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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科學家能輕而易舉地把彆人實際指導卻因各種原因終歸半途而廢的研究計劃繼續進行下去,更彆說其研究領域和他們自己擅長的方向相去甚遠的情況下了——埃貢·舒勒正在以他的行動打破這種符合常理的推斷,他的天賦和智慧再一次拯救了他和這項因叛亂發生而中斷的研究,使得現在儼然作為g船團和通用銀河代表的埃貢·舒勒以其特殊的利用價值受到了neus船團遠征軍的善待。
被派來保護和監視他的士兵們總是以一種特彆的好奇心打量著舒勒,他們要麼把科學家視為神明一般,隻能敬奉而不可違逆;要麼陷入徹底的懷疑中,將科學本身看作是一種騙局。沒有清醒的認知和獨立的思考,會做出這樣的判斷也是情理之中,舒勒一向不在意他人的觀點和評價,隻有時間能夠證明他的研究工作會為人類創造出多麼燦爛的前景。
“我覺得你們不會比我更了解這個研究項目,所以假如你們在執行我的命令時忽然自作主張、按照你們自己的理解做出了額外的改動,後果或許會非常嚴重。”就在遠征軍派出航空隊對林努拉塔工業園區進行偵察並同時發動第二次大規模軌道空降登陸作戰作戰時,舒勒仍然在想方設法確保這些士兵既能聽他使喚又不會好心(也許是惡意)辦壞事。
“您的意思是,讓我們看重您的命令勝於長官的命令?”有幾名士兵很快理解了舒勒的想法,他們嘴上試探性地詢問舒勒的意見,心裡充滿了對故弄玄虛的學究的不屑。這些為了生計而被迫加入軍隊的年輕人沒能接受和舒勒同等程度的教育,不要說完全理解舒勒的出發點和動機,甚至連這些行動背後的邏輯基礎也不一定能看透——但是,機械化的服從訓練此時起到了關鍵作用,這也是遠征軍能放心大膽地派這些士兵來保護並監視舒勒卻又不擔心舒勒將士兵策反或是士兵因衝突而傷害舒勒的主要原因。
埃貢·舒勒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沒錯,既然你們的上級讓你們來為我工作,在這艘研究飛船上,我就是你們的最高長官。我會儘可能詳細地下達每一個命令,而你們需要做的就是完全按照字麵意思去執行……假設我表達得不夠清楚,或是你們對某個命令存在疑慮,可以隨時向我報告。”
士兵們唯唯諾諾地接受了舒勒的要求,至於他們心裡究竟怎麼看待這個來自g船團的科學家,也許舒勒是永遠不會知道的。見到士兵們至少在表麵上已經服從了安排,心滿意足的舒勒隨即下令,讓士兵們根據獲取到的權限統計過去兩個多月內所有曾經近距離接觸伐折羅的軍人或平民的名單。
“一定要詳細到具體的時間和地點,假如有現場的影像資料,那是再好不過的。”舒勒丟下這句話,埋頭繼續做他的研究。如釋重負的士兵們拔腿就跑,他們都不想在塞滿了裝有伐折羅軀體碎塊的培養罐的房間裡和這個看似精神不大正常的光頭青年繼續聊天。
最後一個離開房間的士兵忘記關上了研究室的大門,但沉迷於研究的埃貢·舒勒根本沒有注意到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他的心神完全被g船團進行的伐折羅研究項目所吸引。如果要讓舒勒評價這種外星異形怪物對人類的威脅性,那麼他會自信而果斷地說,單純就物理意義的交戰而言,即便是麥克尼爾此前和他描述過的【思金人】也不可能比伐折羅更危險。
伐折羅個體之間的通訊依賴被舒勒稱為生物折躍波的特殊介質,這或許是在這個世界獨有的一種波,而舒勒也並不認為他在這一方向上的研究會對他們接下來的冒險有更多的幫助。依靠這類號稱超光速通訊的手段,伐折羅能夠隨時隨地呼叫處於銀河係各處的同伴折躍到遭遇危險的個體附近進行支援,還能根據不同的外部威脅把【經驗】普及到全部個體從而實現針對性的進化。
超光速的空間折躍技術確實是舒勒難以理解的未來技術,他決定暫時將其當做一個黑箱子而不去追究理論上的細節,轉而將目光放在了從被擊斃的伐折羅體內取出的【折躍水晶】上。至今仍未有任何科學家指出這種對於人類(包括地球人類和其他所有被原始文明創造出來的外星人)的超光速太空航行至關重要的晶體是怎麼出現的,g船團內部的研究資料和已經發表的論文則提供了兩種可能的答案。
