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徐行騎著鐵小童趕到秋殺台時,已經快子時了。
為觀星象,秋殺台也建在山巔之上,沒有房頂,隻有四根長短不一的巨柱直立於地。一輪巨大的圓月懸掛而上,祭台便如一個盛滿了月光的圓盤,中間嵌著汪巨大的水鏡,星月之象能可清晰地浮在鏡上。
這地方深夜依舊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亮得連老鼠都沒地兒藏,眾麵目憔悴臉色蠟黃的同門見到她,眼睛艱難地閃出些光芒,又很快黯淡下去了,儼然是累到已經失去了八卦的能力了。
難怪秋殺台的人鮮少能見著,他們的作息和常人是反的,日出而息,日落而作,雖說修士不睡覺隻是累也不會死,但長年累月這麼下去……
“喔,找到了。”徐行頂著四麵八方的視線,習以為常道,“黑眼圈最重那個就是四掌門吧?”
四掌門秋殺有一頭雞毛撣子似的發,根根向上反翹,看著還挺“虛假繁榮”,捏一捏估計隻剩那麼一小撮了,徐行有點手欠地想上去攥一把,但是她忍住了。
就是這什麼表情?咬牙切齒的,她哪又得罪人了?兩人沒見過麵啊。
“難道,”徐行震驚道,“我翻垃圾桶被她撞見了?”
神通鑒:“……你什麼時候翻過了?!”
秋殺:“誰讓你騎童子過來的?!你自己沒腿嗎?!下來!!”
原來是因為這個。徐行悻悻下來了,一邊說著“四掌門好”,一邊遞過去一塊奇形怪狀的小石頭。
秋殺:“這什麼?”
“有點像星星。”路上撿的,徐行乖覺道,“送您。”
秋殺冷靜道:“……你小子找打麼?”
“……”
雖然沒有好感度條,但徐行看出來了,四掌門討厭石頭禮物,下次換送彆的看看反應。
她習慣性地看了眼屬性麵板,秋殺的等級和玄素是一致的,但HP值少了一截。這很合理,她的技能點全點在預言上了,這個能力太過超脫現實,很容易影響平衡,所以需要削弱其他地方……徐行猜測,武力值應該也不會太高,因此想打死自己得多費點力氣。
隻是,這大半夜的,把她叫過來做什麼呢?
秋殺氣呼呼地帶著徐行進了間密室。這間密室廣闊到瞧不見邊際,裡麵一個人也沒有,四處雜亂無章地堆放著東西,地上全是寫著各種草稿圖畫的廢紙,還有幾個茭杯。徐行踮著腳尖在後頭跟著,生怕踩到什麼,就是注意了腳下,就很難注意腳上,不小心把突然停下的秋殺撞了個趔趄,頓時四掌門的表情更可怕了。
石牆上懸掛著不少珍奇靈器,靈氣濃鬱到幾乎化霧,在朦朧之中,秋殺指著一處道:“你看到什麼了嗎?”
那裡是空的。徐行老實道:“什麼也沒有。”
“那就對了。本來是應該有的。”話沒說兩句,秋殺的怒氣便熊熊燃燒起來了,“那裡原本放的是九重尊早年取得的東海鮫珠,壓製著整個秋殺台靈器的存在。現在它不見了。整個峰頭靈器亂飛,打暈了我不少徒弟,直到剛剛還亂得像一鍋粥!”
難怪外麵這麼多人。徐行稀奇道,“不見了?穹蒼內還有賊麼?”
“除了它原先的主人,沒人能夠拿走它。”秋殺道,“你對此有什麼頭緒嗎?”
她能有什麼頭緒?既然知道是誰拿的不就結案了麼?徐行跟她大眼瞪小眼,道,“被師玄祖拿走了?”
“九重尊隻有離開穹蒼才用得到這東西。你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嗎?他要下山了,他要出關了!”
秋殺每說一句,就離她更近,差點就要貼到她麵前來,怒氣衝衝地戳著她腦袋道,“尊座多少年沒動靜了,為什麼突然做下如此決定?有什麼讓他想離開這裡?你知道這有多危險麼?!思來想去,還不是因為你!!”
徐行:“…………”
不可能吧!她能有這麼厲害?況且危險的是彆人吧?!
“掌門,你先冷靜。”徐行狡辯道,“這完全就是巧合。怎麼可能是因為我?要是被人表白就能讓師玄祖紅著臉下山躲避,那無極宗早派一馬車男女老少過來了!”
秋殺:“所以你終於承認了?竟存有如此褻瀆長輩之心,逆徒!我今天就要替玄素清理門戶!”
“掌門息怒——啊!……咦,不疼。不是,這是誤會!等等,先聽我說……對了,我還揪了根花,送您。啊啊啊啊!疼!!!”
