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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武而勢不可擋的裝甲車緩緩駛入了軍營,掀起了陣陣塵土。兩側的士兵紛紛選擇了避讓,不時探頭探腦地觀察著那輛裝甲車的外表,仿佛這麼做就能讓他們找出其中乘員的真實身份一般。在道路的另一側,訓練有素的士兵們按照長官的命令,緊鑼密鼓地進行布防並搜索著可能出現的可疑人員。縱使攜帶著許多並不光彩的稱號和外界的貶低與批評,即便暫時無法取得正規軍的名義,自衛隊依舊是日本實質上的軍隊,是這個國家最強大的武裝力量。從21世紀30年代以來,陸續開設的魔法師研究所助長了自衛隊內強硬派將領的野心,自主國防的呼聲越來越強大,以至於口口聲聲要求各方維持現狀的首相們也不得不在這一壓力下屈服。自衛隊離國防軍隻有一步之遙,等到這場在真理之父的預言中遲早發展成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戰爭波及日本時,那一刻便成熟了。
一名中年軍官在衛兵的保護下走出裝甲車,在營房前等待許久的另一名年輕軍官立刻上前,佯裝熱情地向對方問好。周圍的士兵見狀,索性後退了幾步,不打算得知任何具體的談話內容。這可能是長官的家事,作為下屬的他們不應該了解。
“他們打算今天去廣島。”九島健指著後方的建築,“這裡的駐軍正在抽調人手。”
中年軍官略微點頭,表示自己已經了解了前因後果。他環顧四周,見這裡的士兵們還保持著高昂的鬥誌,不禁解除了心中的顧慮。來京都的路上,他最擔心的便是之前發生在京都的鬨劇讓自衛隊當著美國人的麵開始內訌,倘若他們真的讓外國人看到這種笑話,日本的臉麵就全都丟光了。
九島健的所作所為讓身為兄長的九島烈十分難堪。最年長的孩子應該扮演父母的角色,已經在軍隊服役將近二十年的九島烈認為自己有義務將九島健引導向一條正確的道路。但是,那些從家族的立場出發而編織的美好幻想早就在現實的重創下分崩離析,既然連九島烈的親生兒子都達不到這種標準,他又有什麼理由去勸說九島健選擇家族規定好的人生呢?九島健還活著,四肢健全,頭腦清醒,這就是最大的幸運了。家長終究沒有權力去決定子女的人生,更不必說九島健隻是他的兄弟。
“大哥,他們是打算離開了……你的事情,該怎麼辦?”
不修邊幅的九島健披著軍服,另一半露在外麵的身體上套著一件運動服,以這樣奇怪的打扮在軍營中遊蕩,跟著他的兄長檢查調查那些疑似和逃亡士兵有關的軍人。亞當·希爾特也會在不久之後離開日本,他們nff留給日本的所有問題都必須由日本人自己來承擔。
“你該先考慮你自己。”九島烈把九島健手中的佩刀搶了過來,“……彆總在人多的地方舞刀弄槍。你的麻煩比我更多,自衛隊不敢來找我,是因為他們理虧在先。可要是他們找出你勾結外國勢力的證據,十師族中沒有人會為你辯護。”
“那我就隻好流亡到其他國家了。”九島健滿不在乎地答道,“這難道不是他們常用的手段嗎?把不受歡迎又不方便公開處分的棘手目標送到他國,美其名曰訪問,實則是變相流放。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九島烈剛要像往常那樣訓斥幾句,他從九島健的眼中看到了揮之不去的失望和堅決,這一切都讓他意識到,自己的兄弟是個生錯了時代的理想主義者。世上原本存在的不平等和矛盾已經足夠明顯,魔法師的誕生又引進了新的不確定因素,自日本確定了魔法師家族的特權以來,出於道義立場或外國指使而抨擊魔法師家族的組織數不勝數。九島烈曾經相信他們擁有著能夠確保統治永遠穩固的血統,直到九島真言誕生後,他的迷信被動搖了。血統不是永遠強大的,縱使九島烈目前號稱全日本最強大的魔法師(甚至在全世界範圍內也算得上),也無法保證自己的子孫後代是擁有同樣強大魔法的【超人】。