埃貢·舒勒專心致誌地做著記錄,他首先要弄清【自己和其他項目組成員】過去的研究記錄和報告中所描述的情況是否屬實、是否具有進一步進行深入探索的價值。很快,他查閱了十年前左右g船團首次遭遇伐折羅後不久的研究記錄,從中又發現了一個讓人疑惑的結論:g船團的科學家們一方麵聲稱折躍水晶是在十一維生成的某種物質留在三維空間的投影,另一方麵又聲稱伐折羅通過吞噬某些特殊物質從而在體內實現合成折躍水晶……
不對,這兩種說法並不矛盾。誰也沒有規定伐折羅和地球人一樣是普通的生命體。
“也就是說,g船團最終的結論是,伐折羅是一種來自更高維空間的東西。”舒勒停下了記錄,他需要認真思考一會才行。天才是外人給他戴上的桂冠,是虛假的名譽,從未有什麼名號能夠真正讓當事人獲得和名號相稱的能力。
到了這一步,埃貢·舒勒意識到,用常規的思路和方法去研究伐折羅已經行不通了。他可以無視李林而依舊認定自己能夠通過掌握自然世界的規律來更好地認識世界,但如果某個平行世界的相關物理法則出現了根本性的變化,那麼舒勒做的工作再多都隻能在錯誤的結論上越陷越深。適時地抽身來回顧自己的道路也許是個不錯的方法,再說眼下還輪不到舒勒用他的研究成果去協助麥克尼爾或是其他人對抗凶惡的敵人。
“您好——”
“彆打擾我。”舒勒抬起頭,見門口有一名士兵望著自己,隨意地揮了揮手,“……我還忙著呢。”
“但是,長官跟我們吩咐過——”
“我說過了,在這裡,研究方麵的工作以我的命令為主。”
舒勒剛打算把這名殷勤的士兵趕走,轉而想起了遠征軍指揮官們對自己那種既重視又提防的態度。他可以不在乎遠征軍的看法,甚至可以直接宣布背叛g船團而投靠neus船團,但如果他因為沒有按時吃飯而被遠征軍懷疑從事某些對遠征軍不利的勾當,那可真是舒勒所能想象到的最大的誤會。
“……算了,我也許是該休息一下。”舒勒走出了研究室,跟那名士兵並排前行,“我叫你們去調查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大部分記錄都是用作戰服上的錄像設備錄製的,也許有些模糊。”
“沒關係,我需要知道這些人在什麼情況下近距離接觸了伐折羅。”舒勒不能對士兵們說出實情,或許他可以把g船團的一些研究報告和病例展示給士兵們,從而向著士兵們證明【和伐折羅近距離接觸會感染無藥可救的絕症】。neus船團沒理由不知道這一點,如果他們本應知道而沒有通知士兵,或許其中存在舒勒現在無從了解的其他理由。
匆忙地吃完了午飯後,埃貢·舒勒沒有回到研究室,而是在士兵們的帶領下前往保管安全影像記錄的房間,開始逐一查看已經被證明屬實的全息錄像。其中也不乏從地麵設施或是空港的監控設備中提取出的錄像,從這些錄像中,沒有近距離接觸過伐折羅的士兵們能更加直觀地看到自己的戰友們是怎麼被撕碎的。
“……這種不符合要求的錄像就不要拿出來給我看了。”接連從錄像中見證了十幾個士兵被伐折羅撕碎的故事後,舒勒不滿地對士兵們說道,“我需要的是仍然在世的活人。被伐折羅當場殺死或是在隨後的戰鬥中死亡的人員,可以從名單中排除掉。把名單重新整理一遍,我晚上再來看。”
缺乏具體情報使得舒勒必須謹慎地對待他的合作者。把g船團的機密一次性全部賣給neus船團不僅會讓舒勒失去利用價值,還可能產生意想不到的後果——一旦遠征軍發現g船團對他們隱瞞了一些可能導致遠征軍慘敗的重要情報,舒勒也許會成為遠征軍用來壓製內部不安情緒的犧牲品。因此,他不會大張旗鼓地跑到遠征軍的指揮官們眼前去說什麼跟伐折羅近距離接觸過的士兵都會得上絕症這種蠢話,說不定遠征軍會認真地考慮把他關進精神病院。
就在這天下午,舒勒得知了一個令他意外的壞消息:索米-3的伐折羅變得十分狂暴並四處亂竄、攻擊恰好向著叛軍控製區大舉進攻的遠征軍。
“具體傷亡情況尚不清楚,但一般來說,肯定是慘不忍睹。”被派來把消息告知舒勒的士兵無奈地說道,“我們的陸戰隊士兵碰上伐折羅也隻能選擇逃命了。”
遠征軍艦隊坐視不管,除了擔憂【無瑕者】艦隊趁亂襲擊之外,也隱含著對伐折羅這種不講道理的集體進化的顧慮。他們確實可以在獲得許可後不計後果地使用反應彈攻擊伐折羅,但萬一伐折羅有朝一日對反應彈完全免疫,整個地球人類文明都會因為某一支新統合軍的任性而承擔後果。舒勒自己倒是從g船團已有的研究資料中找出了一個也許能夠解決伐折羅的辦法,而他並不打算告訴遠征軍。
傍晚時分,士兵們無精打采地前來告訴舒勒,他們終於找到了符合舒勒要求的錄像。
“當事人現在還活著?”
