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渙倉皇後退。
“快,他們已是強弩之末,沒有多少力氣了!”他一邊招手讓把棍們衝上前,自己一邊後退到韓家潭胡同裡:“我們還有上百人,堆也能堆死他們!”
可羽林軍的槍林盾陣一步步往前推,把棍們一步步往後退。
幽暗的胡同裡,周崇、周理二人將長盾舉至鼻梁處,眼睛冰冷的注視著所有人。二人眼神從某個把棍身上掃過時,被注視的把棍隻覺得心底一涼。
下一刻,羽林軍驟然衝鋒。
周崇、周理二人已經舉著長盾狠狠撞上把棍,將把棍們如海浪般向後推倒。羽林軍踩著把棍的身體,從他們身上無情跨過。
王渙一陣膽寒,當即高聲道:“退,退到百順胡同裡去,他們不敢在那胡來,惹來五城兵馬司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眼見把棍們攔不住這夥人,王渙也顧不得顏麵,轉身往百順胡同跑去。他一邊跑一邊拉著身旁把棍的胳膊往後扯去,想用把棍拖延陳跡等人片刻。
可沒了錢爺約束,這些把棍哪還將甩手掌櫃放在心上?跑得比王渙還快。
眼看著把棍們快要退到百順胡同,陳跡在多豹、李岑身後低聲說道:“送我過去,在他們退進百順胡同之前,活捉那個胖子。”
多豹與李岑將手中兵刃交叉,陳跡踩在上麵的瞬間,兩人豁然發力,將陳跡送上空中,朝王渙撲去。
一名把棍擲出手中的斧頭,斧頭旋轉著直奔陳跡麵門。陳跡在空中用長矛一欄,隨手一甩便又將斧頭挑了回去。
王渙大驚失色:“攔住他!攔住他啊!”
他向後退時,被凸起的磚縫絆倒,轟的一聲坐在地上。
噹的一聲,斧頭當當正正劈在他雙腿之間的磚縫裡,再往前一分便要斷子絕孫。王渙嚇得的麵色慘白,半天說不出話來。
還未等他回神,已經有一隻腳踩在他胸口,將他踩在地上。
陳跡一邊踩著王渙,一邊警惕四顧。和記把棍將他團團圍住,卻不敢近兩步之內,直到李玄領著羽林軍趕到,衝散了把棍,將陳跡護在當中。
胡同兩側是悄悄推開窗縫的看客,胡同裡是擁擠在一起的把棍。
羽林軍以灰布蒙麵,漸漸站直了身子。當他們站直身子時,遠處的光將他們的影子漸漸拉長,直到籠罩在麵前所有把棍身上。
王渙被踩在地上高喊道:“無法無天了,你們知道我背後的東家是誰嗎,這京城還容不得你們這群軍漢放肆!這皇城腳下的生意,不是誰想奪就能奪的,得看你有沒有通天的背景!”
陳跡踩著他平靜道:“那你把你背後的東家說出來聽聽,也許我們一害怕就把你放了。”
王渙欲言又止,他不敢說。
不說未必死,說了一定死。
下一刻,陳跡昂首四顧,朗聲道:“今日我等在此立棍,五湖四海的江湖好漢,可還有人上前挑戰?”
寂靜無聲。
把棍們不敢說話。
而後,陳跡低頭小聲問道:“然後該說什麼來著?”
羽林軍們麵麵相覷,大家誰也沒有江湖經驗。陳跡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們更不知道。
多豹遲疑道:“是不是該放點什麼狠話?”
李岑糾正道:“怎麼可能,打都打完了還放什麼狠話,多掉價。”
周崇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那說謝謝大家捧場?”
齊斟酌嗤笑道:“你又不擺攤賣藝,謝什麼玩意?”
李玄思索片刻說道:“是不是該在哪裡擺幾十桌酒席慶祝此事,好叫江湖上的人馬都知道?順便收些賀禮?”
齊斟酌哈哈一笑:“姐夫你當是成親呢?”
羽林軍們相視許久,誰也沒想到大家轟轟烈烈的殺了好幾天,結果打趴了所有人,卻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多豹憋著笑,慢慢的有些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他一笑,所有人都終於憋不住了,一群人就這麼站在胡同裡,勾肩搭背的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順著夜裡的風,飄出去很遠。
笑著笑著,齊斟酌忽然抹了抹眼角:“抱歉了諸位,以前是我沒出息,拖累大家了。”
多豹罵罵咧咧道:“正高興呢,你他娘的整這一出作甚?你還沒長大麼?”
齊斟酌眼淚越擦越多:“要是咱們在固原就有這陣法,亦或是有今天的本事,會不會就不用死那麼多弟兄了?”
