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音棚裡，羅琳坐在鋼琴前，手指在黑白琴鍵上舞動，溪水一般的旋律流淌出來，通過錄音法術，傳遞到隔音玻璃之外的工作室中。
卓戈，還有如今的集團娛樂部門配樂總監精靈凱蘭，以及調音師和他的助理，在工作室裡安靜地欣賞著演奏。
安靜，淳樸的旋律，似乎蘊含著不息的生命力，能讓聽者在喧囂的世界中感受到短暫的美好。
三分半鐘，一曲彈罷。
工作室裡響起掌聲。
羅琳平靜地走出錄音棚。
“太優秀了，羅琳女士，這是我今年見到的第二偉大的表演，僅次於您在海麵舞台上演奏的《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凱蘭發自內心地稱讚道。
作為《貓和老鼠》的配樂師，這位年輕的精靈如今在大陸音樂界聲名鵲起。
在年少成名的同時，仍然保持謙虛，日常中也平易近人，十分喜歡誇誇。
對任何演奏，都是能說優點就說優點，當她表情勉強地說出“還可以”的時候，基本約等於爛完了。
因此她在配樂部門人緣極好，彆管真的假的，情緒價值給滿。
她也很享受這種和所有人打好關係的社交體驗，比精靈之間的相處模式有溫度多了，每個人都很友善。
儘管她並不知道，每個人都友善的原因，一小部分出於她的熱情和善，一大部分出於她現在是音樂界風頭最盛的天才，外加是卓戈集團的配樂總監。
當有錢有地位的時候，身邊的世界就會突然變得很友善。
不過凱蘭的誇誇社交策略，在最近屢次吃癟。
全吃在羅琳女士身上。
麵對凱蘭的誇獎，不對，她根本沒麵對，看都沒看凱蘭一眼，就走到調音台邊，對調音師說：“重放。”
可憐的調音師被嚇得顫顫巍巍地重放。
因為很少來到人類世界，羅琳這位地下的卓爾女王，不太習慣收斂氣勢，或者說乾脆懶得收斂，給實力欠佳的工作人員們帶來很大壓力。
這導致卓戈要給與羅琳合作的工作人員額外發心理健康補貼。
當然，這份錢是從羅琳酬勞裡扣的，反正她也不怎麼在乎自己的報酬具體多少。
重放完畢，凱蘭還是沒放棄打好關係的嘗試。
“完美的錄音，音準，音色，節奏都很完美，幾乎不需要做後期處理。”
“不夠好。”羅琳隻留下這麼一句，然後又一頭紮進錄音棚。
凱蘭無奈地歎了口氣，情緒有些低落。
“沒事，她就這德行，對彆的卓爾她都這樣，更何況你還是個精靈。”卓戈出言安慰凱蘭。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放心，安排給她的工作一定都能圓滿執行。”
卓戈自己的看法是，好相處但是工作能力一塌糊塗的，和不好相處但能力超群的，兩者相比起來，還是後者更好一些。
但今天有點奇怪的是，羅琳對於這項錄音工作有點過分偏執地追求圓滿了。
趁著《觸不可及》的拍攝進入短暫的休息期，卓戈想把它的配樂給錄了。
以主旋律《una atta》為主，加上這首曲子的各種變奏。
直譯的話，應該叫《一個早晨》，與原片搭配起來簡直完美。
作曲和演奏都來自意大利鋼琴家，魯多維科·艾奧迪。
大多數人對這個名字都很陌生，不像是配樂界那些如雷貫耳的名字。
不過他的作品聽一下就會覺得熟悉，好像在哪聽過，諸如《exerience》，《nuvole bianche》。
因為那些作品總是出現在短視頻裡作為背景音樂，通常是人生勵誌，熱血影視剪輯那一類……
這並不是羅琳第一次參與錄音，而且這首曲子難度也不高。
以往的時候，她對待錄音的態度，都是錄到差不多就行。
憑她的水平，哪怕“差不多”，也是人們聽了後，會感歎“哇，太好聽了吧！”這種程度。
而且對於非專業人士來說，羅琳的還行程度，和完美，根本聽不出來太大區彆，甚至完全分不出來。
所以卓戈也認同她的做法，錄到還行就可以，效率更快，性價比更高。
一切轉變發生在羅琳看了劇本後。
為了能讓她更好地理解這首配樂表達的情感，卓戈給她看了劇本，還有一部分拍攝好的片段。
然後她就魔怔了。
不把這首曲子打磨到無懈可擊，她誓不罷休。
卓戈目前還沒找到發生這種反常是因為什麼。
羅琳還拒絕一個樂句一個樂句分開錄製，最後挑最好的拚接起來。
這是錄音中常用的小手段，有的歌手錄音和現場完全不一樣，除了現場沒有調音，必須完整唱一首歌也是很大一個原因。
但羅琳認為這會破壞流暢度。
由於她態度堅決，最終，隻能配樂團隊陪著她一起精益求精。
畢竟也算不上什麼壞事。
於是，在羅琳反複進出錄音棚八十回後，她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說實話，錄到三十遍之後的時候，卓戈也聽不出來什麼區彆了。
他隻能向凱蘭確認。
“她最後這遍不一樣在哪了？”
“藝術品，沒有瑕疵的藝術品，對於音色的控製，我從沒想到還有演奏家能達到這種程度。”
