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師妹的腦疾越發加重了。
所有人都這麼想。
雖然她素日不愛與人交際,成日追著無極宗屁股跑,差點讓宗門蒙羞,惹人生厭,但好歹是個正常人。現在也不知是不是離宗出走時掉下山崖撞壞了頭,又或者是愛而不得過於絕望導致發瘋,自從醒來,做的事愈發離譜。
徐行醒來數日,情況豈止沒有變好,還更糟糕了。
風言風語已經傳到了第五個版本:她對老祖一往情深,怎奈這段身份懸殊的感情沒有任何可能,她隻能劍走偏鋒,通過大鬨穹蒼來驚動那人,隻為再見一麵,林郎逸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
至於情為何而起?說不準。可能是前世有緣,可能是命格相連,甚至是輪回轉世、互有虧欠,但普遍為眾人所接受的說法是——
她腦子有病。
還是疑難雜症,較為難治那種。不然怎麼當庭鎖自己師尊喉呢?看把大掌門嚇的花容失色,最近咳嗽都避著人咳。
神通鑒:“……你還不想想辦法麼?”
已入夜了,徐行還在碧濤峰對著竹樹練劍。
這樹和普通的樹木無甚分彆,唯獨像竹筍一樣長得極快,早上剛鬥法削掉半截樹乾,晚上就能長回來,十分適合動輒破壞環境的劍修體質。
她拿的劍,通體銀亮,細長鋒利,是把好劍。其實,人的本能是揮砍,論入門、威力、掌握難易,刀、槍、矛,乃至錘、鏟都勝於劍,劍是禮儀之兵,更偏向優雅靈活,想要精通極其需要天賦,簡而言之,是種“事倍功半”的兵器。
出於效率和實用性,徐行本該選取其他兵器,但不知為何,她還是拎了這把劍下來,甚至感覺挺順手。
徐行沒理會神通鑒的問句,興致勃勃地揮砍下來幾截木塊,納悶道:“怎麼沒掉竹樹種子?”
神通鑒耐著性子:“這不是星露穀物語。”
“行吧。”徐行從善如流道,“我還缺個工作台,幫忙合成一下。”
神通鑒:“……也不是我的世界!!!你能不能用點心,做點正經事?!”
“講道理,我上輩子全在做正經事。很有用嗎?現在還不是在這裡跟你扯皮。人生在世,就那麼點時間,休息一天掙一天啦。”
徐行把劍一丟,隨便找個樹墩坐了,“不能種地,也不能合成工具,那能乾什麼?”
神通鑒羅裡吧嗦講了一堆,她差不多明白了。這與其說是“遊戲係統”,不如說是類似“看破”的能力。
局限很多,功能近乎沒有,偶爾可以讀一讀“穹蒼路人弟子A”的心聲,內容都是些無關緊要的“這次訪學定要殺對麵個落花流水!”、“我那本春宮哪去了明明在師尊床底藏得好好的”、“尊座怎麼還不出關好想看熱鬨”、“有獎競猜小師妹何時被打斷狗腿”雲雲,十分沒有價值。
“我能提點意見嗎?”
徐行聽得犯困,拿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戳小螞蟻,“首先,先把平麵地圖畫出來,再把主要人物坐標用頭像在地圖上顯示,隨人物移動而變動位置。陣營也標一下,敵對方靠近就警告我。血條下麵還可以做個好感度條,送不同的禮物會有不同的反應,可攻略人物高亮提示。有什麼大事件提前一天告知,對了,自動拾取最好也做一下,我怕漏東西了。這附近現在有人嗎?”
“沒人。”神通鑒:“這些功能有什麼用?做出來了你又想乾什麼?”
徐行:“翻垃圾桶。”
神通鑒:“……垃圾桶?!”
“嗯。”徐行道,“看看能不能翻出來點小垃圾送師尊,補一下好感度。”
“都說了這不是星露穀物語!!!”神通鑒發狂道,“況且你都知道那麼對玄素會降好感度,還著急什麼?!哪怕先問我一聲呢?就算他真死了還能賴你身上不成?!”
“此言差矣。大家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此人當麵開殺都是被逼急了深有苦衷。大家討厭一個人的時候,隔壁老頭壽終正寢喜喪了都能是被他咒的。我不見他,他都活得好好的,一見他他就嗚呼升天了,怎麼不能是我克死的?”
徐行振振有詞道,“救人哪還想得了那麼多?更何況我做事也不是那麼欠考慮,至少還是有點用處的。”
神通鑒:“那你說,有什麼用?”
