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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揚名立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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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院樓上的青年憑欄而立,手裡隨意拎著一壇酒,看著羽林軍去而複返。

他沒想到,陳跡等人好不容易殺出去之後還會再殺回來。

和記的把棍們也沒想到。

就像人們不願再相信這世上還有江湖,那些說書人嘴裡的傳奇故事聽聽就行,喝完酒就該全都忘了。

青年隻覺得,陳跡等人出了一趟胡同,再回來時好像又有不同。

他饒有興致對周曠說道:“劍終於有了劍意,登堂入室了。周曠,先前你五軍營驍勇衛對上他們有幾成勝算?”

周曠想了想說道:“十成。”

青年又笑道:“如今呢?”

周曠又思索片刻:“五成。”

青年哈哈一笑:“怎麼還有五成,他們這陣法不厲害嗎?”

周曠平靜道:“若不計生死,我驍勇衛對上誰都有起碼五成勝算,若沒這等自信,也配不上驍勇二字。”

青年目光重新投回胡同裡,緊緊盯著羽林軍中的陳跡:“周曠,這小子才是那三十八人的精氣神,有機會約他喝酒。”

周曠提醒道:“他說他戒酒了。”

青年胳膊撐在窗台上,笑著說道:“心裡壓著一座山的人才會戒酒,可這座山不能總壓著吧?總有壓不住的時候。”

他指著樓下:“你看,他在胡同外回頭的那一刻,就壓不住了。”

周曠皺眉:“爺,福瑞祥的人馬快到胡同了,要不要讓他們撤走?”

青年看著樓下的胡同:“不必,今日有人要在這皇城根兒揚名立萬,福瑞祥就送給他們當墊腳石吧。”

……

……

狹窄的胡同裡。

當羽林軍與和記把棍們撞在一起時,李玄有點恍惚。

時光像是慢了下來,他在鴛鴦陣中左右環顧,他看見多豹揮舞著手中的鐵狼筅開路,齊斟酌伺機而動。

他看見汗珠從齊斟酌散落的發絲上甩落,他看見周崇用樸刀拍擊著手中的藤盾,嘴巴一張一合朝把棍怒吼著,他卻聽不清對方在吼什麼。

沒人回頭。

新卒子上戰場前都有師父教,教你怎麼衝鋒,教你砍敵人哪裡,教你胳膊斷了怎麼活,教你怎麼跟在老卒子身後衝鋒陷陣。

但羽林軍以前是沒人教的,隻有官員教他們儀仗該怎麼走:誰來舉五方旗、誰來舉日月旗、誰來舉北鬥旗,誰來執節鉞,誰來執黃麾,行進時每一步要走多遠。

羽林軍第一次上戰場是和固原老卒一起的,他們隻能有樣學樣。

所以此時此刻的羽林軍,也像是固原又糙又硬的石頭,卷著漫天風沙與把棍撞在一起,把棍一撞就碎了。

有把棍故技重施,從青樓的院子裡衝出來,想要衝斷鴛鴦陣。

可此時殺紅了眼的羽林軍哪還留手?

一名把棍從院子裡衝出來,死死抱住李岑刺來的矛尾:“快,我抱住他的矛了,你們……”

話未說完,李岑竟奮力一舉,連同把棍與矛杆一起舉起,再往地上重重一摔,摔得那把棍吐出一口血來。

李岑頭發上、手臂上的汗水一同震落,在紅燈籠透出的光下,像是下起了細雨。

他朗聲道:“再來!”

又有一名把棍抱著桌子胡同旁的院子裡衝出來,衝向末尾的鴛鴦陣,李玄斜睨其一眼,抬腳踹在桌子上,把棍連同桌子一起飛了回去。

齊斟酌小聲說道:“可惜王放把陳問仁背走了,不然還能再踩他一次……”

李玄怒道:“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收心!列陣!”

羽林軍豎起槍林一步步往前壓迫,一個個羽林軍在陣中各司其職,像是青銅齒輪嵌合的戰車,緩緩向前碾壓而過。

軍陣裡收矛、出矛,打得和記把棍毫無還手之力。

陳跡在鴛鴦陣中提醒道:“說不定還有壓箱底的坐堂行官,莫要大意。”

他與李玄在陣中冷眼觀察,可和記把棍節節敗退,始終沒再看見行官露麵。

當他們將和記把棍徹底逼出李紗帽胡同。

多豹在鴛鴦陣裡哈哈大笑:“方才不是讓爺們回來嗎,現在爺們回來了,你們怎麼又不高興?再來再來!”

和記把棍們慌張的站在李紗帽胡同外,駐足不前。

一名把棍急切道:“錢爺呢?怎麼不見錢爺來主持大局?”

