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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爆發以前,麥克尼爾曾經設想過他在什麼狀況下會卷入甚至參加一場屠殺活動,但他終究沒有想到他會這麼快就目睹防衛軍對羅德西亞的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平民實施的暴行。隨著達特曼上校一聲令下,士兵們氣焰囂張地向著鎮子內衝去,打算把這些已經被他們打上了敵人標簽的亂民全部消滅。方才還在抵抗的鎮民從建築物內向著這些士兵射擊,雙方武器裝備的差距使得他們很快被軍隊壓製,步兵團的先頭部隊暢通無阻地開進了鎮子的邊緣地帶。
eu建立的非洲殖民地村鎮,以前是由殖民者拓荒後建立並直接麵對土著武裝壓力的前線據點,大多數鎮子建有防禦設施,平民被允許持槍以保衛自身安全,而赫爾佐格總督前不久下達的收繳北方民兵武裝武器的命令在許多地方沒有得到落實。如果說路邊發生的那場戰鬥還能用誤會來解釋,那麼當麥克尼爾看到他麵前這條街道上的建築物幾乎都有民兵駐守時,便知道鎮民從一開始就把來自南方的防衛軍當成了敵人。
“不能死在他們手裡。”麥克尼爾對著同伴們說道,“我們要用最小的代價奪取這座城鎮。”
他躲在拐角處,觀察著附近那些借助掩體和民兵交戰的其他士兵。居高臨下地俯瞰整個街道的民兵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察覺敵方的動向,若非防衛軍的武器性能遠遠優於這些已經淘汰多年的老型號,他們就會在街道交叉處被民兵打得抬不起頭、龜縮在掩體後方。這一隊士兵有十幾人,他們在隊長的指揮下向著其中一棟建築物發射了迫擊炮彈,炮彈從屋頂鑽進室內,將埋伏在頂樓的三名民兵當場炸得粉身碎骨,其中一人徑直從窗口掉下來,在街道上摔得支離破碎。剛消滅了眼前敵人的士兵們正打算繼續前進,就被另一個方向的敵人打回了原地。從他們的角度而言,敵人所在的方位是死角,他們沒法準確地判斷民兵的位置。
“跟我走……4個人就夠。”麥克尼爾向著後方的戰友們比劃了一個手勢,四名黑人士兵迅速跟上了他的腳步。他們沿著街道另一側前進,緊貼著建築物以免被上方的民兵攻擊,就這樣不慌不忙地離開友軍控製的街區,闖進了敵人的腹地。激烈的交戰發生在鎮子各處,此起彼伏的槍聲和慘叫聲成為了這座小鎮唯一的景色。麥克尼爾不知道這些鎮民為何要決定抵抗防衛軍,他們無疑是選擇了一條不歸路。麥克尼爾正在思考這個問題,冷不防一旁的商店裡突然鑽出來一個民兵,舉起槍就要朝著麥克尼爾開火。離麥克尼爾最近的黑人士兵立刻撲了上去,將那名民兵摔倒在地,兩人扭打在一起。麥克尼爾從容不迫地抽出匕首,從背後一刀結果了那名民兵的性命。
“乾得漂亮。”麥克尼爾扶起那名士兵,“您叫什麼?我是英格蘭的麥克尼爾。”
“杜米索·圖圖(dusotutu)。”黑人士兵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其實我以前在羅德西亞居住,十歲之後才搬到南方。”
“好。”麥克尼爾拍了拍對方的肩膀,然後意識到他自己目前並非長官,隻是個普通士兵,於是順勢將那隻手收回來,尷尬地摸了摸還沒變禿的頭頂。眾人衝進商店,緊張地觀察著每一個角落,生怕什麼地方還藏著可疑的民兵。這些當地人會善用一切條件來對付他們,誰也不能放鬆警惕。
邁克爾·麥克尼爾繞開收銀台,向著後方的貨架走去。大部分貨架是空的,隻有少數向來滯銷的產品還擺在上麵。他拿起一盒罐頭,看著上麵的生產日期,又陸續看了看旁邊幾個罐頭包裝,內心有了結論。這個鎮子已經和外界切斷了聯係,雖然他不清楚這是軍隊的封鎖還是他們自己的選擇,總之當地的鎮民必然麵對著急劇的物資消耗。從其他食品的生產日期來判斷,鎮子早在戰爭開始以前就停止進貨了,他們也許正是在那時出於對未來的擔憂而決定將鎮子建設成一個堡壘——那麼,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或者說叛軍是否能通過這裡呢?
他把罐頭遞給了身後緊隨著他一起搜查貨物的士兵。
“嘗嘗看?”