“阿健,我有我的立場。”九島烈不打算就這麼放棄自己的兄弟,“我是自衛隊的軍官,也是十師族和我們九島家族的領袖。如果說我和美國人之間有交易,那是為了家族的存續和日本的自由。你不一樣,你在那些被權勢迷惑了心智的家夥眼中,是一個沒有後台的叛逆者,一個向自己與生俱來的特權揮刀的怪物。他們在對付你的時候,不會有任何顧忌。”
平心而論,九島健的觀點在九島烈看來,算不得激進。讓魔法師和普通人擁有完全相同的待遇,並通過去軍事化以解決魔法師犯罪無法控製等問題,從表麵上來看確實是一舉兩得的良好方案。不過,隨之產生的附帶問題卻遠非一廂情願的善意能夠解決的:主張對魔法師施加額外限製和監視以便降低風險的聲音早已存在,假如魔法師又失去對武裝力量的控製,他們反而會從新貴族淪為另一種奴隸——隻需要具備某種特定功能。
從這一點來說,自衛隊的強硬派反而和那些主張隻將魔法師看成兵器的傳統派魔法師擁有最大共識。
九島健隻是苦笑。他被關進自衛隊的實驗設施時,不見九島家族或是十師族又或者是其他魔法師家族派人搭救。這其中的道理,他一清二楚。那些魔法師家族不需要這種怪胎來敗壞他們的名聲並削弱他們的輿論影響力,九島健最好死在研究設施中,這樣才能成為魔法師家族和自衛隊討價還價的新籌碼。
“大哥。”他和九島烈站在其中一棟建築外,那些美國人正在大廳中清點裝備,“你是四十多歲的人了,兒子都快上中學了……我理解你的困難,所以我也有我的辦法。我和美國人合作,就是為了給自己爭取自保的退路。但是,你是不必擔心落到和我一樣的下場的……”
“他們最近又和傳統派達成了協議,我不知道這些美國人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他們的盟友之間存在這麼多矛盾。如果美國人打算優先兌現他們對傳統派許下的承諾,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指望美國人幫你乾大事嗎?”
“我們還有彆的選擇嗎?”九島烈整理了衣領,讓自己看上去更精神一些,“隻要那個龐然大物還躺在我們的身邊,在日本,不管是誰,都不可能繞過美國人而單獨辦事。古賀首相不能,十師族不能……”
他深吸了一口氣,走向滿臉笑容的亞當·希爾特。
“……東道青波閣下,更不能。”
麥克尼爾這一行人現在隻剩下了五人,亞當·希爾特站在中間,他的左右兩側分彆有兩名strs小隊的隊員,樣子看起來倒是整齊了許多。九島烈上前和亞當·希爾特握手,向著對方表示問候,並詢問了和不久前發生在京都的火災有關的話題。
“貴國的媒體是怎麼報道的?”
“管線老化導致的瓦斯爆炸。”九島烈一本正經地答道。
“那我就放心了。”亞當·希爾特看起來很高興,他嘴邊的胡茬也很有精神地跳了起來,“唉,那些目無法紀的犯罪分子、共濟會的走狗和間諜,如此喪心病狂地在一座擁有悠久曆史的古城縱火焚燒城市,簡直是十惡不赦!九島先生,這一次我們走得匆忙,沒有那麼多時間……等到我下一次來日本的時候,我要想辦法向貴國那些在火災中遇難和犧牲的市民家屬送上來自合眾國的慰問。”
九島烈聽得眼皮直跳,要是亞當·希爾特從未來過日本,這個nff高級乾部的仇人也不會想辦法在日本製造出這麼大的混亂。亞當·希爾特可以一走了之,那些世代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日本人則根本沒有逃跑的機會。
邁克爾·麥克尼爾一言不發地站在亞當·希爾特的右側,他不打算在這時說出什麼可能破壞談判氣氛的話。不過,當他看到一旁的自衛隊士兵抬到眾人眼前的東西時,他再也無法保持鎮定了。這些自衛隊的士兵從斷壁殘垣中找出了湯姆的屍體,並進行了處理,免得屍體腐爛——雖說新冰期時代的夏季也是較為涼爽的。那些擅長為逝者留下一個體麵結局的入殮師們想方設法讓湯姆表現得更像是沉睡的青年,而非保持著電線上齜牙咧嘴地死去時的痛苦神情。望著靜靜地躺在麵前的湯姆,麥克尼爾忍不住要為自己最先認識的戰友做些什麼。
“顧問,我們應該讓他以光榮的名義死去。”麥克尼爾立刻站了出來,向亞當·希爾特提出了建議,“托馬斯是在東烏克蘭戰場上為了捍衛自由世界而英勇犧牲的。”
