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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上旬在羅德西亞南部發生的一係列軍事衝突一般被評論家稱為【靜坐戰爭】,雙方都未能取得較為明顯的優勢。防衛軍的高強度轟炸讓叛軍不堪重負,縱使叛軍相較防衛軍有著更高昂的士氣和頑強的鬥誌——他們相信為獨立而戰的事業是神聖的——戰況的持續惡化也足以使得大多數頭腦發熱的叛軍頭目清醒過來。為了避免西南方向馬塔貝萊蘭的防線被攻破,叛軍決定想方設法爭取時間,以等待布裡塔尼亞帝國的再次介入。於是,他們一方麵向南非當局提出了並無誠意的和談請求,另一方麵則秘密派出使者前往布裡塔尼亞帝國,懇求查爾斯皇帝介入這場戰爭。但是,百廢待興的布裡塔尼亞帝國根本不可能在此時插手eu的內部問題,縱使查爾斯皇帝有意乾涉,他也隻能給出一些空洞的口號。
不希望戰爭就這樣告終的人,主要分為兩類。第一種人希望在戰爭中獲得功績,戰爭的結束對他們來說是一場災難;第二種人則認為羅德西亞叛軍純粹是在拖延時間,倘若南非方麵願意配合對方的行動,隻會讓這場戰爭變得更加棘手。在羅德西亞自由邦的代表抵達德蘭士瓦時,軍隊正在召開名義上由赫爾佐格總督舉辦的大會,其目的是堅定軍隊戰鬥到底的決心。大部分還在前線指揮部隊的軍官不能及時抵達,他們通常會派出副官作為自己的代表。當然,也有一些更大膽的指揮官索性讓士兵代替自己去開會,反正這場會議又不是作戰會議,什麼人參會是無關緊要的小事。
邁克爾·麥克尼爾擠在一群尉官之中混進了會場,他努力不讓彆人注意到他光禿禿的領章,而後挑選了一個偏僻的座位。誰知,他剛準備坐下,隻見一名中校走到他眼前,隨意地坐在了緊挨著麥克尼爾的座位上。麥克尼爾眼見周圍的軍官已經找好了位置,隻得無奈地退回選定的座位上。
中校一眼看到了麥克尼爾的領章,於是試探性地問道:
“您是代替長官來開會?”
“算是吧,長官在前線,回不來。”麥克尼爾打著哈欠,這幾天他總是失眠,精神狀態欠佳。
“那麼,您在防衛軍目前擔任什麼職務?”中校又看了看麥克尼爾的衣袖,發現袖章的位置也是空的——這表示麥克尼爾是剛入伍沒多久的新兵。這一事實令中校有些不滿,讓新兵來參加本應由校官出席的會議,實屬怠慢。
“準確地說,是做一個火力小組的組長,因為士官不夠用。”麥克尼爾看著軍服上右胸位置的勳略,他驚訝地在其中發現了標誌著【西伯利亞邊疆服役經曆】的藍白色條狀裝飾。西伯利亞對達特曼上校這種人而言是災難,事實上被派遣到那裡就等同失去了所有前途。阿達爾貝特和斯邁拉斯在這一問題上的觀點也沒有區彆,他們都不希望去西伯利亞看守後勤基地或麵對聯邦的百萬大軍。
幾名軍官正在前麵測試設備,下方的聽眾們竊竊私語,都在討論和戰爭有關的內容。總督還沒有到場,警備軍總司令部的大員同樣也沒有出現,最前麵的座位還是空著的。
“您以前在西伯利亞工作?”
“對,從軍校畢業後,我主動申請去西伯利亞。”中校笑著指著胸口上的裝飾物,“您大概也看出來了……我是說,我相信eu麵臨的最大威脅來自東方,聯邦或布裡塔尼亞帝國都有可能從西伯利亞入侵,守衛西伯利亞就是守衛共和國聯盟的國門。”
“布裡塔尼亞帝國也可以從大西洋進攻嘛。”麥克尼爾提出了不同看法。
“他們做不到,eu的海軍會把他們全部送進海底喂魚。”
兩人交換了一些關於西伯利亞和南非問題的意見。自稱叫羅梅羅·巴克利(roerobrkle)的陸軍中校對麥克尼爾的觀點感到新奇,他說,此次他從西伯利亞專程來到南非擔任防衛軍的顧問,就是為了見識一下這些疑似受布裡塔尼亞帝國操控的羅德西亞叛軍到底擁有何等水平的戰鬥力。僅從目前雙方的表現來看,防衛軍的能力比預想中還差,他們能夠壓製叛軍,不過是依靠製空權和數量優勢。巴克利中校進一步推測,如果進攻非洲殖民地的是其他國家的正規軍,eu國家防衛軍是無力抵抗的。
“那您認為總督該怎麼做?”