徐行:“玄素病不是裝的,脾氣好也不是裝的。”
神通鑒:“要是脾氣不好呢?後果你怎麼承擔?”
“那怎樣。”徐行毫無誠意道,“打死我?”
神通鑒:“……”
它短暫的統生中終於體會到了何為“想死”的情緒。
徐行眼前又緩緩浮現出了一張屬性麵板,隻不過這次是她自己的,詳細了些:
【徐行(Lv.?)】
【HP:?/?】
【聲望:-239(似有腦疾)】
【功德:-1(些許缺德)】
【成就度:-2%/100%(彆乾了吧)】
“為防作弊,你無法看見自己的等級和血量。”神通鑒冷靜下來了,“我還是頭一次見到負數的成就度。”
徐行笑道:“你差不多得負一半的責任吧?”
“提醒你一下,如果我不這麼做,你的初始聲望度是-527。”神通鑒道,“當然,我不否認起初我的目的是讓你聽話點。畢竟成就度低到一定數值,可能會觸發懲罰機製的,不要有什麼僥幸心理。以及,再提醒你一件事,想拿訪學優勝可不容易,你現在最緊要的事是摸清對手的實力,這場比試隻能贏不能輸。”
徐行摸著下巴,不再說話,像是默認了。
這兩天她也不是全然閒著長蘑菇。她現在是有修為不錯,但對武技打鬥都不是很熟悉,這些都是需要花時間去磨合,也必須重視的——畢竟一切的恐懼都來源於火力不足。除此之外,她每晚都會去上論課——穹蒼為即將要下山的門人開設的晚課,不談武隻說文,主要挑著講一些現下時局和江湖規矩,應該是免得這群優等生一下山,還沒來得及斬妖除魔就被人騙到脫褲。
將晚課說的內容和此前看的設定集結合,差不多便能理清楚現在她所在這個世界的情況。
簡而言之,這是一個妖、鬼、人共處的混亂世界。修真門派聚集在靈氣旺盛的中心,名為“靈境”,其餘地域統稱為“紅塵”。紅塵內覺醒靈根的修者想要求學便會參加靈境的選拔,平日裡眾人口中所說“遊曆”,泛指去紅塵之地。
隻有修士前往紅塵有限製,紅塵中人可以隨意出入靈境——就跟人也可以隨意進入大象園區一樣,隻要命夠硬,九界任我行。
但這不代表紅塵內便沒有修者存在了。其一,人覺醒靈根是不分年紀的,不過人到中老年覺醒的靈力多半也比較微弱,多活個二三十年算夠本,前往靈境便不是很有必要了,不如留在紅塵。其二,紅塵內有可能作惡的妖鬼存在,青年弟子遊曆的目的便是這個。
先不說什麼斬妖除魔懲奸除惡,修士講究六根清淨,這不能乾那不能乾,紅塵好玩的東西要比靈境多多了,不怪乎大家都爭著搶著去,畢竟都是做人過來的,閉關哪有撩貓逗狗捉螃蟹有意思……
不過現在,所有事都可以往後排排。徐行想,她還真挺想知道這“懲罰機製”是什麼,以及神通鑒這不靠譜玩意兒高度疑似沒憋好屁,向她隱瞞了不少東西。
首先,她沒忘,在水藍色空間裡,神通鑒是可以讀到她在想什麼的,然而一到這,此缺德能力似乎就失效了。
作為一個遊戲係統,目前展露出來的能力幾近於無,連自己的血量和等級這種稍有可能影響平衡的數值都“讀不出”——雖然它的說法是防止作弊,但徐行有理由懷疑,它在這裡也同樣受到了“限製”。
那麼這種情況下,她們最大的優勢就隻有通讀過設定集,知道劇情主線大致會怎樣發展。它對劇情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憑什麼敢在一開始就讓她製造出了這麼大一個變數?
那麼便隻有一個可能,它認為,或者“知道”,那位來去匆匆像鬼一樣的師玄祖不會有任何反應,這樣做除了讓她不能實現穹蒼鹹魚養老夢之外對劇情也沒有任何影響。
其次,她在說出自己想下山的時候,神通鑒一反常態地支持起來。說是“女配逆襲”,但換個角度來看,逆襲是分兩條路線的。有的人認為,留在穹蒼跟女主徐青仙鬥、搶走男主角算是“逆襲”,有的人認為,拚死拚活殺出血路走上求道巔峰才算是“逆襲”。不說彆的,現在徐青仙這個女主還在穹蒼待著呢,見都沒見過一麵,急什麼?
神通鑒目標定得不清不楚、事情辦得糊裡糊塗,唯一一件能確定的事,就是它正拚了命地把自己往山下趕。
為什麼?
