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川秀跟著公寓管理員以最快速度衝下了樓,兩人鑽進管理員室,此時他也顧不上禮儀問題,一個跨步來到電話前,拿起了擱置的聽筒。
一陣“嘟嘟嘟”的忙音從裡麵傳來,齋藤玲奈早就把電話掛斷了。
“電話掛了,應該還會打回來。”北川秀說著把聽筒放了回去。
這種固定電話如果對方掛斷了,你一直把聽筒拿開,她再打來,會始終顯示你這邊占線。
齋藤玲奈提前掛了電話他能理解。
因為現在日本的電信行業被電電公社(日本電信電話公社簡稱)高度壟斷,一家獨大的情況下,電電公社將電話費提到了一個非常誇張的地步。
從京都打到東京,每分鐘約300円,東京市內短途電話,也要每分鐘約100円,而且不分來電和去電,大家都要一起付錢!
毫不誇張的說,此時大概率站在外麵公用電話亭的齋藤玲奈要是為了保持通話暢通,就得接二連三地往投幣口裡塞10円硬幣。
稍微沒接上的話,電話立即就會斷掉。
在這個日元和軟妹幣10:1兌換的1995年,電話裡說一分鐘就得花10塊軟妹幣,這誰受得了啊?
公寓管理員打著哈欠,一臉不爽看他,意思是你們小兩口大半夜煲電話粥就算了,現在還得我陪著你聊,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打回來。
所幸就在北川秀掛斷沒多久,電話又響了。
他立即拿起聽筒:“莫西莫西,是齋藤桑嗎?我是北川,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電話裡傳來劇烈的喘息聲,過了十幾秒,齋藤玲奈的聲音總算傳來了:“我在我在,抱...抱歉,因為剛才又打了好幾次卻沒人接,我、我太著急了,以為電話亭的電話壞了,就...就又跑去其他地方...”
“是關於版權合同的事吧?沒事,你先休息一陣,我不著急。”
北川秀嘴上這麼說,實際眼睛一直死死盯著牆上的座鐘,仔細觀察秒針和分針的走向。
說話也是儘量言簡意賅,不浪費時間。
這種私人性質的電話,月末公寓管理員可是會上門來討要話費的,沒辦法,誰讓電話費這麼貴呢!
“啊...啊,沒、沒事,我一會兒就好。總之,恭喜你,北川桑,版權合同的申請通過了!不久前村鬆主編發來傳呼訊息,讓我、我立即通知你,所以隻好半夜冒昧的來電了,實在是抱歉!”
電話那邊的齋藤玲奈似乎很激動,語速不禁加快,聲音也重了好多。
“是多少價格?文化廳也同意了嗎?有沒有什麼特殊條款?”北川秀深吸一口氣,麵對即將到來的第一筆大錢,心情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談好的是銷售數量簽訂版稅合同,版稅率為6%,由我們公司支付,無其他任何附加條款。不過文化廳拒絕提供任何資源,且不會為銷量背書。”
齋藤玲奈在夜風裡捧著聽筒,用最快的語速告知北川秀結果,然後另一隻手不斷把10円硬幣往投幣口裡塞去,
“具體合同等明天我詳細和你說,總之...這應該是公司能給到新人作家,最好的版稅合同了,村鬆主編確實儘力了。”
“文化廳被惹怒了啊。”北川秀聽完後心情舒暢,日本實體書的版稅率一般在5%~10%間浮動,看作家實力和公司財力而定。
他才發了一篇小說,總共4萬6千字,就算拿了群像新人賞,其實也沒什麼資格和公司談版稅和出版問題。
按照正常流程,他得先競爭今年的芥川獎、野間文學新人賞、吉川英治文學新人賞之類的大獎,等能拿的都拿到手,雜誌銷量也不錯,後續作品也達到預期。
那會兒才有資格繼續談出版實體書的事。
頭一年,任何出版社給新人的版稅率基本都是5%,講談社願意多給1%,說明村鬆友視是真的竭儘全力了。
至於文化廳選擇不參與其中,他反而更高興。
這種隻想著把新人當搖錢樹和包身工的官方,就算樂意出錢給他,他還不樂意要呢!
他缺錢,但不代表願意拿人格尊嚴去換。
“對了,北川桑,明天麻煩你抽空來簽約一下作家合同,完成這些流程後,估計明晚你的獎金和稿酬就能到賬了,你看什麼時候有空?”
“那就下午6點吧,我前幾天剛請過假,要是再請假,老板得把我給解雇了。”
北川秀笑了笑,到了這個時候,光200萬円的獎金都抵得上他三四年的薪水了,乾不乾保安其實已經不重要。
不過他不能給講談社一種火急火燎,我很焦慮的感覺。
少說多做,沉著冷靜。
八字格言他時刻牢記在心呢。
“那好,明天我到公司就和簽約部的同事說下。沒什麼事的話,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
齋藤玲奈長出一口氣,北川秀的肯定答複也是她所迫切需求的。
說實話,和他交流的這段時間裡,她越來越覺得北川秀有些難以捉摸,看不透心思。
萬一他聽完這些條件後中途變卦,自己可是又要跌入懸崖底下了。
兩人聊天看似輕鬆,其實她心裡一直七上八下,這會兒總算徹底放心了。
“好,那我掛了?”北川秀滿意笑道。
齋藤玲奈往投幣口摁進去最後一枚硬幣,頓了頓,抬頭看了眼有點泛白的天空,忽然笑道:“謝謝你,北川桑。”
電話忙音了。
北川秀朝公寓管理員微微鞠躬,唱起小曲,心裡盤算著版稅大概的收益,開心的上了樓。
不容易啊,穿越至今快三個月了,終於看到了擺脫貧窮的曙光,穿越者裡,自己估計算是混得比較差的那批。
但好在未來可期,明天美好!
