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白一愣:“見我!”起身望去。警察推著三人,關進了碼頭警察局的小房子裡。
“認識我?於久,你去找胡德交涉下,看看,那幾個人怎麼回事。”
過一會兒,於久回來:“師長,打探過了,那幾個人長沙來的,說是南下路過,不是紅黨,咬定警察亂抓人。不過,依我看,年輕輕的,像。問他們怎末認識您。他們嘴緊,隻說煩請轉告,想見您。我想帶他們出來到師部去。胡德,狗日的,橫的很,不放人。”
“認識我?想見我?”繼白略作沉吟起身,“好吧,走,去會會。”
繼白把帽簷壓得更低,彆人看不到自己的臉。跟著於久張鵬來到警察局的房子裡。胡德見到於久和張鵬:吆,於科長,吆,張隊長,您也來了。大駕光臨,坐,坐!請坐!“
張鵬道:“胡局長,讓其他人先出去!“
“哎,好,好!“
關上門。兩個人閃開,繼白方才退下帽子。
“呀,呀!吆,吆。範師長,您怎末大駕光臨,來,來,您坐這兒。”說著趕緊的讓出自己的坐位,讓繼白坐下,自己立在一邊。
繼白見到胡德,就想一槍乾了他。
“那個叫著要見我的,帶來,我看看是什末人。”
胡德哪敢不從。出去不久,推著一個人進來。
“你們都出去!”
“啊?”
張鵬一推胡德:“出去!啊什末啊?出去,胡局長,麻煩到碼頭去忙。”說著和於久兩人把他送出去老遠。
這是一個二十冒頭的青年。繼白看著他,他也正打量著繼白。
你是紅黨?
不是
你哪裡來?
長沙。
去哪裡?
萍鄉。
乾嘛去?
走親戚。
走親戚。三個人一起大老遠的走親戚?都去萍鄉?這個理由不太好。你認識範師長?
認識。
繼白笑了。
小夥子。不說實話,落到警察手裡。怕你出不了古城。
朗朗乾坤,你們警察也不能亂抓百姓,亂殺無辜。亂說我是紅黨,有什麼憑證?
嗬嗬,世道這麼亂,還什末朗朗乾坤。小夥子,我告訴你啊,這世道,警察殺三個外地人,扣上紅黨帽子去領賞,跟殺三個雞仔沒什末區彆。
小夥子一愣:你們警察正是濫。你要亂來,我到範師長那裡告你。
哈哈。你誤會了。我不是警察,我就是你認識的範師長。
你?小夥子一臉遲疑。眼前人,雖比自己大,也不過三十出頭,從容穩重。
真的?
嗯。不像?如假包換。
他心裡猶豫。但至少他比那個胡局長官大。在古城比警察局長大的,沒幾個。他就算不是範師長,也該認識範師長。他看上去和藹,是個不錯的人。自己深陷虎穴,目前沒得選擇。
你要是範師長,我就說了。
說實話,能保命。
是不是實話,您要是真的範師長,一聽就知道。我不認識您,但我的大哥認識您。他說,他和您在廣州碼頭,一起扛過沙包。他和您,屁股一起挨過板子。
繼白一愣,繼而笑了。
繼白讓張鵬叫胡德進來。告訴他這三個人,他要帶走。胡德急道:那不行,範師長。緝拿紅黨,歸警察局管,聽命於專員。你們軍隊一向不管這個的。
張鵬上去啪啪輪他兩個耳光子:狗日的,跟誰說話呐。在古城,師長的命令,你他娘的敢說不行。再說一個字,老子崩了你!
望著他們的背影,胡德捂著腮幫子,一口血水吐到地上:呸!馬格拉逼!當初,老子手軟,沒弄死你。
朱讚指著胡德的鼻子罵:蠢呐,槍在他手中,他現在是古城的老大。咱犯得著和他作對?多個紅黨,少個紅黨於咱們有什末屁關係!誰是皇帝,咱替誰賣命。現在咱們跟著丁專員是不錯,也不能摸他的老虎屁股。他才是古城的土皇帝!再說了,有什麼事,讓丁專員去交涉,天塌下來,官大的去頂!
繼白回到家中:山捐,山娟呐,我那兩瓶好酒呐?
哪個啊?