大家慢慢收斂了笑容。
……
……
就在此時趁著羽林軍分神之際,胡同旁二樓同時有兩扇窗戶打開一條縫隙,一前一後射來兩支弩箭,直奔陳跡腳下的王渙。
未等其他人反應,陳跡下意識握緊長矛擋在王渙麵前,噹的一聲,羽箭釘在矛杆上。
第二支箭飛來時,周崇最先反應過來,舉起藤盾擋在陳跡與王渙麵前。哚的一聲,弩箭釘在藤盾上,尾羽發出顫抖的嗡鳴。
羽林軍麵色一變,用弩?
齊斟酌與李玄相視一眼,同時心中一肅。
王渙活著還是死了不重要,弩箭一出,便不再是市井械鬥。
李紗帽胡同裡的青年也瞬間醒了酒。
他隨手將酒壇子扔在地上,轉身往外走去:“周曠,收拾好東西趕緊離開把我們來過的痕跡都處理乾淨,決不能讓人知道我今晚在此。”
在京城,藏重甲、用弓弩,乃謀反大罪!
弩從哪來?誰造的,誰藏的,誰用的,但凡沾上關係的都沒有好果子吃。
周曠低聲道:“會不會是有人借機栽贓陳家二房?陳禮治不是那麼蠢的人,這些年他將陳問仁發配到羽林軍裡混日子,一點權力都沒分給陳問仁,全都交到長子陳問德打理。即便陳問仁衝昏了頭腦,他也調不來弓弩。陳問德沉穩老練,官至禮部侍郎,更不會跟著陳問仁胡鬨。”
周曠繼續說道:“一個王渙而已,就算被樓下這夥人捉住了又怎樣?又不是被朝廷捉住了,何至於殺人滅口?可這弩箭一出,外城真要被人掀個底朝天了,什麼蓋子都捂不住。這哪是捂蓋子?分明是掀桌子。”
青年猛然駐足,站在走廊上回頭看向周曠:“周曠,這兩支弩箭不是衝著陳家來的,是衝我來的。若我猜得不錯,弓弩手在射出弓弩之後,應該已經服毒自儘了。”
周曠一怔:“衝您來的?”
青年冷笑道:“這兩支弩箭射出來,陳問仁有陳家保著,充其量就是流放嶺南;和記會遭殃,但陳家不會傷筋動骨……隻有我會失去很多東西。”
周曠愕然:“失去什麼?”
青年自嘲的笑了笑:“聖眷。”
……
……
胡同裡,李玄踩著多豹的肩膀輕飄飄躍上二樓,他拉開窗戶朝裡麵掃了一眼,回頭對樓下的陳跡說道:“弓弩手已經服毒自儘了,是死士。”
陳跡沉默不語。
李玄躍回胡同裡,低聲對他說道:“我們得趕緊走。我看到有很多人匆匆忙忙離開了,這裡動了弩箭,五城兵馬司恐怕很快就會趕來彈壓。到時候,在場所有人都脫不了乾係,說不得又要再去詔獄走一趟。”
陳跡閉目思索片刻,再睜眼時篤定道:“來不及了。我們的身份已經暴露,即便跑了也會被人一一找到……不能就這麼走。”
李玄還要再勸說,陳跡卻篤定道:“聽我的。”
李玄歎息一聲:“現在該怎麼做?”
陳跡低聲叮囑道:“你現在就去尋張錚和張夏,一定要快!”
李玄問道:“有什麼話帶給他們?”
陳跡回答道:“你把這裡發生的事情告訴張夏,她自然知道要做什麼。”
李玄轉身便走。
陳跡低頭看向王渙:“有人想殺你你想死還是想活?”
王渙閉著眼睛,渾身顫抖。
陳跡用冰冷的矛尖貼在王渙的脖頸上,嚇得對方渾身一抖。
他平靜道:“我知道你背後是王家人,也知道王家是陳家二房王氏的娘家,所以不必拿你的家世背景來嚇唬我。如今有人動用弓弩,大家誰也無法脫身,我隻問一句,你想死還是想活?”
王渙遲疑。
陳跡用矛尖避開其頸動脈割開一條口子,王渙當即喊道:“想活想活!”
陳跡低聲說道:“將和記這些年的賬簿交給我,我讓你活。”
王渙麵色一變:“這跟讓我死了有什麼區彆?我把這些交給你,彆說我,連我全家老小都活不了!”
陳跡笑了笑:“我也可以不要賬簿,但你願意不願意用和記全部身家換一條活命?”
王渙咬咬牙:“銀子可以給你,但賬簿不行!”