“也許已經過期了。”
眾人繼續搜索貨架,在一個角落裡發現了一名瑟瑟發抖的店員。當其他士兵對此不以為意並打算去其他地方搜索有價值的東西時,店員突然掏出手槍,隔著貨架向士兵們開槍。他的槍法並不好,子彈又被貨架阻擋,沒有任何人中槍。離店員還有兩個貨架那麼遠的麥克尼爾立即從側翼衝了過來,踢掉了店員手裡的槍,把他直接按在了地上。劫後餘生的士兵們勃然大怒,一起衝上來對著店員拳打腳踢,口中不住地罵道:
“野種!白費了你這身白皮……”
這話無論怎麼看都像是罵白人,但麥克尼爾並不以為他們在刻意地侮辱什麼人或針對自己。土著裔黑人內心的憤怒已經埋藏了幾個世紀,如果不給他們一個發泄的機會,他們總有一天會把這把火燒到eu自己頭上。目前,這個群體中相當一部分守法公民認為自己是eu的一部分,並且願意為eu效力,隻要那些議員們象征性地為他們提供機會,他們就會和那些叼著盤子回到主人身邊的狗一樣溫順。這很可悲,也很現實,他們找不到其他的道路,難道他們還能去投靠布裡塔尼亞帝國不成?
士兵們押送著店員走出商店,他們將大包小包的商品胡亂地塞在背包裡,說不定這些食品以後能在緊急狀況下救他們一命。麥克尼爾什麼也沒拿,他不想為自己增添額外的負擔。這一行人剛走出商店便遇到了率領著另一隊士兵來到附近的海因茨·邁耶中尉,中尉身後的士兵們看樣子收獲頗豐,也許他們同樣剛剛享受了士兵專屬的零元特惠活動。
“哎呀,你們把這東西拖出來做什麼?”邁耶中尉厭惡地看著被麥克尼爾拉出來之後癱倒在路麵上的店員,他拔出手槍,乾脆利落地賞了店員一顆子彈。
邁克爾·麥克尼爾看著邁耶中尉將手槍收回去,才開口說道:“我們現在分不清平民和敵人的區彆,任何人都有可能是敵人。按照這個趨勢,我軍想在夜幕降臨之前攻占城鎮並在此地休息,似乎有些困難。”
“上校認為可以進行無差彆攻擊。”邁耶中尉看著街道另一頭發生交火的區域,大約一個連的士兵在那裡圍攻一座大型宅院,“我們不能拿士兵的生命去冒險,麥克尼爾。”
“話雖如此,他們畢竟會在戰爭結束後重新成為我國的公民。”麥克尼爾見邁耶中尉打算離開,連忙緊跟上去,“我們還是應該手下留情的。”
“隻要他們全都死了,就沒有人會知道我們做了什麼。”邁耶中尉麵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使得麥克尼爾內心頓時一驚。如果每一個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都可能成為拿起武器對抗eu的敵軍士兵,那麼他們也隻好把這個族群徹底消滅。雅各·赫爾佐格總督有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呢?或許他在痛定思痛過後終於下定決心擺脫自己和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的一切糾葛。
海因茨·邁耶中尉和他的屬下消失在了街道儘頭,麥克尼爾望著這些滿臉喜悅的士兵們,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我還以為我們是出來公開搶劫的。”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在商店背後的另一條街道,戰況更加激烈。鎮民依托錯綜複雜的建築群,將防衛軍士兵引進了他們準備好的陷阱,而後開始關門打狗。為了將陷入重圍的友軍救出,阿達爾貝特下令附近街道的防衛軍炸穿建築物牆壁後前來支援。此時,有人向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提出了一條計策,那就是借此機會在鎮民駐防的大型建築下方安放炸彈然後引爆。阿達爾貝特欣然采納,命令敢死隊發起突擊,猛攻民兵盤踞的一樓大廳。鎮民在大廳和防衛軍發生激戰,雙方各有傷亡,戰況並不朝著有利於防衛軍的方向發展。戰鬥打響半個小時後,防衛軍增援部隊趕到,火箭彈和榴彈一起向著民兵武裝招呼過去,民兵武裝被炸得血肉橫飛,損失慘重的鎮民被迫放棄陣地而向上退卻,防衛軍暫時控製了大廳。按照剛剛製定的計劃,阿達爾貝特命令士兵不要輕舉妄動地向上進攻,而是讓士兵在承重牆上安裝了炸彈。等到準備工作全部完成後,防衛軍撤出附近街區,隨後引爆了炸彈。整棟建築物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轟然倒塌,向著右側傾斜並撞擊了街道另一頭的其他建築,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座奇特的拱門。
