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密還在他母親懷中吃奶,也許還依舊在燒著,但總算已經不再哭了。
而雲薑如遭雷擊,兀自怔忪。
那負手立在門口的人看起來涼薄冷峭,“雲薑,你若無力撫養,就把孩子交給嫡母。”
阿磐心頭一跳。
這是她第一次從謝玄口中聽到了“嫡母”二字。
是了是了,東壁的夫人,不正是謝氏的主母嗎?
那些從前距她十分遙遠的,唯高門大戶裡才有的尊稱,如今一樣一樣地全都在眼前具象了起來。
雲薑還宕在那“密”字之中,沒有回過神來,隻是恍恍惚惚問道,“嫡母?誰是嫡母?”
那人連頓一下猶疑一下都沒有,便道了一句,“阿磐。”
雲薑這才猛地驚醒過來,駭然失色,緊緊地抱住孩子,猛烈地搖頭,“不要!不要!我的孩子阿薑自己養!誰也不要搶我的孩子!”
謝密被她驚得又要哭。
那人麵色冷凝,聲腔凜冽,鳳目之中不帶一點兒情愫,“那你就好好養著!再不要叫孤看見謝密大哭的模樣!”
雲薑怔然呆住。
呆住,呆住,好一會兒都沒能回過神來。
謝玄大抵從也不曾對她如此疾言厲色,也從不曾對她說過這樣的狠話。
她淚流滿麵,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幾乎使她心灰意冷,她哄著孩子,喂著孩子,也仍舊忍不住去問,“大人為什麼就不疼疼阿薑呢”
茫然相問。
是問謝玄,也是在問自己。
可謝玄再不答話,那八尺餘的人已經轉身走了。
木紗門一關,他的腳步聲已疾疾下了樓。大明台二樓的臥房如此寬敞古樸,如今隻餘下了謝密和她們姊妹二人。
謝密吃了奶已經睡了。
雲薑怔怔問她,“都走了,小妹什麼時候走呢?”
阿磐問她,“去哪兒?”
雲薑抬眸,一雙杏眸泛著紅,“離開大明台,去你自己的住處啊。”
阿磐憮然望雲薑。
雲薑與蕭延年,真是一脈相承啊。
一樣偏執,也一樣地打不死。
可餘生漫漫,不知儘頭,這樣活下去該多累,多難啊。
你瞧,雲薑笑笑,徐徐說道,“我知道自己占著章德樓不好,章德樓原本該是你的,可大明台是大人的住處,大人有沒有說你住在哪裡呢?”
阿磐一時無話,她參透了蕭延年,就一樣能參透此時的雲薑。
你聽,雲薑還要娓娓道來,“淑女樓雖矮一些,但也是極好的,挨著章德樓和大明台,咱們姐妹倆從前住一間屋子,如今住得近,也好在一處說話。再說,孩子們差不了幾日,年紀相仿,在一處長大,是最好的。”
言罷仰起頭來,衝她嫣然一笑,“小妹,好不好?”
阿磐暗歎一聲,溫婉回了她,“姐姐,不好。”
從前她鮮少拒絕雲薑啊,因而雲薑訝然失神,“怎麼不好?”
阿磐笑歎一聲,“以後,我與夫君同住大明台。”
雲薑哀哀失神,抱住孩子,戚戚掩麵,不能自已。
霧掩韶光,青燈燃儘。
不久曦色乍現,天光大亮。
大明台那鎏金花木窗外天光漸白,對麵屋簷雕刻陽文篆書“大樂”二字的瓦當已泛出了明亮的光澤。
外頭人聲漸起,新的一日,已經開始了。
趙媼一進東壁,就成了東壁大家宰。
人前還一板一眼的,天天腰杆繃直,挺胸抬頭,走起路來兩腳生風。
人後嘴巴都要咧到了後腦勺去,原先跟著王父早就跑細的腿兒,一回東壁,一安頓下來,很快就圓潤起來了。
原先那奔波啊操心啊帶孩子啊,風餐露宿擔驚受怕的不能安枕,進了東壁沒多久,很快又開始富態起來了。
那絲綢錦緞的往身上一披一裹,純金的簪子往頭上一插一戴,插得滿滿當當,富麗堂皇的。
“哎呀!你說說吧,誰能想到老婦我有這樣的造化呀!原先是中庶長手底下做事的,做夢都沒想到有朝一日做了東壁的大家宰啊!哎呀!嘖嘖!哎呀!心裡那個美!”
“那雲氏還說老婦我是刁奴,是個下人!呸!老婦是什麼人,王父和夫人全都看著呢!”
就連原先的大家宰都退居二線,成了個打下手的二家宰。
趙媼把底下人全都叫到一起,成日地訓話。
譬如說,“在東壁,隻能聽王父和夫人的,旁人的吩咐要是有什麼幺蛾子的,自己心裡可都得掂量清楚了!”
再譬如說,“如今東壁貴人不少,又是趙國公主,又是中山遺女,成分十分複雜,咱們可都得擦亮自己的眼!”
“要記住!公主那是趙國的公主!人家是客居東壁,早晚得走,你們得知道,到底誰才是咱自己人!”
又譬如說,“那雲姑娘更得防著一手,彆以為她先在東壁住了一年,就成了正統的夫人了!那是沒有的事兒!真正的夫人是誰?你們擦亮眼睛認對人!真正的夫人是剛進門的謝夫人!該尊誰敬誰,不必老婦我多說!”
還要尤其強調,“還有兩位公子,你們也都認清了,謝夫人的才是大公子!等這大婚一辦,大公子就是嫡長子,將來就是這東壁的主人,要繼承王父衣缽!”
最後總要下一個結論,“若是有人懷了鬼胎,不走正道,私下底做些下流的把戲,彆怪老婦不給臉!”
“老婦跟著王父走南闖北一整年,是謝夫人的身邊人,又是大公子最親的嬤嬤,誰要敢動了臟心思,我們司馬大將軍的刀第一個就來砍她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