有人低聲道:“咱們和福瑞祥歃血為盟,錢爺被押在福瑞祥當質子了。”

先前那名把棍急了:“那龍頭呢?龍頭去哪了?咱們和記內八堂的坐堂行官呢,怎麼也都沒見人影?他們再不來,這八大胡同都要丟掉了!”

可和記的坐堂行官始終不見蹤影,龍頭王渙也不知身在何處。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密集的腳步聲,有人踮腳看去,正看見福瑞祥的把棍衝進胡同來,人人手握匕首。

……

……

錢平與朱貫被簇擁在人群之中,錢平看向胡同裡倒了一地的和記把棍,有些不忍的閉上眼睛。

再睜開時,他看向身旁朱貫,含怒道:“朱貫,因你一己私欲,害我和記獨自遇敵,你心中可還有一絲江湖道義?”

朱貫捋了捋山羊胡:“錢爺,你和記也配與我講江湖道義?這些年你們講江湖道義了嗎!而且我這不及時趕來了嘛?”

錢平沉默片刻,最終以大局為重:“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還請福瑞祥立刻出手。”

朱貫看向地上的把棍,幸災樂禍道:“這群人太凶了,要不你們就將八大胡同讓給人家得了。”

錢平皺起眉頭:“李紗帽胡同、韓家潭胡同可是你福瑞祥的。”

朱貫嘿嘿一笑:“我這人向來識時務,惹不起你和記的時候我就不惹,如今這夥人我同樣惹不起,咱躲著還不行嗎?錢爺,我叫你一聲錢爺是尊重你,因為我知道這些年和記都是你在操持事務,你也不容易。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說起來都是外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可咱們頭頂上都還有人,你我不過是個領月銀的‘掌櫃’,何必上趕著去送死呢?”

錢平沉默不語。

朱貫幫錢平拍去他肩膀的灰塵,繼續笑著說道:“這些年我福瑞祥讓著你和記,不與你爭也不與你搶,不也活得好好的?生意有時候沒那麼重要,多一條胡同、少一條胡同,錢還能落在咱們兜裡嗎?”

錢平怒道:“東家將生意交予我等,我等豈能兒戲?”

朱貫沉下臉,用手指點著錢平的胸口:“少在這跟我裝仁義,你錢平是什麼東西?不過是王渙收留的喪家之犬、座下走狗。你跟他們講仁義,他們跟你講仁義嗎?”

錢平揮開朱貫的手:“和記與福瑞祥已歃血為盟,莫在此廢話了,若再不出手,三山會也容不得你。”

朱貫冷笑:“放心,我福瑞祥這就幫你和記收拾殘局,可這次我福瑞祥要的就不止是兩條胡同了,我要四條……”

話音未落,卻見兩人頭頂的紅燈籠忽然燃燒起來,火焰從底部開始燒,燒得極慢,像是一支倒燃的線香。

紅燈籠上,慢慢顯出金色的符籙。

不止這一盞,整條李紗帽胡同頂上懸掛的紅燈籠都燃燒起來,燒出滾滾濃煙,在夜空中聚而不散,在天空中排成八卦形狀。

下一刻,煙幕落下,將整條胡同籠罩在煙幕之中。

李紗帽胡同裡,隻餘下羽林軍與福瑞祥的人馬,黑色如墨的濃煙將和記隔絕在外。

朱貫心中一驚,趕忙揮手道:“快快快,快撤出胡同!”

可福瑞祥的把棍撞向濃煙,卻被一股無形之力推了回來。再有五人一起朝濃煙撞去,依舊被彈了回來。

“這他娘是尋道境的符陣!”朱貫怒道:“把紅燈籠給我打下來!”

把棍們朝紅燈籠投擲匕首,可匕首碰到紅燈籠也一並被彈開。

朱貫看了看正朝他們殺來的蒙麵人,又看向錢平,勃然大怒道:“你和記他娘的做局坑我?什麼江湖道義,全你娘的都是生意……”

說著說著他卻發現錢平怔怔的抬頭看著紅燈籠,不知在想些什麼。

朱貫不怒反笑:“原來你也不知道!哈哈哈哈哈,看來你和記的東家心裡隻有我福瑞祥的地盤,沒有你這條狗命!來人,和記背信棄義,先給我宰了這錢平!”

福瑞祥的把棍相視一眼,猶豫著不敢上前。

朱貫怒道:“怕什麼?不過是條喪家之犬!”

