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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第幾次被人套在袋子裡、拖拽到不知名的地方然後被關押起來?麥克尼爾從來沒有仔細地計算過次數,也很少了解那些人用這種如臨大敵的方式對待他的原因。現在,他就坐在如同監獄一般的禁閉室中,外麵是荷槍實彈的自衛隊士兵,屋內隻有一些能夠讓他接收信息而非主動對外發送消息的設備。自衛隊還算講究體麵,他們隻是將他關押在禁閉室中,而沒有學著四葉家族的奴仆一樣把他吊起來嚴刑拷打。
逢場作戲是必須的,對外界的解釋也是必要的。縱使九島烈和傳統派魔法師都決定在這場混亂的爭鬥中選擇協助亞當·希爾特,他們都需要對外界、對自己的盟友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熊熊燃燒的大火過後,留給京都市民的是遍地廢墟。那些為自己所居住的城市擁有的名勝古跡而自豪的市民們,亦或是在大火中失去了親人的受害者們,不約而同地感到了悲痛,他們開始自發地集結起來,向著負責處理此事的相關部門進行抗議。
麥克尼爾換了一個頻道,發現這個頻道播放的新聞依舊和最近發生在日本境內的幾起事故有關,不由得產生了視覺和思維上雙重的疲憊。突如其來的響動讓他的精神被迫地為之清醒了不少,端著餐盤的自衛隊士兵進入了房間內,一言不發地將餐盤放在桌子上,轉身離開了房間,隨後響起的便是大門合攏時那沉重的悶響。
他沒有過多地在意那些隻是按照命令辦事的士兵,也沒有將目光轉移到那份普普通通的飯菜上,而是拿起遙控器,切換到了下一個頻道。這些事故都是因為他們而出現的,無論是那架在起飛後不久便爆炸的客機,還是在列車上忽然因不明魔法而出現精神問題的大量乘客,又或者是不久前被大火席卷的京都,都是敵人在追殺亞當·希爾特的過程中產生的附帶損傷。麥克尼爾不會因此而感到慚愧,亞當·希爾特必須活下去,nff的聖會顧問一定要回到合眾國本土。若是敵人希望他們所剩無幾的良心誘發他們以身涉險,那就大錯特錯了。相反,麥克尼爾隻會更加鄙視敵人的拙劣手段:沒有辦法精準地擊殺目標,就隻好進行無差彆破壞以製造恐慌,這等下作的辦法實在太業餘了。
內閣的態度讓他多少產生了一些好奇心。古賀元太郎首相雖然已經出院,後藤弘毅的主導地位目前不可動搖。在京都大火發生後,後藤議員立刻拋出了自己的觀點:這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縱火。
“將我們日本的某些群體賦予特權的先輩,希望他們能夠保護我們日本的公民免於受到敵人的殘害。但是,諸位日本的公民們,最近發生的一切已經證明這種原有的政策並不能保障公民的安全。”後藤弘毅借機在國會發表了新的演講,字裡行間都在指責魔法師家族沒有能力保護日本,而他當然認為這一重任應該交給像內閣部門這樣的行政機關,“……他們的權力,不是公民選出的,而是世襲的,這種人是不可能真正保護公眾的。隻有一個由選任官組成的新機構,才能在這最艱難的時刻把我們……”
自衛隊按約定前來救援後,立即將他們關進了附近的軍營中。據九島健稱,自衛隊中廣泛存在的叛變讓他們無法確認亞當·希爾特目前是否安全,在自衛隊中那一小部分接受不明勢力指使的叛徒被徹底消滅之前,亞當·希爾特和strs小隊剩餘的四名隊員都必須留在自衛隊的軍營內接受保護。有自衛隊的承諾,又有傳統派魔法師的同盟關係,按理說亞當·希爾特完全可以高枕無憂。但是,被自衛隊送進軍營後,九島健對時局的幾句簡短描述便使得麥克尼爾對自衛隊的信任急劇下降。他原本估計那些隻敢借著上級的命令行動的家夥不會造成太大的危害,誰知這些武裝人員居然抗命並公然對自衛隊進行反抗,這一切都讓麥克尼爾察覺到了危險。
自衛隊也不值得信任,它的指揮官恐怕也不清楚哪些手下是值得信任的,更不必說自衛隊不會真心協助他們。要是考慮到九島家族和傳統派魔法師雙方的立場,自衛隊的強硬派隻會更加反感在京都發生的一切交易。