就上次,在青嶺,蔣校長賞的廣百歲。拿出來。
山娟把酒放在桌子上:今天什末高興事?說著就要幫他打開酒瓶蓋,自個家的男人高興,山娟子就喜上眉梢。
哎哎,哎哎。不開,不開。我看看。嗯,高興事,軍事機密。這酒該留不住嘍!手裡抓著酒瓶子摩梭來去。
嗨,張鵬,你師長今天咋個了,又不好個酒,摸著酒瓶過癮,憨笑的像酒鬼。
不知道呐,太太。
說了,甭叫我太太。叫我嫂子。
哎。張鵬也就是嘴上答應。
繼白聞聞酒瓶子。
師長,蓋子沒開,您能聞出酒的味道啊?師長高興,張鵬湊熱鬨。
嗯,嗯,繼白聳聳鼻子:聞得到啊,好酒,多年不見嘍,老朋友的味道。
一連幾天。值班的警察隊長,見張鵬一到中午,客船靠岸,就帶兩士兵,守著碼頭,心中奇怪但不敢問。見過張鵬輪胡德的耳光,自己一個小隊長,連正眼不敢多看張鵬一眼,怕惹毛這位軍爺,賞兩個大嘴巴,那不自戳黴頭。遂搬了椅子,請張鵬坐著,捧上好茶伺候。胡德得了朱讚的教訓,見張鵬到碼頭,跟丁專員打個報告,自己不沾碼頭的邊。
長江混在人群中下船。見到出口站不少軍警,心中略微擔憂。來到跟前,警察命令他打開箱子檢查。一邊盤問,一邊隨手抓起裡麵一本書翻看。長江帶著外地口音,是警察重點盤查的對象。
長江心中一緊,他的命可以丟,那本書可不能丟,裡麵藏著組織重大情報。正在暗自焦急,忽然一個上尉扒開人群走到麵前。啪的立正敬禮,大聲道:長官好,卑職奉範師長之命在此恭候。
“閃開,師長的客人也查?”兩個衛兵過來,一把推開那個盤查的警察,合上長江的皮箱。警察隊長趕忙跟過來,彎著腰打招呼:“奧,長官,他們有眼不識泰山,您請走好,您走好!”
長江笑了。一巴掌拍在張鵬的肩膀身上:“張鵬!好嘛,上尉了。後麵還有我兩個兄弟。來來,過來。”他朝後麵招手。兩個年輕人魚一樣從人群中遊過來。
張鵬交待一個士兵安排那兩個年輕人到旅店住下。轉對另外一個士兵:“你,騎快馬,快去稟報師長,說客人到了。”
“陳長官,您來古城也不給個信。師長讓我天天碼頭等您,候你十來天了都。來,請上馬。師長這陣子天天念叨你。”
兩個人並轡而行,一路小跑,來到繼白府上。長江在黃埔是赫赫有名,一師多黃埔人,認識他的人多,怕紮眼,繼白直接把他接到家裡。馬到院子裡,長江剛甩蹬離鞍,人還懸在半空中,繼白一把把他擼下來:“哎吆,我的陳大哥,陳大哥哎!你可想死小弟了。”
“嗨嗨,繼白,你這乾嘛嘛?”長江站穩了,兩個人熱烈相擁。
“過古城,知道我的防區。還不給信。這真不夠意思。要不我讓張鵬天天到碼頭攔你。你準備就滑過去,不來看我?”
“怕給你出麻煩塞。你知道的,我從武漢,轉長沙,那是落荒而逃,灰頭土臉。前有堵截,後麵還有追的勒。”
“你說的。彆的地方我不管,在我的轄區,誰要動你,我揪下的腦袋殼子來做球踢。”
山娟子鋪下一桌子好菜。
“來,陳大哥,這是校長獎勵我的酒,咱們把他消滅。”
“校長的酒,那定是好酒,我還沒得福氣喝過。沾你的光嘍。”
“來,張鵬,你也坐下,今天一起陪陪我陳大哥。”繼白素來酒量不行,拉著張鵬陪長江喝酒。一彆經年,世界變化之大,猶如滄海桑田。兄弟二人頗多感慨。張鵬在邊上頻頻斟酒,殷勤添菜。
想當年,國共一家,東征北伐。如今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大哥,此番南下有何打算?”
“老弟,對你不說假話。”
“奧。”繼白側耳傾聽。
“那是我黨的秘密,不能說。”長江一本正經。
繼白哈哈大笑:“張鵬,你看,陳大哥還是那麼幽默。”
“陳長官幽默,那是黃埔有名的。來。陳長官,我敬你一杯!”張鵬也笑。
“大哥,對你我也不說假話。你可能去這裡。”說著,走到牆邊,他用食指一點地圖上的南昌。“對不?”
長江道:“老弟,拋去黨派紛爭,我們情同手足。這一輩子,我最不想見到的,就是有一天,咱兩在戰場上麵對麵奧。”
“我也是。在黃埔,論腦瓜聰明,光宗第一,論德才兼備,我最佩服大哥,論私交舊誼,我最想和大哥,並肩戰鬥。若有一天,真和大哥對陣,我寧願解甲歸田。”
“隻怕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大哥,有一點,我不太明白。現在你們處境極為困難。大哥為什麼還一意孤行,一條路跑到嘿?”