一名把棍試探著衝上前,他見錢平還在怔怔的仰頭看著燈籠,一匕首刺進其腹部,可錢平隻低頭看他一眼,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又有一名把棍衝上前,匕首刺進錢平背部。

見錢平沒有還手的意思,第三名把棍圍上來,匕首刺進錢平右胸。

正當第四名把棍要再刺一刀時,胡同旁的怡紅院門打開。

一名漢子鬼魅般衝至錢平身前擋下,他握住把棍的手腕,抬頭看向朱貫:“按江湖規矩,三刀便算是還了債,此人祁公保了,諸位可有異議?”

朱貫看向錢平身上的傷口,已是命不久矣。

他冷笑著說道:“祁公的麵子當然要給這個死人誰想要誰帶走。”

漢子從懷裡掏出一枚丹藥遞到錢平嘴邊,錢平卻慘白著臉,笑著說道:“不必了,浪費。”

朱貫眯起眼睛:“這是道庭的丹藥,你們竟拿來給他治傷?”

漢子不理會朱貫,隻看著錢平冷聲道:“吞下,來日方長!你欠王渙那條命已經還給他了,現在這條命是你自己的了!”

錢平默默閉上眼睛:“姬兄,這江湖沒甚意思了,讓我走罷。”

姬姓漢子怒道:“祁公年紀大了欲要金盆洗手,三山會的擔子還指望你挑起來!那麼多軍中殘卒還需要有人照看!”

錢平睜開眼睛,遲疑問道:“為何是我?”

姬姓漢子將丹藥塞進錢平嘴裡:“自己活著問祁公去!”

錢平吞下丹藥漢子將他一條胳膊搭在肩上,扶著走回怡紅院中:“匕首先不要拔,這枚丹藥隻能吊著你的命,能不能活還得看你運氣!”

朱貫在兩人背後冷笑:“三山會也是墮落了,什麼喪家之犬都收。”

三山會的漢子駐足,回頭看向朱貫:“我等活著靠一口氣,你活著靠什麼?這符陣一時半會兒散不了,你還是自求多福吧。”

朱貫一怔,轉頭一看,槍林盾陣已衝到近前。

他趕忙擺手說道:“我與各位沒仇沒怨,各位好漢與和記的事,我們福瑞祥不參與!等等,崇南坊也可以給你們……加上崇北坊也可以!”

羽林軍轉瞬便將福瑞祥的把棍撞碎了,朱貫的慘叫也被吞沒在槍林之中。

……

……

煙幕足足持續了半個時辰。

藏了許久的王渙,此時拖著肥胖的身軀,笑眯眯站在煙幕之外,等著黑色的煙幕散去。

他雙手拇指扣著腰帶,眼睛都要笑成一條縫隙:“明日各個堂口準備接了福瑞祥在崇南坊、崇北坊的地盤,連潘家園一起給他收了,往後鬼市裡的生意,我和記說了算!”

王渙走到煙幕近前,細細朝滾滾濃煙裡看去,想要看看煙幕裡的情形。隻見那濃煙黑不見底,裡麵正有一隻隻黑色的手向外掙紮,似要掙脫煙幕。

一隻手差點抓在王渙臉上,嚇得他往後退了一步。

有把棍低聲道:“龍頭,這是哪來的行官?咱內八堂的坐堂行官不是修形意拳的嗎?”

王渙轉頭瞥他一眼:“這是東家派來的大行官不該問的不要問。”

把棍猶豫片刻:“錢爺還在裡麵,他……”

王渙勸慰道:“錢爺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

話音落,黑色的煙幕漸漸散去,王渙笑眯眯的往裡看去,而後麵色一變,向後退了一小步。

深邃的李紗帽胡同裡,紅燈籠已燃燒殆儘。

幽長的胡同裡滿是哀嚎的把棍倒在地上扭動著身子,宛如人間煉獄,朱貫靠在青磚牆上生死不知。

就在王渙對麵不遠處,羽林軍們披頭散發,汗水將衣衫全部打濕。

他們喘息著,有人正重新係好蒙麵的灰布,有人拔下頭上的簪子重新束好頭發。

見煙幕散去,齊斟酌往手裡吐了一口唾沫,重新握緊斜靠在肩上的長矛;周崇重新舉起長盾,用手裡的樸刀隨意拍了拍盾麵;拄著鐵狼筅靠在青磚牆上休息的多豹,罵罵咧咧著重新站直了身子。

原先跟著陳問仁的林言初、李光等寒門子弟,也跟在了李玄身後。

陳跡係好蒙麵的布,用腳尖從地上挑起長矛,握於手中一振。

他站在隊伍最前方,頭也不回的問道:“可有膽寒者?”

李玄在他身後平靜回答道:“無。”

陳跡抬起長矛平舉,遙指王渙:“奮武,萬勝!”

“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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