“強硬到底,無論付出什麼代價都不能屈服。”巴克利中校揮了揮拳頭,“必須讓我們的敵人相信,入侵eu就是自尋死路。如果我們畏懼了,他們就會以為我們軟弱可欺……到時候,就算我們能夠將敵人擊敗,也會付出許多不必要的犧牲。”
他們還在談話時,赫爾佐格總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眾人眼前。和往日穿著西服、手持拐杖的老紳士形象不同,今天的總督穿著一件軍大衣,帽子上有醒目的銀色雙頭鷹標誌。這身打扮讓他頓時變得威武起來,連隨行在總督身旁的伍德中將也頓時變得矮小了。赫爾佐格家族中出現過多名將軍,雅各·赫爾佐格要是把他哪位親戚的舊軍服拿出來穿,也是情理之中。總督走上講台,讓其他將官坐在講台後方的椅子上,從黑框眼鏡下審視著這些對會議漫不經心的青年軍官們。
“我感謝各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德蘭士瓦參加這個不受歡迎的會議……我知道大街小巷上的公民們如何評價我。”總督歎了口氣,他伸出右手翻著演講稿,語氣嚴厲地指責那些沒到場的軍官,“根據安保人員的說法,你們當中有不少人是代替自己的長官前來赴會。希望他們真的在前線奮戰,而不是一頭紮進夜店裡。”
這等粗俗卻有效的比喻引起了一陣哄笑。笑聲逐漸消退後,會議正式開始了。總督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讓防衛軍的負責人上前反思在戰爭爆發前廣泛出現的叛逃事件。這些道貌岸然的將軍們在總督的逼迫下,不情願地進行檢討,反複批評著他們並不知道是否存在於自己身上或軍隊結構上的缺陷。他們根本不認為這些問題值得重視,要不是總督本人下令這麼做,他們也永遠不會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
不,他們現在也沒有認識到。
伍德中將在總結報告中說,戰前的叛逃事件和戰爭之中出現的士氣低迷,普遍可以被概括為士兵缺乏明確的目標。他舉例說,明明是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控製下的羅德西亞(說到這裡,他特意回頭看了看似乎正在打盹的總督)違抗eu的法律並發動叛亂,可迄今為止仍有人認為這場戰爭是赫爾佐格總督為了一己之私而發起的。在那些人看來,叛軍不是加害者,而是受害者。不能消滅這種思想、不能消滅這種聲音,就無法阻止這種不利於平定叛亂的理念感染更多的士兵,從而使得戰爭的時長和殘酷性不斷加大,反過來又證明了這些人的荒謬觀點。
“我不要你們在這裡像小學生一樣地聽課……請您站起來,說說您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羅梅羅·巴克利中校忙不迭地起立敬禮,他慶幸總督選擇了他而不是其他人來回答。換成那些不懂變通的家夥,會讓總督當場難堪,那時後果不堪設想。
和周圍這些身上帶著一股暮氣的同僚們相比,巴克利中校顯得鬥誌昂揚。能夠自願去西伯利亞那種苦寒之地守衛邊疆的青年軍官,沒有哪個是希望混日子的,他們都懷揣著憑借自己的能力而保衛公民和祖國的決心。
“以個人觀點而言,羅德西亞叛亂是完完全全的敵對行動。”巴克利中校舉起三根手指,“第一,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公開在羅德西亞煽動暴力活動,從一開始就鼓勵去傷害甚至謀殺反對者,這種行為已經超出了eu法律對自由的規定範圍;相反,南非當局一直保持克製,直到戰爭真正開始之前都沒有下令對合法公民開槍……”
確實如此,因為負責動武的是蘇格蘭人,他們現在還留在德蘭士瓦繼續麵對那些上街遊行的公民。巴克利中校知道總督的軟肋,他刻意避開了這些問題,隻說叛軍的缺點。下方的其他軍官們心服口服,尤其是當巴克利中校提起布裡塔尼亞帝國實際上依舊存在的奴隸製(法律上的奴隸製很久以前就被廢除)同樣奴役白人時,眾人內心的恐懼終於被喚醒了。雖然有些人平日開玩笑時會幻想著自己能夠在布裡塔尼亞成為花天酒地的貴族,他們知道自己的命運大概是被貴族騎在頭上任意驅使的奴隸。
