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沈微慈還未走到院門口,遠遠的就見著章元衡那一身降綠衣裳,站在院門口的簷下,背影如鬆。
雨淋淋裡,白色絲線帶起的水霧,將周遭一切都變得霧蒙蒙的,那個身影卻在霧蒙蒙中漸漸清晰,她甚至感受到了他看來的那雙眼睛。
微微垂下眼眉,沈微慈提著裙擺,走到了章元衡的麵前。
“章公子怎不進去坐?”
章元衡目光緊緊落在沈微慈身上,他看著她冷清又溫柔的眉目:“三姑娘還在閨中,我進去畢竟不合禮製,也恐旁人說三姑娘閒話。”
沈微慈低笑,抬起帶著笑意的眼睛問:“章公子是先見過了我父親麼?”
章元衡眼裡也帶了笑道:“是先見過了沈大人,也是沈大人身邊的人引我過來的。”
沈微慈眼光瞟過站在旁邊的小廝,那是在父親書房伺候的,樣樣妥帖,不怕人說什麼閒話來。
麵前章元衡高大的身影帶著一絲溫暖的熱氣,兩人隔著三步的距離,沈微慈這會兒卻有些心安。
她又問:“章公子來找我,可要說什麼話?”
章元衡看著沈微慈看來的眸子,淅淅瀝瀝如這場雨泛著朦朧,他臉頰上竟覺得有些發熱,像是情竇初開的年輕少年,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麵前,些微的手足無措。
他暗暗苦笑,將手中的小匣子遞送到沈微慈手上:“沈姑娘上回說的,我亦回去好生想過的,亦同父親商量過,父親也是應了的。”
“今日特意來見沈三姑娘一麵,不過想要顯得鄭重些,也好讓沈三姑娘知我心意,絕不是那般虛浮之人,既許下承諾,便要當麵許下,讓沈姑娘安心。”
其實章元衡在院門口等沈微慈的時候,他也打量了這院子,院子的位置明顯偏僻了,再院子陳舊,牆上生了乾枯的青苔,裡頭柱子上的顏色也陳舊未修,更彆提地上的青磚殘缺,他實不敢想,侯府這樣大的門第,為何要這樣對待一個庶女。
前兩麵沈大人說沈微慈是她疼愛的女兒,可既然疼愛,為何又安排在這兒。
他不由看向沈微慈,心裡想要對她更好些,她遭受了這些不公,卻始終溫婉安靜,隻眼裡深處有些許的憂鬱,卻沒有怨天尤人的表露在外頭。
這讓他被深深吸引,想要儘自己所能的對她好。
沈微慈聽著章元衡的話,又低頭看著他送來的匣子,耳邊又傳來他的聲音:“我另外要說的話,全都在裡頭的信裡了,三姑娘請收下吧。”
手裡的盒子還帶著微微的熱度,她手指緊了一下,抬頭對章元衡道:“我會回去好好看的。”
章元衡笑了下,又看沈微慈白玉臉頰上還帶了一絲薄紅,細聞還有股果酒味兒,淡淡果香與溫香柔和,叫他喉嚨裡一滾,身子情不自禁微微靠近,目光留戀在沈微慈垂下的眉目裡。
那纖長的睫毛撲閃,鼻尖處細看還帶著一點水色,像是霧氣氤氳留下的濕意。
心跳鼓動,他知道該走了的,身體卻想再與她呆久一些。
他低低問:“三姑娘飲果酒了?”
沈微慈亦能感受到章元衡微微前傾的身子,但也隻是微微前傾,並沒有讓她覺得唐突。
她未後退,點點頭輕聲道:“剛才在閣樓裡吃了幾口溫酒。”
章元衡亦點頭,麵前人瞧著像是不勝酒力的模樣,眼尾處也泛了紅。
那微微上挑的眼尾處睫毛纖長,下頜溫潤,白皙的過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拉人說話了,這會兒外頭雨大,他也擔心沈微慈身子不好,侵了涼氣,壓著心底的不舍道:“外頭雨涼,三姑娘快些進去吧。”
沈微慈看向章元衡,見他站在自己的身前,在簷下替她擋了大半吹來的雨水,袖口潤濕,發絲上也帶著點點白色的雨露。
她心動容,再看章元衡一眼,眼裡有溫柔心意,不似假的,況且他應也看過自己的院子,依舊如一,更叫她心生安慰。
撫平了那一絲絲些微的不安。
她想找一個妥帖牢靠的良人,她希望章元衡是這個人,願意一點一點將心交出去,為他生兒育女,為他後宅安寧。
千萬話也說不出來,她知道自己總不能完全的信任,總在心底深處為自己留一條後路,到結局時才能在夾道裡再生。
她點點頭,輕輕開口:“路上濕滑,章公子路上也小心些。”
章元衡點點頭,又深深看了沈微慈一眼,接過仆從遞過來的傘,撐開後走進了雨裡。
隻是他走了兩步又不由頓住回頭,沈微慈還站在簷下目送他,眼裡依舊冷冷清清,可現在他看起來卻有一絲熱度。
他看她一身錦衣,烏發雲鬢,垂下的發絲隨風揚起,掃過她細弱的肩頭,又溫柔撫向她臉頰,而她身後那一方蕭疏的庭院,像是與她格格不入,又像是如她眉眼裡的蕭疏一樣。
明明溫柔,卻又似冷清。
他低聲道:“沈三姑娘快回吧,彆送我。”
沈微慈笑:“我等著章公子先走。”
這話燙暖了章元衡的心,剛才悵悵的若即若離消失不見,他帶起笑意,也不忍沈微慈再在外頭多站,這才回頭。
待章元衡的背影漸漸遠了,沈微慈低頭看向手裡的盒子,這才打算轉身。
她頭暈厲害,被風一吹又有些頭疼,或許是那不濃的酒意上來,她略覺得疲憊,打算回去靠一靠。
隻是她才轉身,眼角餘光卻見到宋璋一身紅衣,正撐著黑傘過來,像是漫不經心的路過,卻又剛好停在了她的院前。
沈微慈一頓,看向站在雨裡的宋璋。
他腰間依舊佩著黑金長劍,頭上金冠束發,革帶上還插了兩把匕首,腰上綴著玉飾,衣裳上明黃金線矜貴,站在那一處,便有一股尊貴的冷酷壓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