五個掌門都很有個性。秋殺原本便是最年輕的掌門,所以沒有絲毫長輩架子,但完全不想聽人說話,並且脾氣相當差勁。看力度,她沒有真的想對徐行怎麼樣,隻是發泄一番自己峰頭因連帶反應被弄得一團亂的憤怒。
打過之後,便要開始解決事情了,她把那幾個東倒西歪的茭杯拿起來,蹲在一旁,煩惱道:“不論怎麼擲杯,尊座都毫無反應。”
徐行蹲在她身邊,虛心發問:“掌門,這是什麼?”
“向尊座發問,大半會得到回應。隻是我看到鮫珠消失後擲了半天問緣由,尊座完全沒動靜。”秋殺煩道,“到底是什麼原因?”
這也太不吉利了吧,徐行不解道:“人又沒死,直接敲門問他不行嗎。這邊去九重峰都不要半柱香。”
秋殺:“……閉嘴!還有你管尊座叫什麼呢?!”
她又滿麵抓狂地找起東西來。這次被翻到的是一尊小小的紅鸞琉璃像,現下紅鸞像上光華流轉,像是隨時要振翅而飛。
徐行道:“掌門,這又是什麼?”
“紅鸞星。”秋殺之前應當已經確認過了,再次看見,麵上還是浮現出慘然神情,“九重尊的紅鸞星動了。”
紅鸞掌姻緣,動了也分好幾種說法。動得這麼厲害,不是孽緣說不過去了,通常情況下,要麼糾纏彆人,要麼被糾纏,現在情況顯然是後者。
這也太詭異了。徐行斜眼道:“連長輩被窩裡的事也要管……”
“閉嘴!”秋殺用看禍害的眼神看她,“所以說就是因為你!”
“掌門,怎麼叫就是因為我了?”徐行叫屈完,想到什麼,喜道,“那正好,來來來,趕緊幫我也測一下,證明我的清白。”
秋殺又咆哮起來:“得曆代掌門才能測,你當過掌門嗎?!你算哪根蔥,又是哪條蒜!還在這嬉皮笑臉!!”
“……”
兩人大半夜的鬨了一通,各自都有點累,徐行是因為沒來得及睡覺,秋殺則是因為忙著處理這堆不知還會變得多大的爛攤子。
“九重尊不能下山。”秋殺站起身,語氣沉了下來,終於將那點掌門氣度披回了身上,不容置疑地用指尖點了點她,“所以,該下山的是你。”
這可是正中下懷。要不是玄素盯得實在太緊,徐行早就恨不得當即打包再見滾下山去了。
“你知道我叫你過來,不是閒著沒事罵你一頓。上次你在無極宗鬨了那麼大個笑話,現在門內有幾個還想讓你上陣?必須得比一場,才能名正言順。但很不巧,這次內門弟子裡有不少黑馬,說實話,我對你也……”秋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坦白道,“毫無信心。”
真巧。她也對自己沒什麼信心。徐行想到什麼,問:“大師姐也要比麼?”
“她還有什麼好比的?不要浪費宗門修理金。”秋殺抱著臂,食指一下一下點著,琢磨道,“選拔是三掌門在管,我沒法幫你拿到優勝,也不可能讓你作弊……”
要那麼麻煩乾什麼,徐行莫名道:“您直接跟其他掌門商量,找個理由把我趕下去不就得了?”
“少廢話!”秋殺怒道,“本來就有規定,無重大過錯不得將門人逐出,你當誰都跟我一樣不講理不守規矩?!”
“……”算了,徐行道:“那您怎麼就認定我會輸?”
“不是‘認定’——”
秋殺望向她,漆黑的眼瞳微微一縮。在這須臾之間,徐行感到自己的靈台像是被“嗡”地敲了一聲,掠過快到幾乎無法捕捉的恍惚。而後,秋殺篤定地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是看到了。你被十鋒打敗了。好慘啊,被打到飛起來,半天沒有落地。”
徐行:“…………”
您老有這能力怎麼沒看出來我不是原裝貨?淨在那算誰被誰打出屁來,誰紅鸞星動了,誰誰又被誰鎖喉了?玩狼人殺時不查人的預言家是多麼可怕的攪屎棍,她算是徹底明白了。
“掌門,我們不如算點有用的吧。”徐行哽道,“比如,師玄祖要是真下山了,會有什麼後果……”
她說到一半,便停嘴了。因為觀秋殺難看的麵色就能知道,她算過了,要麼沒算出來,要麼下場比被打到飛起來還要慘一百倍。
臨走前,徐行得到了四掌門不情願的饋贈。一截短短的燒焦木頭,卻泛著輕微的水腥味。那是秋殺的水屬性靈氣。
“此物名為‘窺木’。你貼身放著,真到危急之時,它會預示。”秋殺沉沉道,“比武之時,實招虛招你能輕易分清,得了多大的便宜就不用我講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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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有點懸。”神通鑒說,“那十鋒聽起來就很厲害。”
宗內比試的時間定在訪學前十五天,徐行自秋殺台回來後便著手去摸清對手的情報,但現在宗門裡所有人都繞著她走,沒幾個能說上話的,想找人真是很難。不過她一向較為樂觀,覺得修為應當差距不大,否則秋殺連窺木都免得給了,直接抬走換人更快些。
“我倒更想知道徐青仙現在的實力。”聽四掌門的口氣,左手吊打十個自己不成問題,徐行又突發奇想道,“不高興兄的等級不會也是問號吧?”