總督發現了坐在巴克利中校身旁的麥克尼爾,他不動聲色地回到麥克風前,咳嗽了幾聲,揮手示意巴克利中校坐下。
“……很好,我希望你們明白這一點——叛軍的目的不僅僅是爭取羅德西亞的獨立。”總督又咳嗽了幾聲,才勉強說出一句連續的話,“請設想一下,就算我們仁慈地同意了他們的條件,那麼他們將如何隻使用布裡塔尼亞人來統治羅德西亞?這些瘋狗已經快把土著裔居民趕儘殺絕,到時候還不是要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去充任那些【下等】職業人員?他們為了把自己的謊話說得圓滿,是一定會繼續發動戰爭的。隻要布裡塔尼亞的社會中存在其他奴隸,那些和奴隸沒什麼區彆的苦工就會自認為高人一等,並以此而自豪。”
說來也是奇怪,赫爾佐格總督其實從未在布裡塔尼亞帝國居住過,卻似乎對布裡塔尼亞帝國的狀況了如指掌。也許,移民到eu的布裡塔尼亞人也是長期保持著類似的生活方式和文化傳統,以至於赫爾佐格總督能夠輕而易舉地推算出布裡塔尼亞帝國當代的現實問題。
“……羅德西亞叛軍的口號很有煽動性。”總督還在講台上一板一眼地讀著稿子,“他們會說,這場叛亂是為了奪回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是為了成為真正的布裡塔尼亞人。因此,叛軍幾乎公開地進行掠奪,士兵在戰爭中最大的收獲是戰利品本身。他們已經用這種伎倆成功地提高了士兵的積極性,問題是我們不可能選擇這種自甘墮落的辦法。我再重複一遍,羅德西亞叛亂是布裡塔尼亞帝國入侵的前奏,而布裡塔尼亞最終的目的是把我們全都變成奴隸。你們以為這場戰爭隻是掌權者的鬥爭嗎?不,戰爭結束時,沒有人能夠幸免於難,布裡塔尼亞帝國不會因為你沒有參軍反抗他們而決定手下留情……”
大多數人不相信布裡塔尼亞帝國能夠乾涉eu的內部事務,這個看似無法阻止自身持續衰弱的帝國不可能有能力影響這場戰爭。
會議前後持續了幾個小時,總算在總督的又一番說教中結束了。赫爾佐格總督在其他幾名軍官的攙扶下離開講台,向著麥克尼爾走來。周圍的其他軍官見到總督特地來找一個疑似代替長官前來開會的普通士兵,都感到吃驚。他們立刻為總督讓出一條道路,同時觀察著兩人的一舉一動。
“阿達爾貝特在哪裡呢?”
“正在執行任務,一切都很順利。”麥克尼爾見周圍的觀眾太多,唯恐泄露情報,隻好以這種敷衍了事的描述去打消他們的好奇心。
總督沒說什麼,隻是向著出口走去。麥克尼爾跟隨在他身後,寸步不離,這讓總督的保鏢們覺得羞愧。要是這個青年是專程前來刺殺總督的特務,南非將陷入一片混亂。
“這是個機會,叛軍要談判,但我們不會停下來,叛軍也不會。我想他那個熱衷於功名利祿的長官一定會找機會為自己創造有利條件,這是人之常情。”總督的狀態看上去不佳,他可能是過於勞累,也有可能隻是忽然表露出了老年人的脆弱一麵。
在眾人的護送下,總督離開會場,坐上了另一輛麥克尼爾從未見過的黑色高級轎車,前後都有大量保鏢和士兵護送。總督邀請麥克尼爾和他一起乘車離開,麥克尼爾本來打算拒絕,但他不想留在這裡麵對其他軍官的疑問,於是他終究還是同意了。
“閣下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是啊,總督閣下每天都工作到淩晨……”前麵的司機語氣中帶著擔憂,“我們有時候很擔心他——”
“我沒事,用不著你們來擔心。”總督忽然又咳嗽了起來,一旁的秘書連忙給他遞上一瓶水,“麥克尼爾,你這次既然已經回來了,不妨把事情辦完再離開。”總督渾濁的眼睛看著街道上的遊行人群,“等到這個逢場作戲的談判結束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公民們總有一天會明白我們確實在保護他們的利益。”
“……總有一天?”總督苦笑了幾聲,“等我們死了,他們才能明白。”
