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軍團進城了。
成隊的巨龍與車輛，行進在王城曆史悠久的石板路上。
鋪路石板被馬車輪子壓出的痕跡，匹配不上新式車輛的車輪。
步兵隊列跟在後方，勝利並沒有破壞他們的紀律，進城時依然保持了隊伍的整齊。
因為並不需要全部兵力入城，榮譽性質大於實際需要，所以挑選的都是最早一批加入北境軍團的老兵。
兩人成行，三人陳列純屬肌肉本能，都不需要刻意保持。
雖然軍團裡已經沒有騎兵這個單位了，但菲格辛還是騎了一匹白馬，緩緩走在隊伍中央，馬是現找的，她自己的馬並沒有帶過來。
屬於是菲格辛少有的為了造型下功夫。
卓戈並沒有出麵，而是坐在車裡，和芙琳以及艾莎在一起。
對於兩位陳年老龍來說，進城的場麵沒什麼好看的，在他們漫長的壽命中，見過太多江山易主的事了。
尤其是在亂世的時候，百年之內一片地方換五六個國家名的狠活，也不是沒見過。
但對於艾莎來說，這場麵就相當有意思了。
正拿著她的小相機，探出天窗一陣猛拍。
芙琳怕她這位傻學生摔倒，還在車裡扶住艾莎的腿，有種家長看熊孩子的既視感。
隻不過兩位家長不同種，“熊孩子”和“爹媽”不同族。
解除圍城危機的王城民眾們，好奇又有些害怕地站在街道兩旁，觀望陌生的北境軍團。
巨龍和重型武器，屬實嚇壞了不少人，他們臉色蒼白，一手捂住心口，一手胡亂抓點什麼東西扶著，讓自己免於摔倒。
更有些難得進城的農奴，出於習慣，直接匍伏在地上，行起大禮，生怕慢了一步就挨鞭子。
這讓艾莎有點難受，她受不慣他人的伏地跪拜，她覺得誰都不該對誰這樣。
“這個國家會變得更好對嗎？”她縮回車裡麵，問這一切的幕後推爪，卓戈。
卓戈懶散地回答：“你要問多好的話，那也說不上，但要是更好，那肯定是更好，新的薩頓注定比舊的薩頓好很多，至少對這裡99的人來說會更好，隻是這些改變需要時間。”
對於薩頓的大多數人來說，新生活到底會怎麼樣，還是未知數。
隊伍一直行進到王宮前。
在這裡，罕見的，出現了另一個舊式軍隊比新式軍隊“厲害”的地方。
他們禮儀搞得挺不錯的。
權力交接儀式上，王室衛隊展示了他們複雜精致的隊形變換，手裡禮器刷得花裡胡哨，把北境軍團的人給看懵了。
多少有點打不過在這上爭麵子的意思。
然而還真讓他們給爭到了。
北境軍團的規劃裡，雖說是有儀仗隊的，但因為建立初期到現在，一直是實戰為重，儀仗隊沒來得及弄。
在一整套複雜的操作結束後，攝政王，薩頓六世的親弟弟，也就是菲格辛的叔叔，查爾頓·薩頓，平舉著舊薩頓的旗幟，以及投降文書，緩步走到菲格辛鞍前。
“今日，我，查爾頓·薩頓，薩頓王國的攝政王，自願放棄王位，根據繼承法案，王位交還於先王之女，菲格辛·薩頓。”
小詞整得還挺微妙，“自願放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禪讓製呢。
菲格辛翻身下馬，接過旗幟與文書，一時間感慨良多。
沒想到自己曾經發誓捍衛的薩頓旗幟，會終結在自己手裡。
薩頓王國的旗幟，就是他們家族的徽記，一位高舉長槍的獅鷲騎士。
那是家族的先祖，讓薩頓從一個農家姓氏，變成貴族姓氏的傳奇騎士。
菲格辛並沒有給出用於替換的新旗幟，並非沒有想到，而是她不打算再用隻代表一個家族，或是一方勢力的旗幟，來作為整個國家的標誌。
她計劃等政權交接完，國家穩定後，發起一次國旗設計活動，所有人都可以參與設計，也所有人都可以進行投票，最終得票數最多的成為新國旗。
當然，要有個審核環節，把太離譜的選項人工排除掉。
按照卓戈的說法，全體投票這東西，很難說會不會最終投出個抽象選項。
