉身量頎長,用他前世的計量方法大概在一米八出頭。而在李承恩的視角看來,那位來曆神秘的林姑娘僅比自家少爺矮半個頭左右。
片刻後來到東西主街,路人陡然多了起來。
不時有人悄悄打量著林溪。
淮州曆來多美人,陸沉身邊的丫鬟們大多容貌不錯,尤以宋佩顏色最佳,但是此地女子普遍不算高挑。
像林溪這樣身段修長又兼具柔美相貌的年輕女子,平日裡在大街上還真不容易見到。
林溪修習上玄經將近十年,內勁法門早已融會貫通,五感自然遠比普通人敏銳。
她注意到很多雙目光望著自己,心裡沒來由地生出羞惱,卻又不可能莫名其妙地發作,於是便低聲說道:“師弟。”
旁邊沒有回應。
林溪扭頭望去,隻見陸沉眉頭微皺,仿佛神遊物外。她這才驚覺從她說完“好”之後,兩人一路走來竟然沒有再說話。
陸沉當然不是故意這麼做。
起初他在想該以什麼話題開頭,誰知思緒一飄,腦海中便出現蘇步青那張不怎麼討喜的臉。
關於蘇步青的提議,陸沉當然不會腦子一熱就答應下來,在和蘇步青拉扯的同時也一直在冷靜地分析利弊。
蘇步青最後曾說,將來他可以從織經司轉入軍中。在他的假設中,那時候的陸沉在北方有所建樹,不必再從軍中小卒做起,至少也會是中級軍職。
然而織經司哪有權力插手這種級彆的軍務,蘇步青如果沒有欺瞞哄騙,說明這件事已經得到蕭望之的許可。
“師弟”林溪微微提高的語調打斷他的思緒。
陸沉猛然驚醒,轉頭便見林溪眉尖微蹙,不禁尷尬地道:“師姐,抱歉。”
林溪沒有生氣,隻是她不願再在大街上被人行注目禮,臉頰微染淺暈,壓低聲音道:“我餓了。”
陸沉連忙道:“那我帶師姐嘗嘗廣陵的特色吃食。”
兩人往前走了片刻,隨即拐進旁邊的寬巷,來到一家名為“春帶水”的三層樓酒肆。
此地除美酒之外,更以鮮美的江魚聞名,素來是老饕們打牙祭的聖地。
臨近正午,大堂內已經座無虛席,不過跑堂的小二十分機靈,看見陸沉之後連忙笑臉相迎:“給陸公子請安!樓上給您預備著座位呢。”
他領著兩人來到二樓,這裡還有幾張空桌,陸沉便征詢林溪的意見,最後挑了一張臨窗的桌子。
林溪發現陸沉很細心,而且頗為尊重她的感受,與先前的失神狀態大不相同。
其實她從來沒有和年紀相仿的男子單獨吃飯的經曆,無論是在山寨裡還是後來闖蕩江湖,她要麼是獨自一人,要麼身邊跟著一大群魁梧漢子。
陸沉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失禮,林溪千裡迢迢來傳授自己武藝,又出於師姐的責任心特地出來查看情況,他卻將她晾在一旁——都怪那個蘇步青,下次再見麵得好好算賬。
他本就是個聰明人,收拾心情之後很快便進入狀態,在等待上菜的時候與林溪隨性地聊著,終於消除了兩人之間那抹若有若無的生疏感。
“喲,這不是陸大少爺嗎”
一個略顯刺耳的聲音十分無禮地打斷年輕男女的談話。
這個很沒眼色的男子二十餘歲,身著錦緞長衫,一看質地便知非富即貴,身後還跟著兩名小廝。若是他臉上的表情再陰狠一些,便無限接近陸沉印象中那種不學無術欺男霸女的小紈絝。
二樓其他客人紛紛望過來,認出陸沉和這名男子的身份之後,不禁暗暗來了興致。
望著那張略顯虛浮的臉,陸沉淡淡道:“你是”
男子冷笑一聲,道:“陸大少爺,聽說你在偽燕境內得了一場大病,可惜又活了下來。你不會是因為這場病燒壞腦子,連你顧二哥都不記得了吧”
陸沉登時了然,此人應是顧家之主顧子思的次子,名叫顧均輝。
陸顧兩家鬥了很多年,深仇大恨談不上,磕磕碰碰卻不計其數。往常顧均輝若是在城內與陸沉碰麵,少不了口頭上的挑釁。
陸沉衝林溪歉然一笑,林溪則微微搖頭表示不在意。
顧均輝見狀便走過來,雙手撐在桌子邊緣,視線在林溪麵龐上一掃,怪笑道:“這位姑——”
娘字尚未出口,陸沉已然抬手一掌拍了過去,顧二少登時向後騰空而去,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才發出一聲慘嚎。
這一幕驚呆其他食客,林溪的眼裡卻陡然閃過一抹奇異的神采。
與陸沉果決出手無關,而是她看得清清楚楚,陸沉的手掌還沒有碰實那人的身體,約莫還有一點間隙時,對方就倒飛出去。
僅僅十二天,他就初步領悟到氣的存在。
林溪心中訝然,莫非這位師弟真是天才
那邊廂顧均輝疼得爬不起來,朝小廝們吼道:“還等什麼揍他!”
“住手!”
又一名年近三旬的男人從三樓下來,他先是冷冷地瞪了顧均輝一眼,低聲斥道:“成日裡就知道惹是生非!”
顧均輝頓時不敢再叫囂,因為此人是他的長兄顧均燁,板上釘釘的家主繼承人。
顧均燁看向陸沉,習慣性地說道:“舍弟無知愚蠢,衝撞了二位,還祈見諒。呃,原來是陸公子。”
兩人目光相對,顧均燁旋即低下頭,姿態無可挑剔。
然而陸沉心中一凜,因為他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絲驚懼,儘管此人立刻調整並且錯開視線,陸沉確信自己沒有看錯。
“既然顧大少開口,這件事便算了,有空還請多管管令弟。”陸沉不動聲色地說道。
二樓的食客們見狀暗自搖頭,大感無趣。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顧家兄弟臨走時,陸沉忽地開口說道:“顧大少,近來陳長史可還安好”
顧均燁微露不解之色,隨意敷衍一下,便讓小廝們攙扶著顧均輝離去。
陸沉心中暗伏,從對方的表現來看,他應該不知道長史陳亦要倒黴的消息,畢竟蘇步青那邊還沒有下令動手,此人不可能未卜先知。
若是顧家收到風聲,這兄弟二人怎會還有心思在外飲宴。
既然如此,他看到自己之後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莫非……顧家真有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