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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誘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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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餘年來,能在織經司衙門過得如此愜意悠閒,你應該是第一人。”

蘇步青這句話倒不算誇大其詞,畢竟現在陸沉的活動範圍已經從廂房擴大數倍。

雖說無論他去什麼地方,身邊都跟著蘇步青安排的高手,但至少人身自由沒有受到太嚴重的禁錮。

廂房內的陳設也已換了一遍,還有陸通讓人送來的數十本各類書卷,以及嶄新的生活用品。

當然,陸通為了讓蘇步青通融,將織經司廣陵衙門從上到下打點了一番,花出去的銀子著實不少——對於家底極其厚實的陸家而言,這些銀子無足輕重,陸通甚至想給陸沉送來兩名丫鬟伺候起居,最後還是陸沉主動拒絕。

他怕蘇步青著惱,織經司是特務衙門又不是青樓花館。

這幾天蘇步青極少過來,如今顧勇的身份引起他的懷疑,孫宇也已交到他的手裡,兩條線正在隱秘地追查。

以蘇步青的權力,可以輕而易舉地直接拿下顧勇,但是他想要的顯然不止於此。

通過這兩條線找出那個隱藏極深的內奸,再儘可能多地挖出北燕的細作,這才是一個間諜頭子應該具備的判斷力。

“大人請坐。”

陸沉麵帶微笑,走到桌邊為其斟茶。

蘇步青掃了一眼窗邊大案上擺放得整整齊齊的書卷,隨手拿起最上麵一本,翻開便能看到陸沉閱讀的痕跡。

他沒有在上麵留下批注,隻是在某些句子上簡單地劃線標注。

蘇步青的目光停留在其中一句上,念道:“兵亂日久,民廢耕農,內外苦饑,人多相食,道路斷絕……”

他將書頁合上,封麵上是《陳書》二字。

“你喜歡讀史”他扭頭問道。

陸沉顧左右而言他:“現在市麵上的話本小說皆是才子佳人之流,看得多了難免乏味,還是這些書更能打發時間。”

蘇步青微微一笑,將書卷放回去,隨後走到桌邊坐下,悠悠道:“你們陸家雖是商賈之家,但是令尊對你的期許應該很高。其實看看這些史書也不錯,至少可以知道當年大齊太祖皇帝的不世之功。”

陸沉對這句話頗為認同。

兩百年前,天下大亂,軍閥割據,殺伐不斷。

六十年暗無天日,九千裡生靈塗炭。

一個又一個短命的王朝如走馬燈般輪換,後漢、後梁、南陳、後晉、後周等等,長不過三四十年,短則是六七載,你方唱罷我登場,眨眼間風雲變幻。

方才蘇步青拿起的《陳書》就是記載其中南陳的十九年短暫國祚。

直到大齊太祖皇帝李仲景橫空出世,掃平天下群雄從而玉宇澄清,於一百四十餘年前定都河洛,又花去十餘年時間徹底剿滅天南地北的割據勢力,還黎民蒼生一個安穩的人間。

百餘年滄海桑田鬥轉星移,曾經的風流皆被雨打風吹去,天下又有混亂之趨勢。

蘇步青似有所感,又歎道:“當年若非那場變故,或許局勢也不會如斯艱難。”

陸沉下意識以為他指的是元康十一年河洛失陷,其實這也是他很困惑的問題。

十三年前的大齊雖然內憂外患民生凋敝,但仍然有著足夠的底蘊以及士大夫的支持,否則皇七子李端也無法在江南統合勢力登基為帝。

雖說陸沉對曆史談不上了如指掌,卻也知道類似的龐大王朝至少還能堅持數十年,何至於京城失陷皇帝殞命

他不解地問道:“蘇大人,景朝軍力果真有那麼強大,河洛城毫無守城之力”

蘇步青飲了一口茶,緩緩道:“元康十一年城破人亡隻是果,往前四年的變故才是因。”

陸沉恭敬地道:“請大人賜教。”

蘇步青便道:“元康七年,北方三國突破涇河防線,第一次兵臨河洛城下。當時他們能做到這一點,並非雙方武備懸殊,而是統領涇河防線的大帥楊光遠被下獄問斬,邊軍士氣渙散無心作戰。北方聯軍包圍河洛之後,先帝又做出一些令人不解的應對。”

他稍稍停頓,斟酌道:“先帝或許是過於焦急,為了儘快解決京城之危,便割讓北方幾座重鎮,又在景朝的逼迫下將沙州七部派來的勤王土兵葬送。如是種種,才釀成四年後的惡果。”

陸沉眉頭微皺,輕聲道:“也就是說,四年後景朝大軍如入無人之境,以極短的時間再度包圍河洛,但是這一次勤王諸軍肯定顧慮重重,誰都不願成為第二個沙州七部。”