至於王位。
“我並不會繼承王位，薩頓的王權結束了，從今以後，王室仍是薩頓的象征，但不會再是薩頓的統治者。”
話音一落，攝政王，以及諸位大臣，表情終於不再保持平靜，他們驚愕地看著菲格辛，不敢相信他剛才說出了什麼。
聲音隨著擴音法術傳得很遠，連在遠處圍觀的民眾們都能清晰聽到。
王權結束了。
這絕對是他們聽過最離奇的話了，還是從一位王室成員，一位即將成為新王的王室成員嘴裡冒出來的。
驚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但緊接著，人們意識到，這位菲格辛，可能確實會帶著薩頓走向更好的未來。
她不光限製貴族，她也限製王族。
限製自己的權力，可不是一般人能乾出來的事。
“那……”查爾頓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很想說“祖宗之法不可變”之類的話，但是仔細一想，菲格辛這一路已經掀翻了不少祖宗之法，不差這一個。
等人群稍微安靜下來，菲格辛才繼續說道：“新的製度，將會在這片土地上建立，我承諾，它將會以和平的方式建立起來，並帶領這片土地以及這裡的人民，走向更加繁榮富強的生活，至於新製度本身，很快就會進行公示，如果有反對意見及理由，可以在那時提出。”
場麵上的工作就此結束，還有很多實際的工作要乾。
權力的交接很順利，其他幾境公爵，很快就表示了效忠與支持，並簽下貴族改革文件，放棄名下絕大多數領地。
新製度的效果需要時間來驗證，但貴族們失去領地的效果不需要，好處是立竿見影的，對於眾多跑商的人來說，終於不用再到一個新地方就得研究一堆新法律了。
薩頓大大小小的商團，也成為菲格辛第一批最為堅定的支持者。
王城內實行了短暫的嚴格管製，以防止少數不安分的人趁著社會還沒穩定下來，發些不乾淨的財。
北境軍團替換了王城中的衛隊，凡是發現作奸犯科之事，一律重拳出擊。
特殊時期特殊管理，曾經十年刑期以上的重罪，在這段時間內一律實行，而且儘快處決。
這個措施幫助北境軍團很短的時間內，在王城內建立下秩序。
相對嚴苛的刑罰，並沒有引起太多平民的反感，反而挺受歡迎。
因為他們日常生活的安全程度，在這段時間內顯著提升了，連偷偷摸摸的事情都減少很多。
隻有少數本就乾不正經行當的人在表達著不滿，不過不滿的聲音很快就消失了。
那些人現在要麼在牢裡蹲著，要麼已經“摸不著頭腦了”。
而說好的新製度公示，也如約開始。
一經發布，便引起十分激烈的討論。
原因很簡單，改變實在太大了。
最明顯的，國王不再是國家的最高統治者，變成了“表麵國王”，主要的職責變成出席各種外交場合，換句話說，變成了國家吉祥物。
而薩頓的第一任“吉祥物”，由原本的攝政王擔任，查爾頓·薩頓變成了薩頓八世。
作為一名熱愛戲劇表演，在畫畫上也頗有造詣，文質彬彬的老紳士，當一位統治者確實不合適，但當吉祥物，那可太合適不過了。
沒有繼承王位的菲格辛，則成為了首相，國家實際上的最高首腦，任期五年，允許最多連任一次，由選舉產生。
整個國家的製度結構，形式上沒有受到顛覆式的改革，依舊是國王，首相，內閣，上議院以及下議院。
但職能都發生了極大變化。
除了國王和首相外，由大臣組成的內閣，不再是終身製，大臣由首相任命，所以基本上是一屆內閣跟著一屆首相走。
上議院議員也失去終身製待遇，同樣需要選舉，代表不同地區。
下議院議員的任期較短，也來自不同地區選舉，與上議院不同的是，上議院名額，每個地區都是一樣的，下議院名額，則根據每個地區的人口數分配。
在舊製度裡，雖然也有上下議院，但職能比擺設強些有限。