陳跡單手揪著對方衣領,將其拎起:“讓和記的把棍全都散了,不然再給你放點血。”
王渙趕忙高聲呼喊道:“都散了都散了!”
和記把棍們聞言,如蒙大赦,轉身就跑。
王渙罵罵咧咧道:“這群不講義氣的,讓你們散,你們還真散啊,跑得比兔子都快!”
陳跡拎著他低頭往八大胡同外走去:“銀子藏在何處?”
王渙咬咬牙一狠心:“章家橋旁邊的魏染胡同!”
陳跡看向齊斟酌:“你留在這裡接應你姐夫,帶你姐夫和張夏去魏染胡同。”
齊斟酌急聲道:“師父你去哪?”
陳跡扯著王渙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其他人跟我走。”
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穿過一條條胡同,往正陽門大街走去,陳跡一言不發,其他人也不多問一句。
夜色下,眾人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見著一個餛飩攤,陳跡回頭問身後同僚:“大家餓不餓?”
多豹等人相視一眼:“確實有點餓了。”
陳跡扯著王渙坐在餛飩攤的小木桌旁:“店家,煮點餛飩。”
店家打量他們這三十餘人和手裡的兵刃,戰戰兢兢道:“小店要收攤了。”
多豹從懷裡取出一錠銀子拍在桌上:“莫廢話,趕緊煮餛飩來。”
店家趕忙將銀子揣進懷裡:“客官要吃幾碗?”
陳跡笑了笑,一邊搓著筷子一邊說道:“把你檔子裡的餛飩全煮了,我們能吃得很。”
王渙此時已然回過神來,他坐在陳跡旁邊也不敢跑,隻低聲催促道:“我已經將藏銀子的地方告訴你了,為何還不放我走?求求你,趕緊放我走吧。”
陳跡不動聲色的扯下臉上的灰布:“這大半夜的你怎麼逃出京城?”
王渙急切道:“漕幫還有船停在崇南坊,此時走還來得及,再晚些,隻怕就來不及了。”
“漕幫能送人出城?”陳跡好奇道:“你不會真以為自己能走脫吧,我奉勸你,落在朝廷手裡總好過不明不白的被人沉進河裡。安安心心的吃碗餛飩,與我等一起進大獄待著,大獄裡說不準比大獄外安全。”
王渙怒道:“吃什麼餛飩!你們不要命了?”
陳跡反問道:“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有什麼不對?”
王渙喘著氣:“魏染胡同裡是陳家二房的銀子,足足六萬餘兩,你真以為自己能活著拿走這些銀子?可彆有命拿、沒命花。”
店家端來剛煮好的餛飩,陳跡低頭喝了口熱湯,這才抬頭笑道:“陳家這般小氣?拿他們點銀子花花都不行?”
王渙怒道:“你以為立棍是結束?立棍隻是開始。從此刻起,拚的就不是把棍了,而是朝中的手腕,部堂們殺人的手段都不見血!”
陳跡嗯了一聲,不再理會王渙,與羽林軍一起低頭吃起餛飩。大家一碗接一碗的吃,桌上的陶碗摞了人頭那麼高,直到吃得店家包好的餛飩全煮完,眾人才意猶未儘的擦了擦嘴。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密集的馬蹄聲。
京城夜裡敢這麼多人縱馬疾馳的,隻有五城兵馬司……和解煩衛。
陳跡眯著眼看去,卻見正陽門大街儘頭,正有數十人策馬而來,對方身披蟒袍,腰懸長刀。
來的不是五城兵馬司。
是解煩衛。
王渙麵露絕望:“完了,是解煩衛!”
當先一人扯著韁繩來到餛飩攤旁,低頭打量著剛放下碗的陳跡:“怎麼又是你?”
陳跡笑著起身:“怎麼又是林大人?”
來者,解煩衛指揮使,林朝青。
林朝青的目光從陳跡等人身上掃過:“本座接到線報,說有人在外城動用弓弩,意圖謀反。還有人說,此事與爾等有關,可有此事?”
陳跡指著王渙,認真說道:“動用弓弩的反賊就在此處,我等身為羽林軍,自有京畿戍衛之責,已將其捉拿歸案。”
王渙麵色一變:“你放屁!”
林朝青看了看王渙,又看了看陳跡:“全部帶回詔獄!”
多豹擔憂的看向陳跡,而陳跡的目光則看向遠處。
此時的正陽門大街上,這有一架張家的馬車緩緩駛過,往魏染胡同去了。
陳跡轉頭安慰羽林軍道:“彆怕,清者自清,想來林大人會還我等一個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