“不說這些舊事了。”

蘇步青顯然不願在這個話題上談得太深入,話鋒一轉道:“你對於自己目前的處境似乎一點都不著急。”

“晚輩相信大人很快就能還陸家一個清白。”陸沉拍了一記馬屁,見對方不為所動,便試探性地問道:“莫非織經司的進展不太順利”

蘇步青道:“我的人已經注意到顧勇的些許破綻,隻是眼下看來還不夠,打草驚蛇殊為不智。他雖然品級不高,卻是我身邊能力很強的下屬之一,對於織經司的行事風格極為熟悉,為人亦稱得上謹小慎微,故而隻能徐徐圖之。”

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陸沉,繼續說道:“至於那個孫宇,織經司略施手段便竹筒倒豆子悉數招認,問題在於他隻是這個陰謀最下層的執行者,一直是偽燕細作找他,他並無主動聯係對方的方式。雖說織經司已經根據他的描述繪製人像,且已經在出城各處道路布置人手,但廣陵居民數十萬,想要找到那些細作沒那麼容易。”

陸沉不動聲色地道:“但是大人肯定有應對之策。”

蘇步青微笑問道:“你認為我應該怎麼做”

這句話便有了考校的意味,陸沉雖不知對方的真實意圖,卻也沒有一味藏拙,平靜地說道:“晚輩之見,或許可以將孫宇放在明處。畢竟偽燕細作不確定他究竟知道多少秘密,消除隱患的最佳方式是讓他變成死人。對於大人來說,現在最不想看到的局麵應是一潭死水,隻要對方有所動作,以織經司的手段自然可以一路追索。”

“誘餌麼不錯。”

蘇步青頷首稱許,又道:“不過今天來找你,倒和此事無關,而是我心中有幾事不解。”

陸沉鎮定地道:“大人請說。”

蘇步青挑眉道:“你能想到將孫宇藏起來,這確是一步好棋,起碼可以讓自己不那麼被動。隻不過我更好奇的是,顧勇究竟想從陸家商隊裡找到什麼證據這份栽贓的證據是何時藏進商隊裡的如今它又去了何處”

這一連三個問題沒那麼好回答。

誠然,陸沉始終對蘇步青抱有戒心,對方又怎會毫無保留地相信他

陸沉沒有多想,坦然道:“證據藏在晚輩的馬車隔層中,是一封偽燕細作寫就、帶著偽燕察事廳公文印鑒的密信,晚輩在發現之後便將其毀掉。”

蘇步青定定地看著他,沉吟道:“若我沒有記錯的話,初見那日你說過,商隊在經過盤龍關時已經被守軍搜檢過。這般說來,守軍並未找到這封密信”

陸沉麵不改色地說道:“是的。”

蘇步青微微頷首,沒有繼續追問,放緩語氣道:“我會讓人帶著孫宇去陸宅左近招搖過市,應該不用太久便可還你自由。”

陸沉暗暗鬆了口氣,垂首道:“多謝大人。”

便在這時,一名玄衣人走了進來,來到近前稟道:“大人。”

蘇步青看了一眼陸沉,淡淡道:“何事”

玄衣人沉默不語。

蘇步青道:“直說便是。”

玄衣人便道:“稟大人,泰興府衙門傳來消息,張溪案另有發現,他以前的一名部將莫名自儘。那邊懷疑當初的排查或有遺漏,因此請大人親臨主持。”

屋內忽地安靜下來。

蘇步青抬手輕敲桌麵,片刻後微笑道:“看來不止你想到了如何使用誘餌。”

陸沉很快便領悟了對方的話中深意。

如今在廣陵境內,蘇步青執掌大局,隻要他在這裡一日,那些藏在暗處的敵人就隻能被動接招。想要改變這個局勢化被動為主動,必須要讓蘇步青暫時離開,接下來各路人馬才能從容行動。

陸沉點頭道:“這是他們一脈相承的手法。”

轉移視線也好,調虎離山也罷,終究失於匠氣。

蘇步青起身道:“如此也好,我就怕他們憋氣憋到地老天荒。”

陸沉見狀便站起來行禮道:“恭送大人。”

臨行前,蘇步青轉頭說道:“你為織經司出力,我自會保你周全,安心便是。”

陸沉躬身道:“多謝大人照拂。”

蘇步青笑了笑,離開陸沉的住處,接下來便召集留在廣陵的中層官員,將泰興府那邊的情況簡略說了一遍,決定親自帶著一部分人手前往,此間事則交由顧勇全權負責,繼續排查與陸家相關的可疑人等。

三月二十一日,蘇步青離開廣陵。

顧勇一直送到東門之外,回身時看著澄澈的天空,目光晦澀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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