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進出中軍大帳,稱王父為“父君”,還要旁人全都尊她為“夫人”。
由著雲薑鬨騰,誰敢不給她臉麵。
趙媼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話,“但男人嘛,三妻四妾的實在尋常。我們家那口子就是這種貨色,人沒什麼大本事,小妾還提溜骨碌地進門好幾個!”
婦人越說越恨得牙根癢癢,“要不是老婆子我厲害,在中庶長手下做事,在外有頭有臉,在家又能當家主事,哼,早被那幾個禍害給折騰得沒命了!”
趙媼越說腰杆越直,豐碩的胸脯高高地挺著,鬥誌也越發地激昂。
還說,“好在我兒爭氣,不枉老婦我請了好幾個師父教他,有司馬敦這麼個好大兒,誰敢欺負了我去?嬤嬤我把那幾個小妾治得服服帖帖,進進出出全都壓得死死的,沒一個敢在我跟前撲騰出浪花來的!”
趙媼越說越激動,一雙眼光幾乎要冒出火來,還擼起袖子,雙手叉腰。
若是那幾個小妾就在跟前,她定會迎頭衝上去胖揍一番,非得把揍得她們滿地找牙不可。
婦人翻著白眼,“所以那雲姑娘是什麼樣的人,嬤嬤我都活成了個人精了,我能看不出來?什麼妖精都得在嬤嬤我麵前現原形!她和我家裡那些不要臉的小妾簡直一模一樣,嬤嬤我一眼就能看到底!”
趙媼手舞足蹈的,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謝硯見了便咯咯笑,謝硯笑,趙媼也跟著笑。
趙媼歡歡喜喜地握著謝硯的小手,前後左右地拉伸,捏著嗓子和謝硯說話。
“哎呀呀!哎呀呀!瞧咱們小公子笑得多好啊,笑得多高興啊!小公子長大後,可千萬得孝順母親,可千萬得好好地給母親撐腰啊!”
稚子咯咯笑個不停,蹬著小腿兒,翹著小腳丫,“腰!腰!腰!”
趙媼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忍不住讚,“你看看,你看看!小公子是多好的孩子啊,哎呀呀,哎呀呀,小公子能聽懂嬤嬤的話呢!”
這麼小的孩子,他哪裡知道什麼是撐腰啊。
誰知道他說的到底是“腰”還是“要”呢?
隻知道不久前那趙國使臣攔下王父車駕的時候,稚子便指著那連綿的疆土說了許多個“要”,因而他要說什麼,大約自己也分不清呢。
可稚子和嬤嬤一起笑,阿磐不由自主地便也跟著笑起來。
她想,如今謝硯才六月餘,雖還不能指望謝硯為她撐腰,但做母親的,怎麼都得為孩子拚上一把才是。
拚上一把,去搏個好前程。
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總之有趙媼陪她,有什麼了不得的呢?
隻以為她憂心忡忡的,仍在為雲薑的事煩憂,趙媼抱起阿硯來便勸,“所以我說,你是夫人,什麼也不用怕!便是那雲姑娘又要作妖,有嬤嬤在,她能作到哪兒去?”
趙媼的本事,阿磐是見識過的。
趙媼見多識廣,閱曆豐富,又深諳宅鬥之道,有她幫襯著,阿磐沒什麼可怵的。
因而淺笑點頭,“有嬤嬤在,不怕。”
趙媼欣慰點頭,“這就對啦!”
還道,“王父什麼都會安排妥當,你放心便是。有小公子在手,還怕被那雲姑娘搶了先?有嬤嬤時刻給你盯著,什麼都不要擔心。”
趙媼的話就似定海神針,原先還恍惚不定的心,此刻已漸漸地安穩了下來。
王父既說“不負”,她便信不負。
因而不怕,也不必慌,不必急。
既說起了雲薑,趙媼難免又多說了幾句,“那做了孽的雲姑娘可真是個心狠的,那麼大的大營說燒就燒了,那是人能乾出來的事兒?”