沒有太多留給他們進行哀悼的時間了。湯姆犧牲了,這是麥克尼爾早就預料到的結果。戰場上沒有人能像電影中的英雄人物一樣在槍林彈雨中穿梭而毫發無損,湯姆能夠跟隨他們一路拚搏到現在,已經是奇跡。在京都的那場混戰中,strs小隊的五人被迫對付多達上百人的殺手,若不是他們儘可能地借助地理優勢和傳統派魔法師的力量,所有人恐怕都無法活著離開火場。因此,假如麥克尼爾在戰鬥結束後聽到其中一名戰友陣亡的消息,他是完全可以接受這一點的。
理性歸理性,當它已經成為現實後,揮之不去的哀傷籠罩在麥克尼爾心頭。他將空餐盤放在桌旁,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繼續聽著後藤弘毅的演講,卻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作為戰場上的臨時隊友而言,他同其他人之間相處的日子太多了。那些平均生存時間隻有兩三天的士兵不會在乎身邊有誰又去見了上帝,換成麥克尼爾處在同一立場,他也不會關心湯姆的死活。可是,他們已經是同一個隊伍中並肩作戰的兄弟,比空具同僚關係的士兵之間更了解彼此的思想和意誌。尚未褪色的人性不允許麥克尼爾將他們完全看作工具和機器,他越是了解戰友們的意願,越是希望他們更長久地存活下去。
現在,海軍陸戰隊列兵托馬斯·托馬斯死在了日本,麥克尼爾甚至沒有辦法從敵人手中搶回他的屍體。若是在戰場上,或許麥克尼爾有機會撿回那象征著身份、榮譽和死亡的牌子;在這裡,所有人的身份不被承認,沒有人會願意讓他們的行動被外界得知。不被承認也許是最好的結果,如果有必要的話,那些在幕後操控這一切的傀儡大師會給湯姆扣上用於轉移視線的各類罪名,將他描述成一個十惡不赦的罪犯。從軍入伍時發誓要保護合眾國的士兵,間接地死在了他所保護的人的手中。
麥克尼爾隻允許自己最後一次在這件事上浪費時間——他要想辦法找回湯姆的屍體,然後以一種相對而言比較體麵的方式把噩耗告知對方的父母。確定了自己當前的任務後,麥克尼爾掃清了悲傷的思緒,開始冷靜地審視著他們麵對的新困境。叛徒依舊存在,湯姆所在的位置理應是安全的,可敵人無比精準地找到了湯姆。湯姆不會是叛徒,麥克尼爾確信這一點。那麼,向著本傑明·佩裡的走狗出賣情報的叛徒就一定存在於其他三人當中。
希爾茲上尉不會背叛他,麥克尼爾也相信這一點。上尉和他的目的相同,都是要保護作為nff領袖人物的亞當·希爾特返回合眾國,去糾正nff目前的錯誤行動,繼而將整個合眾國引導向正確的方向。
那麼,剩下的兩人中,誰會是那叛徒?是薩拉斯中士還是蘭德爾下士?麥克尼爾不知道答案,他仔細地回想著和這兩人相處時的每個細節,始終找不出值得懷疑的證據。希爾茲上尉或許可以憑借魔法來完成一些常人難以實現的【高難度動作】,而這兩名士官本質上依舊是普通人,此前也隻接受過和常規戰爭相關的訓練,他們是不可能在和其他戰友形影不離的情況下突然學會那些特工必備本領的。
他聽不到門外的聲音,隔音良好的大門保證了這一點。然而,麥克尼爾的直覺告訴他,他等待的人就在門口。大門打開了,隨著收拾餐盤的自衛隊士兵一起入內的,是穿著便服的亞當·希爾特。
“我告訴九島烈,讓他幫忙找回托馬斯的屍體。”大門又一次沉重地關閉後,亞當·希爾特坐在麥克尼爾身後那張床上,以一種含糊不清的語氣同麥克尼爾交談著,“抱歉,麥克尼爾。”
“您沒錯,錯的是我。”麥克尼爾把電視的聲音調到了最低,“我們不該讓他在離現場那麼遠的地方單打獨鬥。”
“他是為了保護我而死的,如果說誰最應該負責,沒人比我更有資格這麼說。”亞當·希爾特嚴肅地將右手搭在麥克尼爾的肩膀上,“我知道你很自責……你們是並肩作戰將近半年的戰友,共同執行了那麼多任務,相處的時間已經比和彼此家人相伴的時間還長。”
這是麥克尼爾對亞當·希爾特產生信任的根源。論地位,對合眾國的政務有實際影響力的亞當·希爾特遠非他們這幾個普通軍官和士兵能夠相比,但希爾特顧問堅持用一種相對平等的態度對待他們。當他們住在高檔酒店內抓住機會大吃大喝時,亞當·希爾特依舊過著十分簡樸的生活,隻有在舉辦宴會時才會和他們享用同樣的飲食標準。一個隻把公民看成數字的家夥是不配領導合眾國的,亞當·希爾特必須戰勝本傑明·佩裡,這是麥克尼爾在兩個選項中做出的【相對不那麼差的選擇】。
見麥克尼爾遲遲沒有回答,亞當·希爾特歎了口氣,將一本書放在了麥克尼爾眼前。
“這是他寄存在我這裡的……唯一遺物。麥克尼爾先生,您對這本書……有印象嗎?”