神通鑒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的。
但這二人都是非一般的深居簡出,想見一麵比登天還難。好歹不高興兄剛來時她還見過一麵,徐青仙這個正牌女主到現在也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著實神秘。
行在大路上,又是煥新了說法的竊竊私語:
“看啊,小師妹又出現了……”
“什麼?她當真又出來了?方師姐不是說她最近有些失常,不便見人麼?”
“小師妹連掌門師尊都敢當庭毆打,看來是病得不輕了,急需開顱醫治。”
“什麼?毆打??此事當真??如此對待一個十二旬老漢,簡直是喪儘天良!”
“我倒是聽說,小師妹昨夜偷偷蹭著順風童子去了秋殺台。四掌門說著‘給你十箱秘寶彆再糾纏九重尊’什麼的就把她丟出來了。”
“小聲點,她看過來了!”
好像不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一樣。
如此雲雲,不忍卒聽。
按照原先的安排,徐行此時應當回碧濤峰多抱抱佛腳練練劍,然而,她非但沒有回去,還自顧自地哼著小曲擇了個最中間的“洞天”——這是穹蒼分撥給門人練招磨劍的開闊場所,有各種不同的地形地勢。但素日沒幾個人會用。
畢竟這是露天的,一覽無餘,一般人都不會希望自己專心修煉時有人在外駐足觀看的,會很像十五塊一張門票的動物表演。平日裡隻有師傅傳授招式時才會帶著一幫子嗷嗷待哺的徒兒跑來這,或者殺招威力無法預測不想打塌自己屋子也會短暫借來一用。
迎著四麵八方五花八門的視線,徐行把腰間的劍拔出來,鬆鬆挽了個劍花,開始分析。
“現在這個狀況不利啊。”她一邊說,一邊從最基礎的入門五式練起,“看情況,隻要尚屬於‘弟子’,那下山就必須要有正當理由。訪學優勝是目前最近、最快的一種方式,現在四掌門希望我趕緊麻溜滾出去,大掌門希望我待在碧濤峰彆出去惹事,其他幾個掌門態度不明,至於九重尊……好吧,他可以先按下不提。”
“由於我的風評不是太好,簡單說大家都覺得我腦子有毛病。所以現在,我去見人,人也不見我,彆說收集情報了,簡直寸步難行。”
神通鑒都快被她說到潸然淚下了。
這究竟該如何破局呢?
“不過如果不成,也沒關係。被派了任務也是可以下山的,就是時間比較短,還占名額。”徐行若有所思道,“四掌門雖說無權下派直屬任務給我,但大掌門有啊。”
神通鑒不解道:“可就是大掌門執意不想讓你下山啊。”
徐行:“多鎖他幾次喉就好說了。”
神通鑒:“?”
“開玩笑,開玩笑啦。”徐行爽朗道,“哈哈哈哈哈!我才不會那麼沒禮貌!!”
神通鑒:“……”
你什麼時候有過這玩意嗎?!
笑過後,徐行又道:“其實,解決方式也很簡單。找人難,讓人來找我就不難了。再者說,比武這種事情像考試一樣,臨場因素至少也占一半。要是一上場就緊張到腿軟,或者累得翻白眼,再強的人實力也要大打折扣吧。”
“你說得對。”神通鑒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跟你跑來這有什麼關係?”
“嗯。”徐行沒答,而是拋了個問句出來,“你說,我除了能看到點主線之外,還有什麼旁人很難有的優勢?”
神通鑒猜測道:“屬性麵板?”
“錯了。”徐行肅然道:“還有我堅定的意誌、寬厚的臉皮,以及超乎常人的卑鄙。”
神通鑒:“………………”
等等。
它聽到了什麼?
徐行:“還有件事,我要確認。訪學的‘優勝’,似乎不是由戰績決定的吧?”
“不是。每屆優勝者共三人。”神通鑒還沒反應過來,茫然解釋道,“一者戰績最佳,剩下二者,是由其餘弟子決定,表現最為亮眼、打鬥最有噱頭之人,自然也算‘優勝’。”
懂了,變相場外人氣投票。
這玩意兒可跟“客觀”沒什麼關係了。
“我們這幾天可能需要加班加點了。”徐行像是做下了什麼決定,最後懶懶地打了個哈欠,“一個人加班很無聊的,所以你會陪我聊天的吧?”
“什麼意思?”神通鑒呆滯道,“你前兩天隻睡了一個時辰啊,不是一直在加班嗎?”
“那叫加班?那隻是稍微熬了熬夜。”
“咚”一聲,徐行把劍插在眼前的竹木上,入木三分。
她篤定地晃了晃手指,氣定神閒道:“我說的加班,是一天練劍十二個時辰。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