“沒錯,都健在。”被舒勒死板而限製頗多的命令弄得焦頭爛額的士兵們為自己終於能夠交差而發自內心地感到快活,“您快去看一看吧,也許過了今天他們就——”
沒等士兵們暗示舒勒說這些人可能今天就會陣亡,舒勒撇下手頭的工作,三步並作兩步跑出了研究室,回到保管錄像的房間中,喝令那些忙碌著的士兵們先把篩選出來的錄像播放給自己看。
錄像拍攝於遠征軍駐紮的一座空港中,據士兵們說,他們也不清楚空港中怎麼會關著一隻小型伐折羅。
全息影像抖動了幾下,顯示出了那條狹窄而陰暗的走廊。有一名穿著作戰服的士兵上氣不接下氣地從走廊的另一側跑向正觀看著錄像的士兵們所在的方向,他的背後正是一隻緊追不舍的小型伐折羅。
舒勒暫停了播放,而後開口問道:
“這隻伐折羅現在被關在哪裡?”
“還在空港裡——”
“哎呀,你們居然不和我說這件事。”舒勒推著鼻梁上的眼鏡,“雖然附近的研究所中幸運地保存下了一些研究樣本,但那些都是我們犧牲了許多士兵和學者才擊斃並抓來的成年大型伐折羅,像這樣還處於成長期的伐折羅樣本可不好找……我得提出一個申請,讓他們把那隻伐折羅轉交給我。”
士兵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想首先回應舒勒的要求。長官命令他們在這裡保護並監視舒勒,除此之外則服從舒勒的安排;舒勒的要求則是士兵們應當在研究飛船上首先聽從他的命令。如果雙方之間起了衝突,這些隻想著多拿一份賞金的士兵不可能堅定地站在舒勒一側。
“這事不好辦哪。”
“我又沒說讓你們去申請——”舒勒猛然間發現全息影像覆蓋範圍的邊緣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下一秒,在那名同樣渾身上下裹在作戰服中的士兵占據了全息影像中央位置後,舒勒從標注中發現,此人正是麥克尼爾。
剛才被伐折羅追殺得奪路而逃的士兵沒有因為戰友的出現而停下來協助戰友,反而隻顧著自己逃跑。麥克尼爾先是向著那隻順著狹窄的走廊向前擠過去的伐折羅投擲了手雷,而後對準伐折羅開火,即便不能傷害到它,也能讓體型大概隻有成年人那麼高的伐折羅暫時退卻。
緊接著,彼得·伯頓出現在了麥克尼爾身後,他雙手持著機槍,繼續對準伐折羅所在的方向進行掃射。
“停。”舒勒又一次告訴旁邊的士兵暫停錄像播放,“還有其他的錄像嗎?”