“沒錯,沒人會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在從事非法諜報活動時被他國士兵射殺的……”蘭德爾下士在一旁竊竊私語,“而且居然還是在盟國……”
就如何體麵地傳達死訊這件事,亞當·希爾特又和九島烈討論了很久。他們最終達成統一意見,將屍體送交駐日美軍,然後再想辦法轉送回國。屍體可以光明正大地被送到亞當·希爾特那位朋友的手中,他們這五個活人卻不行。隻要藏在暗處的敵人確認亞當·希爾特的行動路線,就會不惜一切代價發動襲擊,哪怕後果是讓一座城市和成千上萬居民為希爾特顧問陪葬。如此不擇手段且毫無基本人性的做法,像極了佩裡那隻考慮收益和成本的風格。麥克尼爾暗自發誓,假如他能成功地保護亞當·希爾特回國,一定要想辦法清算佩裡這個將同類視為牲畜的怪物。
儘管逃亡士兵的下落不明,九島烈不能再花費更多的時間用於追捕那些不知藏到什麼地方的懦夫,他需要儘快地讓亞當·希爾特安全離開日本。幾分鐘後,一列裝甲車車隊從軍營離開,駛向西方。又過了一會,一列幾乎一模一樣的裝甲車車隊沿著相同的方向離開了。等到三隊裝甲車全部消失後,軍營才變得安靜下來。那些為了追捕可疑人員而費儘心思的士兵和軍官們迎來了久違的休息時間,他們紛紛抱怨這些不速之客打亂了他們原本規律的生活。
裝甲車車隊沒有靠近在大火中化為灰燼的部分城區。火災被撲滅後,許多市民自發地前往事發地,幫助消防隊和警察救援受困的市民,同時也協助他們清理地麵上的廢墟。一位拄著拐杖路過火場外圍的老人,望著從中間斷開的輸電線,若有所思。
“聽說前幾天起火的時候,這裡有個人為了逃避火災,從窗戶上跳了下去,結果掛在電線上,當場就被電死了。”他有意無意地同身邊的幾個年齡該是孫輩的孩子講著故事,“但是呢,這可不是偶然事故,因為這個地方過去是鬨鬼的。大概一百多年以前,憲兵隊在這裡吊死了一個據稱宣傳危險思想的電工。在那之後,每隔幾年都會有人在附近吊死……唉,這一次他用的工具太高端了。”
如果這位帶著孫輩看熱鬨的老人注意到有兩名扣著棒球帽的青年男子在從他身邊溜走前還聚精會神地聽了一會,想必會更加熱情地對著疑似外國觀光客的兩人說出更多的本地都市傳說。然而,對於喬裝打扮後準備渾水摸魚前往廣島的麥克尼爾和亞當·希爾特來說,他們沒有任何用來聽市民講故事的時間。經過簡單的處理後,兩人的外貌已經發生了極大程度的改變,不熟悉他們的陌生人不可能在他們各自的兩張臉之間找到任何共同點。
“這回我們應該安全了。”麥克尼爾和亞當·希爾特拖著旅行箱,並排走在路上,“敵人一定會認為您藏在那三隊裝甲車之中,他們讓自己埋伏在自衛隊裡的臥底流亡並偷走軍火,就是為了在自衛隊護送您的時候發起突然襲擊。”
“日本人對軍隊的控製力度實在堪憂。”亞當·希爾特連連搖頭,“我甚至懷疑這些軍隊是否真的效忠於他們名義上的指揮官和內閣。”
“顧問先生,如果他們真的隻按長官命令行動……我們也不會有機會利用他們。”
“也對。”
兩個外國人走在街道上,並不會引起市民的過多關注,他們的心思都在被燒毀的那一小半城市上。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肆無忌憚地放火焚燒對整個日本而言都至關重要的名勝古跡?據說連美軍當年都要刻意避開那些目標,結果這些文化遺產卻極有可能毀在日本人自己手裡。一路上,麥克尼爾看到了許多麵帶憂愁地討論火災事故的市民,也看到了一些站在路邊、頭上纏著寫有某些漢字的白條、正在頭目的帶領下宣誓的黑幫成員。希爾特對他說,日本的黑幫是合法的,有時一些不方便官方出麵解決的問題,正是由黑幫負責。
“遇到危險事件,警察和自衛隊都不願送死,那就讓黑幫成員去。”希爾特冷眼旁觀著那些狂熱的中青年黑幫成員,“但是,千萬彆把他們當成普通的流氓……他們得打扮體麵、穿著西服、遵守所有的規矩,才能稱得上是日本的黑幫分子。其他人,就隻是流氓和無業遊民。”