凱蘭一邊說，一邊兩眼冒星星。
“好吧。”
卓戈假裝自己也聽出來了。
他不會彈鋼琴，對樂器沒什麼了解，也不明白鋼琴不就是小錘砸弦嗎，為什麼音色會受到演奏者手法影響。
再看一眼凱蘭。
淪陷了。
卓戈做出判斷，這位年輕的精靈已經徹底淪陷在卓爾女王身上了。
還是單方麵的仰慕。
果然世界就是個巨大的，容易仰慕上對自己愛答不理的對象。
“很好，今天是不是可以收工了。”卓戈活動一下筋骨。
累了，感覺自己現在能幻聽《一個早晨》的旋律。
“我又發現一個小瑕疵。”羅琳突然說。
“行了！”卓戈立刻叫住又要鑽進錄音棚的羅琳，“已經很完美了，我聽不出瑕疵，就算有瑕疵，我們當它是殘缺的美，行不，今天就到這了。”
“殘缺的美？”羅琳好像被這個形容給觸動到了，突然掏出手機。
與琴鍵上靈活自如的手指不同，羅琳打字的方法，是一隻手握住手機，另一隻手的食指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戳。
看著就很累。
卓戈琢磨著什麼時候把語音輸入給開發出來，拯救一下這些老年打字困難戶。
他自己倒是不太喜歡語音輸入，總覺得發語音會摻雜很多無用信息，聽起來累得慌，打字至少還得斟酌一下呢。
不對，羅琳為什麼在手機上打字呢？
卓戈注意到問題。
羅琳以前向來是對網絡興趣不大的，就算是會在論壇上瀏覽一些知識內容，也從不會發言。
頂多用一下搜索，也不頻繁，搜一下就得了。
哪會像現在這樣，一個勁輸入個不停。
大偵探福爾卓戈上線！
卓戈悄悄繞後到羅琳身後，緩緩浮起來，找到一個剛好能偷窺到手機上內容的角度。
當老板的事，怎麼能叫侵犯員工隱私呢，這叫了解員工的生活狀態。
因為太過專注，羅琳並沒有發現卓戈在乾什麼。
憑借著優秀的視力，卓戈看到了手機中的一切。
是個聊天框。
真稀奇，沒想到羅琳還會和好友聊天。
難道她也是線下究極社恐，線上社交恐怖分子那種？不像啊。
謔！好大一火花，沒少聊啊。
對方是誰？
怎麼那麼長一個名字。
戈，戈，什麼克雷……
卓戈眯起眼睛，更認真地觀察。
嗷，是戈多·克雷格爵士。
真有意思，這怎麼還有人實名上網，這要是在網上有什麼爆了的發言，都不用彆人來開盒，自己全開完了。
等等。
誰？
卓戈一臉震驚。
這個戈多·克雷格，是他想的那個戈多·克雷格嗎？
這倆是怎麼搭上線的？
所以羅琳才這麼執著地想把配樂錄好，借花獻佛呢是吧？
莫裡斯給卓戈彙報過，戈多爵士有個天天聊天的對象，最好給挖出來，直接在魔影裡出場。
卓戈本來想直接查那個賬號的身份的，社交圈中的所有賬號都需要在後台實名。
還沒來得及，而且怕萬一查出來是個摳腳大漢，來騙財的，戈多爵士經受不住。
網戀嗎，幻想很美好。
沒想到，現實比摳腳大漢還抽象。
卓戈仔細觀察著這兩位中年網戀的聊天內容。
不得不說，內容還真的很中年。
比如喜歡用黃豆大笑，和大拇指點讚，還有一隻玫瑰。
羅琳輸入的內容打了刪，刪了再打，一句話推敲好幾遍，甚至緊張地啃指甲。
卓爾女王形象大崩壞。
看樣子，這是個單方麵透明的網戀，羅琳知道戈多是誰。
她當然知道，都在費林好歌曲裡，一個是導師，一個是導演。
震驚，某綜藝成員為了出現在節目裡，竟然和導演做出那種事。
卓戈想出來讓節目熱度更上一層樓的方式了。
不過他還沒有缺德到那種地步。
兩位聊天的措辭，都文縐縐的，比卓戈和芙琳聊天的內容，文化水平領先好幾個學位。
看樣子羅琳是想假裝隨意地，提到殘缺的美。
鼓勵一下戈多爵士，順便暗示自己並不在意。
但是有點太委婉了。
不知道戈多爵士看出來沒有。
長命種和短命種的愛情故事並不罕見。
這種關係有個人儘皆知的缺點，就是有一方注定死得早。
同時也有個很多人沒發現的有點，就是對於長命種來說，這段感情能始終保持新鮮感。
畢竟對於羅琳來說，戈多爵士剩下這幾十年，隻是“一段甜甜又短暫的戀愛”。
卓戈決定助攻一下。
八成原因是出於想讓《觸不可及》完成得更好。
剩下的九十二成原因，是他想看熱鬨。
實在是太有趣了。
他簡直迫不及待地想看這倆挑明身份時，戈多爵士的反應。
卓戈落地，“咳咳。”
假裝咳嗽一聲。
羅琳女士嚇一激靈，急忙慌張地把手機收起來。
“我突然有個好想法，”卓戈說道，“你作為這部魔影的配樂師，為它的完成付出了這麼多辛苦，不如這樣，要不你來參演一個次要角色吧。”
“羅琳女士怎麼會在魔影裡出鏡呢，她向來不喜歡那樣，老板你太冒犯了。”凱蘭直接說道。
在她看來羅琳女士一定是醉心於藝術，不關心其他事的，純粹的演奏家。
“好啊。”羅琳毫不猶豫地回答。
凱蘭瞪大眼睛，難以相信自己聽到什麼。
“太好了。”
卓戈說著，還注意到羅琳的手在搓著衣服的邊邊。
不是，大幾百歲的卓爾了，在這搞什麼少女緊張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