“……沒有了。”一旁的幾名士兵七嘴八舌地解釋道,“當時我們正在進攻空港,空港內部許多角落裡的監控設備都被破壞了。”
事情比舒勒想象出的結果還糟糕,他準備好的計劃徹底報廢了。按照舒勒原先的設想和對遠征軍實際作風的觀察,隻要他保持著和遠征軍之間的和睦關係,到時候隨便找個理由把這些近距離接觸過伐折羅的士兵送進研究設施,完全不會引來任何非議。一來,遠征軍行事粗暴殘忍,動輒給不服從命令的平民甚至軍人安上叛軍間諜的罪名後送進工業園區從事足以致死的高強度勞動或乾脆處決;二來,隻要舒勒不對外聲張、保持默契,遠征軍也不會追究他打算拿遠征軍士兵做實驗的事情。
非要在兩個船團之間評出【好船團】,滑稽程度不亞於從索多瑪和蛾摩拉中找出更民風淳樸的那一個。
其實,舒勒並不想從事這種把活人當做實驗品的研究,若非此次情況緊急,他也不會想出這種可能導致麥克尼爾產生強烈反感的計劃。無論如何,舒勒不會主動地加害麥克尼爾和伯頓,那麼也隻有在場的第三名士兵可以成為合格的實驗品了。
“感謝你們的努力,我會記得在你們的長官麵前表揚你們的。”舒勒匆忙地離開了房間,回到研究室內繼續查閱相關資料。他如此急迫地尋找曾經和伐折羅有過近距離接觸的士兵或平民,全是因為那些數據存儲裝置中保存的論文和研究材料讓他產生了一種能夠突破困境的錯覺。
許多近距離接觸過伐折羅的g船團居民——主要是研究人員和執行抓捕任務的士兵、雇傭兵,他們多半沒有妥善地保護自己——最終都死於非命,屍檢結果顯示死者的腦部受到了嚴重的破壞。多虧了g船團和通用銀河那些視道德如草芥的專家和資助這種研究的大亨們的協助,舒勒才能立即找到進一步的答案而非自己憑著直覺和猜測去苦思冥想:
伐折羅攜帶一種特殊的【細菌】,這些細菌似乎和伐折羅一樣具備了空間折躍能力,並會轉移到近距離接觸伐折羅的一切生命體身上。
儘管細菌能實現空間折躍這件事本身已經讓舒勒不知所措,他心平氣和地將這一結論當成自己使用的工具,不去追究其深層次的原因。
“那麼,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的推論:折躍水晶是伐折羅實現超光速的空間折躍太空旅行的原因;而這種【折躍細菌】,我們也許可以把它稱為伐折羅細菌或是v細菌,是伐折羅個體之間用生物折躍波進行超光速通訊的根本保障。”
舒勒用心地記錄下自己的結論,心中湧動著澎湃的思潮。他多麼希望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研究這個太空時代的奧秘,尤其是推動著人類探索宇宙的空間折躍技術,還有創造了銀河係內一切智慧生命的原始文明……但是,越是這樣陷入對未來和真理的憧憬中,舒勒就越發清醒地明白,自己和麥克尼爾一樣都隻是來到這個世界去阻止某些衝突將人類文明推向毀滅的過客而已。
他們不是救世主。
半個多小時後,被派來通知舒勒的士兵沮喪地告訴他,那名叫阿米沙爾·丹尼斯的士兵參加了軌道空降登陸作戰,肯定是回不來了。
“我知道了。”舒勒差一點把手裡的筆捏斷,“……繼續做你們的工作,找到還活著的當事人之後,立刻通知我。”
實驗品暫時找不到了,舒勒也就隻能埋頭整理他的資料,順便得出一些不知道能否在這場戰爭中發揮作用的結論。然而,他終究是生活在前太空時代的地球人,不可能真正理解這個世界的人類憑借著原始文明的饋贈在短短半個世紀中發展成為銀河係首屈一指的人類文明後的生活狀況和各項基本常識。越是探索,他越是感到自己和常識之間隔著一層屏障,而且是憑借才智或毅力都無法突破的天塹。
適逢士兵們前來通知舒勒記得吃晚飯,暫時找不到思路上的突破口的舒勒也趁機答應了他們的請求。結束了僅僅耗時三分鐘的晚餐時間後,舒勒立即趕回了研究室,這一次他準備從研究所保存的檔案中(儘管據麥克尼爾所說已經被不明人士遠程控製刪除了大部分)找出可能保存實驗品的設施。他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尋找新的實驗品,廢物利用或許是一個更好的辦法。
“等等……”舒勒突然發現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如果不是和伐折羅本體近距離接觸,而是接觸了被用於伐折羅相關實驗的工具……”
仍然有一部分曆史檔案幸存,這些被遠征軍從康提奧工業園區的地下研究所中搶救出的檔案現在正等待著埃貢·舒勒的審視。
“2058年11月4日,由於叛軍持續進攻研究所附近區域……被迫將b區全部實驗品廢棄……”
保存在研究所內的伐折羅樣本大多是已死的伐折羅或被切割下來的伐折羅軀體碎塊,理論上來說不會直接對近距離接觸者造成威脅。然而,事情總會發生意外,而舒勒幾乎能斷定研究所中的安保人員和研究人員在疏散和撤退的過程中沒有嚴格地按照操作流程來處理問題。
最終,舒勒找到了研究所處理廢棄樣品的辦法,他特彆注意到研究所把培養罐中用來浸泡伐折羅的有機溶劑全都排到了臨近的供水設施之中。毫無疑問,叛軍和仰仗著叛軍的保護才得以幸存的平民當中一定有不少人因此而被舒勒所說的v型細菌感染。
“好極了,這下我知道到哪裡去找實驗品了。”舒勒鬆了一口氣,“反正遠征軍把這裡的平民當成牲口來對待,我把他們當做實驗品說不定還算是保護他們呢。不過,這些在四個多月前被感染的可憐人到底躲在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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