麥克尼爾選擇了最危險的方法。讓其他人分頭突圍,確實能夠最大限度地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就算敵人認為亞當·希爾特不會如此冒險,他們鎖定的第二個目標也會告訴他們,亞當·希爾特一定會在這些裝甲車車隊中。希爾特身邊唯一的魔法師是希爾茲上尉,亞當·希爾特不可能離開這個最強大的護身符。
假如麥克尼爾的欺詐作戰完全成功,他們應該能夠安全抵達廣島,剩下的問題就是忐忑不安地等待戰友們的傷亡報告了。然而,一旦敵人猜測到亞當·希爾特的行動,麥克尼爾麵臨的就是必死無疑的局麵。麵對那些訓練有素的魔法師和殺手,他完全沒有勝算。以自己的戰鬥能力而言,麥克尼爾在普通人裡算得上精英中的精英,可惜完全當不了希爾茲上尉這種魔法師的對手。行動越早就越能避免暴露,兩個打扮成外國遊客的家夥鬼鬼祟祟地趕往車站,準備前往廣島。
目的地是亞當·希爾特選定的。這位聖會顧問表示,廣島相當安全,至少可以讓他們免於受到進一步追殺。
“要是您在廣島的盟友能直接把我們送回國,問題就解決了。”麥克尼爾坐在車站的長椅上,無聊地看著新聞和最近新上映的電視劇。
“衝繩最安全。”
“顧問,日本人對衝繩的意見很大……”
“……我知道。”
到目前為止,他們沒有遭遇任何異常情況。既然自己沒有再次產生那種恐怖的直覺,麥克尼爾決定在等車期間放鬆一陣。他想起了nff主導拍攝的那些電視劇和電影,儘管其目的性十分明顯,假如它們具備相當程度的藝術水準,稱作合格的文藝作品也未嘗不可,起碼不是從流水線中批量生產出來的垃圾。
他選擇了一部人物傳記性質的電視劇,以便了解nff對南北戰爭期間邦聯軍著名將領羅伯特·李的看法。
“這部電視劇拍得很失敗。”亞當·希爾特也湊過來和麥克尼爾一起看電視劇,“沒有表現出我們原本想要表現的內容。”
“能把李將軍的形象恢複、讓他的雕像不會再被推倒、他本人也不會被妖魔化,這就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麥克尼爾一頭霧水地看著亞當·希爾特,“……您的意思是……?”
“北方聯盟做出那些選擇,根本不是因為具有正義感。”亞當·希爾特重重地歎了口氣,“率先允許黑人參軍的,是南方邦聯;在部分地區率先允許黑人擁有自由的,也是南方邦聯。北方聯盟隻是看到這件事有利可圖,所以才選擇了盜取南方邦聯的政策。其實在整個過程中,根本沒有任何人在乎那些黑皮膚的家夥。”
麥克尼爾忽然想起了雅各·赫爾佐格總督,那位總督所主張的平權,恐怕也隻是出於利益角度。
“那您呢?”麥克尼爾似乎是要故意刁難亞當·希爾特,“您說,兩邊都在尋求最大利益,對吧?那您的態度是什麼?”
遠方傳來了列車呼嘯而來的聲音,忙著趕路的市民和公司雇員們紛紛擁擠向站台,迫不及待地爭搶位置,仿佛這樣就能讓列車開得更快一樣。
聽到麥克尼爾的詢問後,亞當·希爾特低下了頭,繼續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劇,也許他沒有聽到麥克尼爾的問題。
“……總的來說,這部電視劇拍得很失敗。”他自言自語著,“我們應該重塑的,是下一代人的曆史觀。單純地樹立某個人物的新形象,毫無意義。假如不糾正當前的錯誤觀念,而是繼續讓我們的公民沉醉於廉價的正義和虛無的滿足感,我們就會重蹈覆轍,犯下同樣的錯誤,而我們再也經不起一次失敗了。”
既然亞當·希爾特不打算回答這個問題,麥克尼爾也明智地放棄了追問。他們以後相處的機會還很多,回國之後,或許麥克尼爾能得到更多的機會去參與亞當·希爾特的偉大事業。
“廉價的正義,這個詞很中肯。”列車已經進站了,兩人卻沒有離開座位的打算,“那您心目中的正義是什麼樣子的?”
亞當·希爾特莞爾一笑,拍了拍麥克尼爾的手背,示意他把平板電腦裝回背包裡。
“對敵基督者發動屬於我們這個時代的十字軍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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