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凍不見了。
梧惠心急如焚，卻不敢在這個區域大呼小叫。要是招惹什麼不該惹的東西，自己怕是要交代到這裡。說來也不能怪她，更不能怪她的文員搭檔。貓這種生物，一旦鑽入黑暗的建築，不管它是什麼毛色，都能頃刻消融在陰影之中。
進入建築後，文員的手電光始終追在它身上。即使如此，它還是一轉身就無影無蹤。梧惠真懷疑它的動機——它到底是要給自己帶路，還是僅僅逗自己玩兒呢？
“要不我們還是走吧。”文員搖搖頭，“我們的準備太少了。雖然我也想繼續探索，但為了一隻神出鬼沒的貓可不值得。”
“可它出意外怎麼辦？我不能當作沒看到……當然，我也同意不要拿命冒險。這樣吧，你不是說，你知道一些安全的道路嗎？你要是察覺到威脅，我們立刻就撤。”
文員歪過頭，打量著她。
“雖然我對你這個提案沒有意見，但你還真是奇怪啊。不過是隻貓而已。在這裡的居民區，這也不是什麼新奇的玩意兒。柔弱的家畜在戶外隻有死路一條。它能活到今天指定有什麼特殊的本事，我覺得你不必多擔心。”
梧惠隻得打哈哈。她怎麼能告訴對方，那是她的老相識呢？說真的，梧惠自己都有點懷疑，那到底是不是凍凍本凍了。可它的尾巴是那樣特彆，不會錯的。
“從這裡進來，這一片都是辦公區。那個時候的桌椅板凳，現在都老化了。你走累了也彆坐在椅子上，很可能會垮的。你猜我為什麼知道？”
“為什麼？”跟在她身後的梧惠傻傻地問。
“你肯定不想在醫護處，幫一個大老爺們白花花的屁股拔刺。”文員嗤笑起來，“雖然我隻是在旁邊幫忙啦。結果還是屢禁不止，可能是宣傳不到位吧。後來做了硬性的規定，禁止未經允許使用非安全區的任何設備，包括家具、文具等辦公用品。”
“……”梧惠沉默了一下，“每個離譜的規定背後，一定有個離譜的故事。”
“誰說不是呢。那片區域，和二樓，都是獨立的大型研究室了。基本上每個空間，都屬於一個小團隊。雖然位置相對固定，但有時候，一些設備不好挪動，課題若有需要，研究員們也會在不同研究室移動。越往上，保密級彆越高，就不能隨意往來了。如果有長期的特殊設備需要，團隊也會‘搬家’。”
“搬家？”
這個說法可顯得很大陣仗了。困惑之際，她已經隨著文員走上了二樓。文員領著她，指著一扇敞開的門，對她說：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咯。”
於是梧惠順著手電光看過去。
“天啊，好大，簡直像教室一樣……比教室還大呢。”
“差不多。進去看看吧。”
說著，文員帶著她進來。梧惠在這裡轉了一圈，對一切都顯得新奇。
“像教室，又像後廚……好多櫥窗和櫃子啊。還有水龍頭。這一排是，牙杯嗎？這是抹布，還是——是毛巾？咦？大家會在這裡洗漱嗎？”
“所以才說，是‘搬家’啊。當然，我沒經曆過，我家裡人說的。他們說，這裡的研究員都相當繁忙，為了趕時間，經常來到實驗室再洗臉刷牙。上麵幾層，甚至有鋪蓋和鐵架床。也不占地方，大家輪流休息就是了。”
“……這也太辛苦了。那些數據，那些成就，全部都建立在對健康的消磨上。也許他們真的做出了很大的貢獻，可對他們自己來說，損失也太大了。”
“他們自己未必這麼覺得。”文員搖起了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能來到這裡，為莫老工作的人，都是心懷抱負的。一點點新發現帶來的成就感，比規律的飲食和健康的身體更打動人心。”
“這……”
“你也會有這種時候吧？比如，讀到一本好書時，那種廢寢忘食的感覺。”
文員看了她一眼。她意識到，能說出這種話，證明她也是愛書之人。梧惠點點頭。這個比喻讓她很好地理解了研究者們的狀態。
“你這麼說我便懂了。可是，就算再好的書，我困了就是困了，沒法讓自己撐下去的……那時候，字兒就從眼前飄過去，完全不進腦子。”
“正常。每個人的體製不一樣啦。我就不同，我看不完睡不著覺。”文員頓了頓，又說，“也可能看完了激動得睡不著覺。”
梧惠笑了起來。靜謐的黑暗也不那麼可怕了。
“不過我有個問題，”梧惠突然說，“這個國家，有很多書可以看嗎？你學習了這裡的文字？還是說，大部分是從國內采購過來的？我記得你說你不怎麼回國。”
“哦。本地的文字我懂，也有不錯的作家。不過，這邊有一個圖書館，你不知道嗎？很多老書都留了下來，沒有被帶走。雖然一半以上都是學術性的，可也有很多人文讀物，甚至誌怪什麼的。因為在生活區，所以沒有銷毀，九爺也沒有下令清空。”
“哦哦，我知道了。就像之前放資料的地方，西區的出入不是很嚴格。”
“嗯，算是。好了，我們出去吧。這會兒都不知道那個老貓跑到哪兒去了。”
梧惠表示認同，隨後離開了這裡。她很難想象，像年輕時的皋月君、涼月君這樣的人，在這種地方生活與工作的樣子。
他們也會在這裡，在實驗中與共事者或玩笑，或爭論，或廢寢忘食嗎？
走廊裡傳來微弱的貓叫。
“是它嗎？”梧惠豎起耳朵努力辨認，“好像是……”
“未必哦。反正我聽不出來，我覺得天下所有貓都隻會喵喵叫。不過貓之間的交流多靠動作，這麼溫柔的聲音，是專門說給人類聽的。至少這隻貓在與人類對話。”
“先跟上去吧……”
文員沒有異議。順著這細小的聲音，兩人一直來到三樓。文員還告訴她，這棟園區深處最大的建築，一共擁有六處以上的樓梯。即便如此，樓梯之間的距離也相對遙遠。她們所走過的，隻是建築裡小小的角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