......
翌日。
臉上浮腫和黑眼圈終於同時消退了的齋藤玲奈恢複了編輯部部花的頂級顏值,把兩個妹妹送去學校後,她早早來到了公司。
不曾想還沒到9點,編輯部辦公區已是人山人海。
走在路上,她感覺一夜間自己的人緣就變好了。
這一年來,因業績問題和屢屢拒絕講談社男員工們的表白,她一天比一天邊緣化,最近幾個月,中午吃飯都沒人一起。
而現在,一路走向辦公桌,熟悉的、不熟悉的編輯們紛紛主動和她打起招呼,平時隻要走幾分鐘的路,愣是像明星走紅毯般,生生多走了十分鐘。
“順風耳”佐田更是直接向她表達了祝賀,這才讓齋藤玲奈意識到,公司根本沒有密不透風的牆,昨晚明明村鬆主編晚間10點才發訊息給她。
怎麼今天一大早,好像大家都知道了?
“早啊,齋藤桑,恭喜你帶出一名優秀新人作家,真讓人羨慕呐。”一名熱絡的男編輯主動湊了過來,“我就說嘛,乙武洋匡這樣的作家,怎麼可能和北川老師比?就沒有可比性。”
他就是當初那個在田中碧惡心齋藤玲奈時,出聲幫腔田中碧的男編輯。
現在他仿佛前麵的事沒發生過一般,不要臉的就舔了過來。
“謝謝。”齋藤玲奈淡淡回了一句,還沒坐下,就聽到辦公區又是一陣騷動。
她抬頭,發現是明顯落寞了許多的田中碧緩步走來。
辦公區的編輯們立即像躲瘟神般跑開,本來沒什麼事情的員工們一下子變得好像很忙,沒人搭理她。
田中碧有氣無力的一步步走到工位,沒能完成安原顯的任務,即便她全力去取悅他,還是沒能得到轉正名額。
這是自從她甩掉北川秀後最不順心的一段時間。
明明自己什麼都沒做錯啊!
她的心情很糟,有難以宣泄的火氣在醞釀,卻又無處可發。
來到工位,在看到桌上不知是誰用紅色記號筆寫的“挖人作家的惡心婊子”時,各種負麵情緒頓時湧上心頭。
她人一下子就崩潰了。
看到她哭著跑向洗手間,齋藤玲奈愣了愣,這才發現桌上那不堪入目的紅色字跡。
原本因北川秀出文庫本的事情圓滿解決而舒暢的心情,頓時被蒙上了一片陰翳。
她看了看無比熟悉的《群像》編輯部,忽然有種陌生感撲麵而來。
有什麼東西,在心裡劈裡啪啦,碎開了。
齋藤玲奈起身,拿起一旁的紙巾沾了沾水,然後走向田中碧的工位,輕輕擦掉了紅色字跡。
隨後又在一群人偷窺的好奇視線中安然回到位置,拿起新的稿子認真審核起來。
一如既往的投入到工作中,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
社會已經非常壓抑和痛苦,生活也充斥著各種不確定性和苦悶,齋藤玲奈的抗壓能力其實也不算好,但這些日子以來,她從北川秀身上學會了一點——
用積極樂觀的心態,用永不服輸的氣勢去麵對一切挑戰和困難,事情總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的!
就這麼到了下午。
身穿保安工作服的北川秀如期而至,頓時收獲了一堆好奇目光。
他其實也不想頂著一堆人的怪異視線,穿著這身衣服進出講談社。
奈何隔壁唱片公司連個保安室都沒,就一個簡陋的亭子,人往上麵一站,雕塑似的,就是你的辦公區域了。
北川秀總不能頂著唱片公司一堆年輕女歌手的視線脫衣換衣吧。
等有錢了,一定要買一身,不對,是買一櫃子的好衣服!
這麼想著,他跟著齋藤玲奈乘電梯往三樓簽約部走去。
途中北川秀刻意觀察了下客服的工作情況,不像之前那麼忙碌了。
也就是說,一個多月來,《群像》因《且聽風吟》帶來的熱度已經在逐步消退了。
要是不趕緊抓住這個熱度尾巴推出文庫本,之後的銷量肯定會受一定影響。
雖說曆經千辛萬苦還是成功走到了出版這一步,但北川秀可不敢鬆懈下來。
這次的版稅合同等於是從文化廳手裡搶回來大把鈔票,不僅結結實實打了一批官員的臉,也無形中提高了講談社出版《且聽風吟》和培育他的成本。
賣得好,那皆大歡喜。
賣得不好,那就要被人痛打落水狗了。
他相信一定有人躲在暗中悄悄觀察,就等自己虎落平陽之際,跳出來推那麼一把。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北川秀深呼吸了幾次,把稍微激動的心情壓了下去,這才跟著走進簽約辦公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