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道險,人心難定。
欲各生歡,無有私心。
玄奘引眾少男女,徒弟,隨者,老國君,一道向西,逢春夏,過秋冬,又是一載。
行走間,高山不止,流水依舊。
那荊棘叢生,藤蔓纏繞,青苔挨老樹,遍山石,綠意深濃,風雨皆存。
複明大道,卻有村舍。
玄奘一行站而望之,有青煙起屋舍,嫋嫋入雲霄。
小溪耳邊過,翠鳥也清鳴。
山中有此景,得個寧靜幽深之氣象。
“老人家,此地是何去處?”
有老農與牛,自小道而來,同歸一道,向那村舍行。
玄奘見狀,連忙合掌問道。
“什麼去處,你這和尚說的話深,老漢我聽不懂嘞!”
老農扛著農具,咧開嘴兒,是那一嘴黃牙,沒聽明白,玄奘說的是個什麼意思。
“俺師傅問你,這地方叫啥名兒,你這老頭,連這個也聽不明白!”
豬八戒悶聲悶氣,揣著手兒道。
這地兒偏,有個人煙,老農卻是個耳朵背的。
“哦,問地名啊,這山前山後,山裡山外,老漢我知道的地兒,都叫做十方界,稱個十方。”
老漢磕了磕煙乾,吞雲吐霧,將那最後一口吐出,悠哉悠哉道。
“俺們那村,叫做舍兒村,你們是外來的吧,不知在外邊做的什麼營生?”
牛兒哞聲山間繞,一同向道行,這相談間,老農也邊走邊說。
玄奘知曉地名後,又合掌謝過。
這才來得及打量老農,看著那背上的農具,心又生惑。
“老施主,那牛身上輕快,你為何不將這些物件放它身上,一路扛著背著,豈不是累人!”
玄奘說著,便上手拿下一些,為其分擔。
隻是猶不明白,有牛不用,這樣背著,他瞧著,老農的身子骨,也是常年勞作下,已經變了形。
那背佝僂,瞧著也吃力,為何不讓牛兒分擔些?
“老漢命賤哩,這牛兒,一大家子都指望著它,天天耕種,累著呢,這耕完了,不得讓它歇一歇!”
老農悠悠道,在他眼裡,那牛命貴,家裡人指望其過活。
“要是它有個好歹,老漢我耕不得地,也拉不得活,日子咋過活?”
老農又道。
玄奘這才明白,這是怕牛累死。
“老頭,咋不多養幾頭?”
豬八戒揚聲問道。
覺得這麼小心,累人又累牛,倒不如多養幾頭,各自輪換,不比這樣輕快。
“養不得,養不得,隻此一頭,吃得便多,草料都難尋,且養的多了,人家要的也多,怎敢多養?”
老農連連擺手,覺得這和尚說話沒個腔調。
“你這老頭說笑,這山裡哪裡沒草,哪裡沒料,難不成,還不夠幾頭牛吃的?”
豬八戒翻翻白眼,沒好氣道。
覺得此方的人也是懶,連這點活都不想做。
愣是拉著一頭牛使喚。
“那草是草,卻不是老漢的草,莫說讓牛吃,就是我們進去走一走,瞧一瞧,也是不行的,進去要錢哩!”
老農輕歎一聲,無奈答道。
這般言語,卻是讓玄奘一行不明白。
這漫山遍野,四下裡,草木茂盛,幾頭牛,能吃多少,要什麼錢。
老農見他們不明所以,也是一道說了。
原來,這山林,都是有主的,卻也是無主的,有主,是有個叫十方主的,將這地兒上的一切東西,都當作他的。
什麼山川草木,猛禽異獸,是人是物,總之,一切都是人家的。
做什麼,也都是要收錢的。
自打娘胎裡,就已經開始了交錢,說什麼你出生在世上,活在這方地界,便是負擔,拖累,得交錢。
而一出生,要吃喝,穿住……
總之,一切,都不是你的,連你自己,也不是你的。
你隻是暫時有了自己的想法,活在這個地界,可這一切……
是人家的。
如這山川草木,那裡的東西,任其腐朽,生滅,是沒問題的。
但你要動一絲一毫,都是要交錢的。
老農說了一角,玄奘一時半會兒,沒挑出什麼毛病,可又覺得哪兒都不對,心中疑問更多。
一幫孩子臉色古怪,覺得真是荒謬,荒大謬!
可一時間,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那這十方主,是個什麼人?”
豬八戒抽動嘴角,忍不住問道。
是哪裡來的厲害人物,這般行事,他就說這世道稀奇,可稀奇更稀奇,總能給他些新的稀奇。
“俺一老漢哪裡曉得,不過聽說對方,管的地兒,可大,不知道有多少個國度,多少大山大水哩!”
老農空閒間,掏出煙袋,填了煙杆,摁吧嗯吧,燃起後,便又吞雲吐霧。
很是舒坦。
那渾濁的眸子,都亮了幾分。
豬八戒沒好氣笑了笑,得,是個什麼都不知道的。
白問一嘴。
被一個見都沒見過的家夥管著,什麼都要收費,這什麼地兒!
玄奘隨老農行走,那地上的牛屎,也被老農一一鏟進背簍中,經玄奘聞訊,得知這路上的糞便,也是按錢論的。
自家的,也隻能鏟自家的。
看向那村舍時,玄奘說不出來,是個什麼心情。
“你們這些外來的,也小心些,就這衣袍,料子,還有那豬,那馬,那熊,都藏著些,由得你來,可不一定由得你走!”
老農看著玄奘幫他拿了重物的份上,好心提了一句。
行走間,也終於到了村舍前。
那各道小路,也都是農忙的人兒,有回來的,也有尚在勞作的。
“那老施主,此地是個什麼國度?”
玄奘好奇問道。
也等知曉後,好去那都城,倒換文牒,繼續西進。
“不知啊,俺生下來,就在這片山裡,這山,叫十方山,這界,叫十方界,你要問俺是個什麼國,俺卻不知!”
老農擺頭,一些事物,都是老一輩傳下來的。
其他的,他哪知道。
“老頭你就沒出去過?”
豬八戒詫異道。
活了這把年歲,總該出去走走吧。
“倒也出去過,年輕時,仗著力氣足,挑了糧食,走個幾天幾夜,也到那鎮子上走過幾遭,聽說這裡歸屬四奉縣……
你要再往上說,俺就不曉得了!”
老農有些感慨,說起年輕時,也不禁挺了挺背,可那被歲月壓彎的脊背,哪裡是努力就能挺直的。
四奉縣?
玄奘微微揚眉,心也微鬆,既然有縣,那這裡,想來也是一國。
待休息一番後行走,總歸可以探聽消息的。
便也不再著急了。
“老施主,高姓?”
玄奘禮貌問道。
“姓趙,村裡人都喊俺看水,你要是不介意,也這樣喊俺便算!”
老農隨意道。
“那你豈不是還有個哥哥或者弟弟,叫看山?”
豬八戒眼睛一動,忍不住問道。
“你這家夥聰明,確實是有個哥哥,正喊作看山,隻是年幼時,家裡糧食少,俺那哥哥跑山裡偷些野果子……
有一回被巡山的人發現了,便吊在梁上,用鞭子活活抽死了!”
老漢坦然回道。
好像沒個所謂,可氣氛,終究沉默些許。
人命,還沒那樹上的野果子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