因為舊製度規定，下議院提出的政策法案，必須經過上議院批準通過，而上議院的提案，則不需要經過下議院，權力嚴重失衡，上議院完全是下議院的上位。
而上議院的上位，則是國王。
儘管國王提出的東西，也要經過議會通過，但由於國王對任何提案，都有一票否決權，所以事實上，國王的權力是遠高於議會的。
至於首相和內閣，更像是國王的工具人。
再加上原本的下議院有任期，上議院終身，國王則是世襲，導致階層鎖死得不能再死了。
這樣的體係，對於王室和貴族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問題也是同樣顯而易見的。
權力不受到威脅的人們，必然會為了自己的利益猛猛吸血，同時，萬一最高統治者國王是個傻子，對國家的傷害將會相當巨大。
新製度在公示後，人們很快意識到，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比舊製度靠譜多了。
討論從一開始的找問題，也變成了探討新製度究竟會帶來怎樣美好的發展。
以至於第一屆內閣的選擇，都沒太多人仔細關注。
第一屆內閣中，有接近一半的大臣，都來自原本的內閣。
沒辦法，菲格辛手中並沒有那麼多可用的人員，來完成內閣的全部替換。
剩下的人中，有從原本的事務官裡選拔出來的，也有原本屬於北境的人。
比如格爾達，這位北境的大管家，現在成為了北境事務大臣。
也就是北境的最高官員。
以及不是人的。
比如卓戈。
他現在的頭銜很長，是副首相，兼科學技術創新大臣，兼文化媒體體育大臣，兼榮譽貴族封號：護國公。
並且，法術發展應用大臣，與教育大臣，實際上也是卓戈集團出身的人。
現在很難說菲格辛和卓戈，哪個在薩頓的權力更大。
此時，在薩頓稱得上是隻爪遮天的卓戈，正在和菲格辛會談。
“我們做的還不錯，是嗎？”菲格辛看起來很累，但精神不錯，她對自己現在的成果十分滿意。
“確實不錯。”
卓戈必須承認，她還挺擅長乾這個的。
“所以我們的新製度，是很有益的，大家都在擁護這個新製度。”
“額，平民應該是真的在擁護新製度，而那些貴族和大臣，隻是不得不擁護。”
“好吧，他們確實沒得選。現在我們的製度還存在什麼缺點嗎？”菲格辛問。
她隻是隨口一問，沒預期卓戈會說出什麼特彆要命的缺點。
因為在她看來，現在的製度已經很完善了。
“當然，多的是。”
“啊？”
“比如，為了能讓自己的提案通過，議員們必然會抱團，最終形成黨派，以黨派的形式來競爭，再加上任期有限，長期工程可能很難完成，就像一個製度是一個黨派提出的，到卸任時也沒做完，結果反對黨上任了，這樣的競爭確實可以限製權力，但也必然導致效率低下。”
菲格辛眉頭一皺。
“還有，因為議員都是選舉產生的，那麼他們的提案，到底是為了國家更好，還是為了選票呢？”
“這不一樣嗎？”
菲格辛疑惑，“難道不是誰為了國家好，誰就會獲得選票嗎？”
“當然不是，我們做個極端的假設，假設這個國家大多數人都成了癮君子，那麼，會不會有議員提案煉金成癮藥劑合法化。”
菲格辛驚呆了，她現在覺得這個製度好像問題相當不少。
“不過放寬心，咱們的製度，在現在來說肯定還是有益的，就像貴族分封製，在誕生的時候也是有益的，因為他們對比的對象是奴隸製。”
卓戈輕鬆地說道：“總會有更合理的新事物來取代舊事物，也許誕生的過程會有些曲折，但新的，更好的製度，早晚會推翻我們現在實行的製度，輕鬆地一腳踢死，就像我們踢死分封製一樣。
“沒什麼是永恒的，菲格辛，所以不如多著眼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