“要不是我跑得快,先一步找到了王父的人,早被那做了孽的雲姑娘給燒死了!她爺爺的!以後,可彆想在老婆子眼皮子底下搞出一點兒幺蛾子來!”
阿磐輕聲道,“以後,我和阿硯就勞嬤嬤多費心了。”
趙媼就像打了一場勝仗,不免又要得意地挺起胸脯來,“說什麼費不費心的,我是把你當成親閨女疼的。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叮囑你”
說著話,又湊到近前,開始語重心長地說話,“王父現在是三妻四妾,以後要是做了大王,還得有三宮六院呢!你說是不是這麼個理兒?”
“咱們做主母的,無非就是兩樣,一樣是手中有權,一樣是有兒傍身,治家跟治國是一樣的,說到底,情情愛愛的到底是靠不住,就像那錢袋裡的銅錢,看著挺多,一花就沒咯”
趙媼正說得起勁兒,忽而這客舍的門一響,王父已然推門而入。
你瞧王父那一雙鳳目漆黑,正好整以暇地朝著她與趙媼睨來。
呀,被王父抓了個現行。
也不知適才他到底聽去了多少。
趙媼的話戛然而止,腦子一轉,忙佯作逗起了謝硯,“咯咯咯咯咯”
緊接著話鋒一轉,“所以我說啊,旁人虛頭巴腦的都是不能信的似那什麼中山君啊趙武王啊,隻有一肚子的壞水!夫人可記住,這世上隻有咱們王父是君子,隻有咱們王父才是唯一靠得住的”
言罷,抱起謝硯就走。
一張老臉白了又紅,紅了又白,賊眼溜溜不敢抬眉,適才那挺得筆直的腰杆早彎了下去,佝佝成了個煮熟了的大蝦。
也不管謝硯伸出小手要去抓自己的父親,鬼鬼祟祟地就邁著小碎步出了門,“啊呀,嬤嬤帶小公子去騎大馬咯!”
趙媼說的騎大馬,說的是騎司馬敦。
司馬敦喜歡馱謝硯,謝硯也十分喜歡騎司馬敦,因而聽了要騎大馬的話,謝硯高高興興地就被提溜出去了。
那大雅君子往前走來,一雙頎長的腿邁開朝她走來,那寬袍大帶穿在他身上多好看啊,每朝她走上一步,都走得貴氣風流。
阿磐就在這間隙想,趙媼的話極有道理,卻也並不完全都對。
有權,有兒,還不行。
歸根到底還要靠有人,有心。
抓不住王父的心,還去談什麼母憑子貴呢?
若她與王父同床異夢,自然要爭長競短,要綢繆算計。
可他們如今抵足而眠,腹心相照,那些情情愛愛的事,不都是水到渠成嗎?
原也不必去巧取豪奪,明爭暗鬥。
那些從千機門裡學來的媚術,又哪裡有這拳拳盛意來得猛烈,也來得更叫人催情發穀欠呢?
假若有一日她人老珠黃,再不能憑一張妺喜妲己一樣的臉抓住王父那顆心的時候,再去動那些爭權奪利的心思吧。
因而,當王父行至身前,將她攔腰一把抱起丟到軟榻的時候,那一場天明時分雨裡未能完成的風花雪月,到底是瓜熟蒂落,順理成章。
這場風花雪月,總有個大半夜。
良辰美景,賞心樂事。
酣暢淋漓,也欲罷不能。
中途喂過幾次奶,沐過幾回蘭湯。
待到後半夜,她如以往一樣偎在謝玄懷裡的時候,總算引他提起了雲薑來。
阿磐先說起的是父親。
她的臉頰就靠在那人半敞的胸膛上,鼻息之間儘是清冽的雪鬆香,她喜歡這雪鬆香,也輕言軟語地說話,“大人,父親在中山那麼多年,都是怎樣與大人聯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