麥克尼爾點了點頭,烏克蘭的回憶再一次湧上心頭。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讀這本書。”麥克尼爾感覺喉嚨裡有什麼東西卡住了,“……他對農業其實很感興趣,我們一起去亞拉巴馬州旅遊時,他也一直和我們討論和農業有關的話題。”
湯姆的父母是工人,新冰期讓合眾國北方遭受致命打擊,工業和農業都受到了重創。普通工人的生活本就艱難,農業產量銳減後,他們的生存也儼然成為了重大危機。解決農業麵臨的困境,才能讓合眾國的公民們過上更好的生活,這或許是湯姆原本的想法。當他發現自己實在沒有從事科學研究或技術工作的頭腦後,選擇用武力保住現有的農業貿易關係就成為了必然的結果。儘管如此,他也許依舊埋藏著一個幻想,想象著自己能夠憑借努力而尋找到解決糧食危機的辦法,可以在合眾國南方一片廣袤的土地上進行他的實驗。一個士兵沒必要研究農業技術,湯姆願意閱讀相關的書籍、願意向蘭德爾下士的家鄉的農場主們請教問題,這已經向外人說明了他的誌向。
隻不過,死人是沒有發言權的。
“希爾特顧問先生,托馬斯是被人出賣了,我們的隊伍中有一個叛徒。”麥克尼爾再次說出了這句話。希爾茲上尉多次警告他不要在其他人麵前這麼說,免得叛徒利用眾人之間的猜忌來將他們各個擊破。那麼,直接警告希爾特顧問本人,或許就能讓足智多謀的顧問想出對付叛徒的方法。
“有人一直對我們的行動十分了解,這本來就很反常。”亞當·希爾特看起來也讚同麥克尼爾的觀點,“但是,麥克尼爾先生……”他那逐漸被胡須掩蓋的嘴唇的形狀並不十分明顯,“這種背叛行為的邏輯十分奇怪。那個叛徒應該可以向敵人出賣更多的情報,可他沒有。”
“您是想說,如果叛徒把他掌握的所有情報都交給了敵人,我們現在早就全軍覆沒?”
“沒錯。”亞當·希爾特表情凝重地指著電視屏幕上的地圖,這個電視台恰好在報道和京都火災有關的新聞,“在不久前的那場戰鬥中,我方的無人機全是托馬斯在控製,那麼他不可能沒有發現正在向自己逐漸靠近的敵人。隻有一種解釋:有人擾亂了我方的識彆係統,讓那些逼近他的武裝人員被無人機的攝像頭無視了。”
麥克尼爾心裡一跳,從技術角度而言,有能力這麼做的,隻剩下了希爾茲上尉。他小心翼翼地掩蓋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試探性地向著亞當·希爾特問道:
“那麼,您的意見是……?”
“叛徒既然能做到這一步,卻沒有把握造成更大的危害,這至少能夠說明他是有所保留的,沒有完全為敵人賣命。”說到這裡,亞當·希爾特將布滿血絲的雙眼朝向了麥克尼爾,“麥克尼爾先生,在您看來,什麼人在向敵人出賣情報時會做出這麼反常的舉動呢?”