或許是她的沉默令人慌張,神通鑒敏感道:“你又在想什麼?”
它殊不知自己已經被分析成了個四處漏風的大篩子,還在那裝高手。
徐行從樹墩上起來,隨便撿了個不要緊的話題說,“對了。你之前說師玄祖——三個字太麻煩了,能不能想個昵稱?算了,總之,他在之前就來過一次碧濤峰,是吧?他來做什麼?”
這話不能用“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這”糊弄過去了。神通鑒沉默良久,道:“他來和一個人說了幾句話。”
徐行:“誰?”
神通鑒:“不是你。”
真是謎一般的男子。但不是她就行,彆人的**她不關心。徐行心頭鬆快了些,喜道:“那以後就叫他‘不高興’吧。反正他天天很不高興的樣子。”
神通鑒破口道:“這不還是三個字?!”
“……”
天外忽的傳來幾聲鈴動,愈發急促接近,應是有人來訪。徐行剛把想去翻垃圾桶的手收回,就有一青銅色的小童立於她麵前,唇角哢嚓兩聲,僵硬開口道:“秋殺台——四掌門——召——”
這鐵小童應該是專做雜事用的,平時吃點靈石就行。它額頭上刻著個星陣,代表秋殺台屬下……四掌門秋殺是占星卜卦專精,還兼任各種奇怪玩意兒鑒定打假,跟她這個劍修八竿子打不著,是有什麼事?
徐行動身前,終於想起來問了神通鑒一句:“你說,四掌門找我什麼事?”
劇本裡有這段嗎?
神通鑒的聲音卻陡然犯了虛。
“這……怎麼會……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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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風徐徐拂過山崗,自空蕩又昏暗的大殿內轉過一圈,出來時便帶上了徹骨的寒意。
這大殿立於穹蒼門內最高、最遠僻的九重山巔,高高在上,如一座能縱觀全局的瞭望塔,然而若有人看到其中,便會覺得,這更像一座封閉的牢獄,滿地便是陳腐的冰冷氣息,無人想要踏足。
殿內殿外一個人都沒有。燈沒有、人沒有,隻有從未使用過的各色靈器陳飾孤獨地站在角落裡,連灰塵也沒有。最中央,一汪寒潭也一般死寂,來來去去的風也無法在其之上吹起一丁點漣漪,隻有風聲,似哀哀的低語。
窗前,有人正融在這死寂之中。
月光也不想在這滿是腐朽氣的地方停留,隻路過一瞬,便失了蹤跡。
那人的膚色比起白皙更添一分死氣,毫無血色,甚至隱約有些發灰。眉目清豔,且冷且鬱,有種非此間人的微妙異域感。這張冷清到有些死氣的麵孔在那月光的一瞬照耀下,仿佛堆滿了經年不化的霜雪,眉眼唇角都被堅冰凍住,無法做出任何與情感相符的表情——或許在日複一日的無味生活中,他已經失去了名為情感的東西。
他正在向外看。
視線的落點,是漆黑一片的碧濤峰。
突然,耳邊詭異地送來一道聲音:“她來了。”
“……”
連九重尊這般的修為都能瞞過,不經允許就朝他傳音的人,天底下還活著的應該沒幾個了。
而且都和他關係不怎麼樣,不可能千裡迢迢來到穹蒼。所以究竟是誰,目的為何?
正常人都會產生如此的疑問,但那人仍是毫無反應。
連眼睫都未曾顫動一下。
那聲音幽幽道:“她這次真的來了。”
仍是寂靜。
那聲音不過等了幾瞬沒有回應,便被激怒了似的,聲嘶力竭起來。脾氣相當不好,宛如什麼症狀發作:“我說!她來了!那個女人!她來了!!那個能改變一切的人!!!她真的真的來了!!!這次絕對童叟無欺、如假包換!!!”
“……”
“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和你預想中一樣。徐行啊,你不是見過她了嗎?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相信我,我知道這世上的一切!!我說的都是真的!!!”
“……”
“尋舟,你還記得自己本名叫尋舟嗎?!幾百年了,能知道這個名字的不多吧?還不相信我嗎?尋舟你說句話啊!!!”
在詭異聲音莫名其妙的嚷嚷聲中,尋舟終於收回了目光,下一瞬,刀光劍影聲憑空響起,那道聲音霎時消失,乾淨得仿佛未曾存在過。
在重又複返的死寂中,空中浮現出一冊書頁,有金筆在其上緩緩記錄:“第三萬四千六百二十三次。”
抹殺,自稱為“係統”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