赫爾佐格總督下令在半路上放麥克尼爾離開,麥克尼爾等到車子停下後才察覺這是老傑克的臨時住所。
“為了讓你擺脫後顧之憂,我們專門派人把其他問題都處理完了。”總督指著門口那些箱子,“今天呢,你把他送上去巴黎的飛機,然後就可以毫無牽掛地繼續執行任務了。”
“多謝。”
“不用謝我,我隻想讓你死心塌地繼續乾活而已。”
車隊一溜煙地離開了,留下麥克尼爾四處張望。他遲疑地走向門口,正看到老傑克在樓梯上清理垃圾。麥克尼爾連忙跑上去,從老人手中奪過清掃工具,很快將所有垃圾全都丟了出去。完成這項工作後,他才扶著老人回到房間,和老人閒聊。麥克尼爾走後,赫爾佐格總督派來的工作人員很快接管了全部和搬家有關的事宜,他們負責聯係搬家公司和其他相關機構,老傑克忽然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閒人。忙碌了一輩子的老人覺得無所適從,他隻好強迫自己做一些雜務。他已經快八十歲了,不像年輕人那樣可以在閒暇時間擁有眾多的娛樂項目。
“他們辦事還算周到吧?”
“當然……唉,一開始我根本不相信南非的總督閣下會特地派人為我這種小人物服務。”老人和麥克尼爾一起看著空蕩蕩的舊居,“這都是你的功勞。你給總督辦了那麼多事情,總督當然也是看在你的麵子上……”
“不,這是您的運氣。”麥克尼爾溫和地對老人說道,“要不是您買彩票中獎了,您也沒機會實現去歐洲定居的夢想。”
“是啊,運氣……上帝不公平,祂在這時候給我運氣有什麼用呢?”老人顯得很是悲傷,“要是我早二十年擁有這麼多財富……”
麥克尼爾不知道如何安慰老人,隻好陪著老傑克一起坐在門口聊天。偶爾有其他居民路過,他們都略帶敬畏地看著老人——他們最近總是看到一群穿著黑色西服的神秘人為這個老人辦事,也許老人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有權有勢的親戚吧。
“……麥克尼爾,我和你說實話,如果運氣可以用在其他地方,我不想要這幾百萬。”老人抹著眼淚,樣子十分可憐,“剛中獎的時候,我高興得幾乎要發瘋。現在呢,我越想越傷心,我隻想讓我的家人都回來……基督能讓死人複活,他能不能把我的家人也複活啊?”
比徹徹底底窮困潦倒而更讓人感到諷刺的,是在金錢對自身完全失去價值的時候突然擁有了大筆財富。老傑克的一隻腳已經邁進了棺材,金錢不能讓他變得更健康,也不能讓他衰弱的身體享受更多的服務,隻能讓他在彆人羨慕的眼光中得到一個相對體麵的死法而已。年輕人可以用金錢獲得許多快樂,老人也想,但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們那麼做。
麥克尼爾想到那些死在街頭而無人理睬的乞丐。老傑克比他們幸運多了,想必老人自己也知道這一點。然而,這種幸運終究不能給老人帶來滿足感,生活從他身上奪走了太多,將他變成了一個活死人,就算一夜暴富又有什麼用呢?
“您彆擔心,等到戰爭結束了,我一定去巴黎照顧您。”麥克尼爾堅定地說道,“我這人從來不食言。”
下午五點左右,麥克尼爾將老人送到了機場。他怕老人在半路上出現意外,特意請求總督安排的那些工作人員隨同老人一起去巴黎。最後,兩名身體健壯的保鏢接下了這個任務,他們和老人乘同一班飛機去巴黎。
老人走到機場安檢通道前,忽然轉過身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在後方注視著他的麥克尼爾,急促地以懇求的語氣說道:
“你可一定要來巴黎啊!”
“肯定會去。”麥克尼爾從口袋裡掏出了那個計時器,他看到上麵的時間大概還剩兩個多月,“我在那裡雇了一些人手,在我回去之前,他們會代替我照顧您。”
麥克尼爾目送著老人消失在了安檢通道的儘頭,悵然若失地轉過頭,踏上了返回臨時住處的道路。他了卻了自己的一樁心願,而他麵對的困難並未因此而減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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