“他不是敵人直接安插的臥底。”麥克尼爾想到了多種可能性,“或許,他是第三方派遣的密探,由於特殊原因而按照真正上級的命令展開行動;要不然……我想,他也許沒有受到任何人指使,隻是想借機撈取更多的利益。”
“看來真相介於二者之間。”亞當·希爾特感歎著,“不管是哪一種,我們都得把他抓出來,像踩死蟲子那樣碾碎。”
亞當·希爾特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他一直和麥克尼爾聊著自那天半夜發生的混戰以來的諸多後續事件。自衛隊的情況尤其不樂觀,被派遣到京都救援的部隊,是聽從九島烈命令的精銳士兵,當他們意識到自衛隊中出現了一批不聽上級號令、隻按老板指示辦事的叛徒後,立刻準備進行篩查。用九島健本人的話來說,他們還不如不做這種篩查——被查出存在問題的自衛隊軍官和士兵不在少數,昨天更是發生了部分軍人偷盜裝備和軍用物資後潛逃的突發事件。已經打定主意和麥克尼爾一行人合作的九島健決定把這個消息告訴亞當·希爾特,他委婉地指出,由於不能排除那些流亡士兵暗中策劃新襲擊事件的危險,自衛隊目前沒有辦法護送亞當·希爾特離開東京。
飛機會被擊落,船隻會被擊沉,車子也會在半路上爆炸,這就是麥克尼爾預想中的結果。雖然他們爭取到了九島家族和傳統派魔法師的保護,敵人的狡猾程度遠遠超出麥克尼爾的預期。這些寧可搭上自己的前途和名譽(麥克尼爾以為日本人很重視名譽)也要按照幕後主使的命令去襲擊亞當·希爾特的自衛隊軍官和士兵,毫無疑問是他們逃往衝繩的頭號隱患。不把這些人揪出來,即便是自衛隊和九島烈也沒有把握把亞當·希爾特安全地送到衝繩。
“這麼說,我們什麼也沒有爭取到。”麥克尼爾有些沮喪,“自衛隊起不到作用,我們就得繼續冒著最大風險前往衝繩。對了,也許我們可以讓自衛隊扮演一次誘餌,讓那些逃亡的士兵上鉤。”
亞當·希爾特靜靜地等待著麥克尼爾描述計劃的全貌,他相信這個給他帶來了無數驚喜的士兵能夠創造新的奇跡。
“希爾特顧問先生,在我們動身前往下一個地點之前,您要想辦法勸說九島家族,讓自衛隊派出三支護送隊伍,分彆讓其他三名隊員擔任您的保鏢。”話剛以說出口,麥克尼爾便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剛犧牲不久的湯姆,但他已經顧不得那些了,“您要對他們表態稱,自己會選擇他們所在的護送隊伍,其他兩支隊伍才是誘餌。但是,等到真正出發後,您得跟隨我一起行動。我必須確認誰才是那個把情報賣給彆人的叛徒。”
說完這些話後,麥克尼爾心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不希望提出這種猜忌戰友的反製措施,因為告訴戰友們應當團結一致的正是他本人,如今他主動給出了破壞信賴關係的解決方案,從某種角度而言,他也算是一種另類的叛徒,而其他戰友自然有資格懷疑他。
“我向來是毫無保留地相信您,麥克尼爾先生。”讓麥克尼爾再次感到驚訝的是,亞當·希爾特竟然同意了這個計劃,“既然您認為其他三人中有一人是叛徒,那麼我們就借著這個機會,把叛徒找出來。”
“謝謝。”麥克尼爾感激地握住了對方的雙手,“對了,您到底向傳統派魔法師開出了什麼條件?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您的損失不小吧?”
“損失?哪來的損失?”亞當·希爾特忍不住笑了,“麥克尼爾先生,您誤會了。我所做的,不過是將一份空頭支票分彆承諾給了三方,僅此而已。”
麥克尼爾愣住了,他向來以為利益的博弈需要真實可見的內容,而不是空口無憑的承諾。假如亞當·希爾特真的能憑借所謂的空頭支票同時讓日本的財閥、魔法師家族和傳統派魔法師願意支持他,這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亞當·希爾特不是天才,對方的代理人當中也沒有傻子。
“希爾特顧問先生。”他努力按捺住內心的不安,“如果您將同一份空頭支票作為他們三方的報酬,又怎麼能確保他們不會團結起來對付您呢?”
亞當·希爾特又一次笑了,這笑容沒有讓麥克尼爾感到自己被嘲弄——對亞當·希爾特而言,邁克爾·麥克尼爾也許是一個可以以誠相待的朋友,不隻是下屬。
“你為什麼會認為他們能知道其他兩方也得到了類似的條件呢?沒有人會在談判中隨便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給彆人,假如有人將他人對自己開出的條件告訴了潛在的競爭對手,那等於間接地讓彆人明白,大概用怎樣的對等條件才能換取類似的讓步。”希爾特顧問將那本書放回了自己的大衣口袋裡,“我的目的,是確保後藤弘毅所代表的一方能夠最後勝出——在那之前,我會讓他們為了共同的交易條件而互相撕咬得你死我活。內鬥,是這些亞洲的野蠻人與生俱來的特性。過去日本的陸軍造船,海軍造坦克,同樣一份技術又要分兩次研發,這就是日本人的本質。”
說罷,他似乎是怕麥克尼爾不放心,又舉起了那本書,在麥克尼爾眼前晃了晃。
“我打算把這本書收藏好,作為一個紀念。”
“但願他的犧牲是值得的。”麥克尼爾捂著臉,又陷入了失落之中。
“不會白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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