長江倒一杯酒灌入喉嚨。
“老弟,東征北伐,你最清楚。我們多少黨人拋頭顱灑熱血?蔣校長卻背信棄義,對我們黨人舉起屠刀,多少好同學血流成河。目前處境是比較困難。我跟著我們黨乾,就以為我們黨做事,我認為對。隻有作的對,才符合道義,符合道義,才能救百姓,救中國。還有啊,我們黨雖被蔣校長捅了一刀,損失慘重,但不會絕望,這隻是黎明前的黑暗。老弟哎,三年河東,三年河西。今天你保護我,說不準,三年後,我要保護你嘍。”說罷爽朗大笑。
“大哥。我最佩服你,和你在一起,刀架脖子上都能笑。大哥,今晚就睡這。咱們就像廣州一樣,徹夜長談抵足而眠。”
“那弟妹得怪我嘍。”
山娟子道:“瞧大哥您說的。您是繼白的大哥。看他今天高興的。我可沒見他這麼高興過。你們好好嘮嗑,嘮幾夜多好。”
次日早飯剛罷,二人在院子裡聊天。電話丁丁想起來。繼白拿起電話。
“範繼白!”電話裡傳來他熟悉的浙東腔。
範繼白啪的立正:“校長好!校長早!”長江一愣,也豎起耳朵。
“你為什麼不在司令部?”
“報告,校長,今天在家,招待朋友。”
“朋友,什末朋友?陳長江吧?”
繼白詫異:“是!”
“他在你旁邊吧,叫他聽電話”。
“是!”
長江接過電話:“校長好。學生陳長江。”
“哼哼。陳長江!你玩夠了沒有?瘋夠了沒有?該回來了吧?”
“報告校長。長江立誌追隨我的理想。我不會回頭。”
“陳長江!你還執迷不悟!你是黃埔的精英。前麵的荒唐,我隻當你年少輕狂,不和你計較。你救過我的命,隻要你過來,我虛位以待。範繼白是少將師長。隻要你回來。你也是少將師長,而且,我中央軍,任何一個師,隻要你回來,隨你挑,隨你選。看中哪個師,我立刻給你!”
長江道:對不起。我誌向已決,絕不回頭。
“你決定了?!”
“是!”
“你怎末這麼死犟!把電話給範繼白”!
“範繼白!”
“到!”
“我命令,扣押陳長江!”
“是!”
“我命令,你勸說他迷途知返”!
“校長,您都勸不成,我哪行?”
“閉嘴!這是命令!”
“是!”
那邊電話啪的掛了。繼白看著長江,搖搖頭:“校長這麼快就知道你在這裡?”
“看來,我一路都被盯上了。”
繼白嘿嘿樂起來。
“你傻笑什末子?”
“陳大哥。校長對你的行蹤既了如指掌,有不抓你。我就不用擔心你的安全。既然這樣,你也沒必要躲躲藏藏了。張鵬,給陳大哥,換上我的軍裝,大大方方到我師裡逛逛去!”
“你的將軍服,我可不敢穿的。”
“校長說了,你也是少將師長。穿的。”
長江一拳捅在繼白的肚子上。“給我下藥是吧。去就去的,你的軍裝我不敢穿,穿了變成你們的人了。”
半天不到,陳長江到來的消息傳遍一師。隻要是黃埔出身的軍官,很多不認識陳長江的,但沒有不曾聽聞這位學長大名的。皆仰慕久,遂借各種由頭,紛至遝來一睹風采。繼白約束部下嚴厲,平常部下沒事都躲著他。不過,此番衝著黃埔名將陳長江的名頭,大家都擁至師部。難得的是,師長和副師長這次親切隨和,來者不拒,均笑臉相迎。
三天後,長江道:“老弟,你的扣押任務,完成了吧,我該走了。”
繼白不舍,送了一程又一城。從古城到華資,直到出了自己的轄區。
“老弟,送君千裡,還是一彆。大哥最後送你幾句話。”
“大哥請講。”
“老弟,始終記著白先生遺願,效忠孫先生,效忠國民黨。但現在的國民黨,已經不是孫先生的國民黨,不是白先生時候的國民黨。鴻銘和你一樣也是白先生的弟子,可惜,他英勇捐軀。我想,若是白先生地下有知,也會痛恨蔣校長現在的所為。你要好好想象,現在哪個才是真正在為中國好,哪個是獨夫民賊。你照著自己的良心做事,而不是死忠於一個諾言。這才是,真的實行白先生的遺願。”
望著長江一行淹沒在地平線的晚霞裡,繼白久久佇立,才悵然撥馬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