尚有部分民兵被困在半空中的建築內,他們不願投降,而是繼續朝著防衛軍開火。然而,事態對民兵來說十分不利,他們自己成為了受到兩側夾擊的一方,且橫亙空中的建築結構已經十分脆弱,隨時可能發生二次倒塌。為了更快地結束戰鬥,達特曼上校決定調集重兵對樓體脆弱區域進行炮擊,這一措施能夠有效地消滅還在負隅頑抗的敵人。十幾分鐘後,樓體被從中間炸斷,分為兩截向著街道墜落,成為了堵塞街道的一片廢墟。還留在建築內的民兵大概已經被廢墟掩埋,他們斷然沒有活著離開這裡的希望。
麥克尼爾以前被暗算過好幾次,他很擔心這裡出現詭雷或是其他陷阱。因此,他讓其他士兵在外等候,他自己一個人進入房屋進行了粗略的搜索,在確定並不存在什麼陷阱之後,才放心大膽地讓隊友們入內。房間內部很是空曠,房主可能把一切能夠帶走的物品全部拿走了。
“他們也許決定讓居民集中居住。”麥克尼爾打開了客廳裡的櫃子,裡麵空空如也,“這樣方便管理,而且入侵者也沒有機會抓住平民後要挾其他民兵。”
“很難想象他們會聽從指揮。”後麵有人說道,“我還以為他們從不願意集體行動。”
“當集體行動成為唯一選擇時,想要保命的人知道該怎麼做。”麥克尼爾走進廚房,同樣沒有看到任何被遺留在這裡的物品。這些家夥簡直就像是逃難一樣,什麼也不會留給被他們視為仇敵的防衛軍或南方的其他eu公民。讓這些人癲狂到這種地步的,也許是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人的宣傳,也許是防衛軍一貫粗暴的作風。當麥克尼爾失望地打算退出屋子時,他在角落裡發現了一些麵包屑。
“麥克尼爾,我們出去吧,這裡沒什麼好找的。”
麥克尼爾示意戰友們安靜,他躡手躡腳地走到角落裡,撿起了麵包屑。這些麵包屑沒有徹底乾燥,手感甚至有些柔軟。他撇掉這些垃圾,在房間中徘徊,那種滿不在乎的神情讓前來催促他們的士兵也感到有些不耐煩了。正當這些人已經打算自行離開時,麥克尼爾忽然用軍靴敲了敲木質地板,地板發出空洞的響聲。眾人猛然回過頭來,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餓狼一般的目光。
“怎麼了?”有些後知後覺的家夥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彆說話。”麥克尼爾再次舉起了右手。他的動作幅度並不誇張,也沒有什麼頗具象征意義的語氣助詞,但大家卻不約而同地決定聽從他的指揮。年輕的士兵蹲在地板上,用左手敲了敲地麵,而後再次用靴子反複踩踏某些地點。最後,他從同伴手裡接過衝鋒槍,對著地板掃射,下方出人意料地傳來了一連串的驚叫聲,其中有男女老少的聲音混雜在一起,聽得並不十分真切。
“哈哈哈,這群老鼠原來躲在這裡。”眾人大喜過望,連忙協助麥克尼爾尋找這個地下室的入口。經過一番地毯式的搜索,他們在臥室中發現了一個暗門,派其中幾名最強壯的士兵率先下去探路,免得被可能存在的陷阱暗算。麥克尼爾第一個衝進地下室,他看到幾十名平民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留出來的空地中央躺著一名老年男子,此人已經中彈身亡,明顯是被麥克尼爾剛才的胡亂射擊打死的。
邁克爾·麥克尼爾走到倒在血泊中的老人麵前,畫了個十字。他轉頭看著那些心存畏懼的平民,開口說道:
“我們是國家防衛軍,前來把你們從布裡塔尼亞叛軍手中解放出來。現在你們安全了。”
他知道這些人恰恰就是在躲他們。阿非利加布裡塔尼亞平民們的眼中帶著仇恨,他們隻是害怕麥克尼爾手中的步槍而已。假如情況反轉過來,哪怕是他們養的狗都會跑過來罵麥克尼爾幾句——假如狗會說話。
其他士兵將平民們團團包圍,並對地下室進行了搜索。他們驚喜地發現了大量被囤積在這裡的糧食,看來他們不必消耗野戰口糧了。眾人經過商議,決定將這個好消息告訴邁耶中尉,讓排長來決定這批糧食的去處。一名高大的黑人士兵從囤積糧食的角落裡拿走了一袋麵包,立刻便有人上來阻止他:
“我們吃什麼啊——”
士兵沒有回答,揮起手中的步槍,槍托重重地砸在那人的腦袋上。這名平民當場倒地不起,口鼻流血,看樣子傷得不輕。另一名白人士兵從他身旁路過,見這人躺在地上喘氣,毫不猶豫地朝著他踢了一腳,而後帶著自己拿好的口糧揚長而去。他們正要離開地下室,卻發現第一個進入地下室的麥克尼爾不知什麼時候攔在了門口。
“把東西全放回去。”他冷冷地注視著士兵們,“彆讓我說第二遍。”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其他並不打算順手牽羊的士兵們擠在出口,觀望著局勢的發展。這些似乎把行軍打仗當成了搶劫的士兵並不理睬麥克尼爾,但麥克尼爾很快把槍口對準了他們,語氣裡帶著一絲威脅:
“這些東西現在歸防衛軍所有,士兵在戰場上擅自挪用軍事物資,一律處決。”
聞訊趕來的海因茨·邁耶中尉適時地出現了,他友善地從背後握住了麥克尼爾的槍,要求所有人把槍放下。麥克尼爾向著長官敬禮,並說明了剛才發生的情況。中尉心不在焉地聽著彙報,眼睛隻顧著看平民們身後堆積如山的糧食。
“這個地下室是否存在通向其他地下室的通道?”邁耶中尉詢問道,“我不相信他們會決定把自己封死在這種地方。萬一出現意外事故,他們連逃跑的機會也沒有。”
“也許存在其他秘密通道,我們正在查找。”麥克尼爾攔在了中尉麵前,“長官,這些平民……”
“我們可沒辦法養活這麼多人。”邁耶中尉不屑地說道,“他們選擇和我們為敵,我們饒他們一命,但是應該收取一點保護費。”
邁耶中尉下令將所有糧食搬運出去,其他問題交給達特曼上校來處理。這時上校正在吉恩·斯邁拉斯的陪同下參觀剛剛被攻克的市政廳,這也許是整個鎮子內最氣派的建築之一,防衛軍丟下了幾十具屍體才將這棟大樓搶到自己手裡。上校怡然自得地坐在鎮長的辦公室裡,宣布將把這裡作為這段時間的臨時指揮部。
“報告,赫爾佐格少校——”
“快請他進來!”達特曼上校嘴裡叼著壓縮餅乾,正在打開隨身攜帶的水壺。阿達爾貝特·赫爾佐格邁著正步走進辦公室,向著團長敬禮,然後將最新戰況告知了上校。此外,他還提及有不少並未參加叛軍的平民正躲在鎮子各處,這些人不該被看作敵軍。上校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吃完了晚飯,然後口齒不清地說道:
“但是,我們也要考慮自身的消耗啊。”上校擦了擦嘴,“友軍失職,讓我們被迫留在原地等候他們……總司令部大概不會為了這件事而特地彌補我們的損失。再說,如果叛軍廣泛地動員或要挾公民加入戰鬥,我們在附近可算是寸步難行。”
赫爾佐格少校看著一臉木然的同僚們,給所有人打了差評。
“那樣一來,我們殺死一個民兵,就能讓敵人多出一個民兵——他們的家人會仇視我們。”
“本團今天犧牲人數已經接近一百人了,假如我們麵對的民兵都會如此頑強,我想不到什麼能夠讓我們手下留情的借口。”上校嚴厲地反駁阿達爾貝特的言論,“無論如何,羅德西亞的平民是不會協助我們的,他們遲早會成為叛軍的同夥,那就在他們有本事造反之前,把他們所有的資源都壓榨乾淨。”
“我軍不是遊牧部落——”
“散會,等待上峰明天的新指令。”達特曼上校下了逐客令,阿達爾貝特氣憤地退出了鎮長辦公室。
歐羅巴國家防衛軍當前以八連隊的方式組建標準團,幾乎損失一整個連隊對於達特曼來說是無法接受的失敗(儘管他在這場小規模戰鬥中取得了完全勝利)。團裡的高級軍官們在市政廳休息,其他士兵則分彆搶占了鎮子內的民房。
已經到了半夜,麥克尼爾隱約聽到附近傳來哭聲。
“吵死人了。”旁邊的其他士兵不滿地抱怨著。
“快點睡覺,彆想那麼多。”麥克尼爾翻了個身,把那些七竅流血的幽靈從自己的腦海中驅逐出去。
並不是所有人都認同他的辦法。三名士兵怒氣衝衝地拾起步槍,循著聲音進行搜索,在臨近的房屋中找到了兩名女孩。眾人胡亂地開了幾十槍,留下兩具冰冷的屍體,心滿意足地回去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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