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驚的是今天晚上這場獻祭，居然又引來了一位神祇。
也不知道這位能夠搬山的存在，會是哪位神明？
喜的是從這位神祇講的話來看，祂也是奔著香火來的。
有所欲、有所求，就好辦了！
隻是商陸被山嶽之力壓著，哪怕催動了擔山功，也隻是硬撐著不被壓趴。
想要拿出香燭點燃供奉，卻是不易，動作緩慢，看著就好像是不怎麼願意。
於是商陸又聽見了那個清脆的聲音響起，質問他。
“怎麼，不願意？你也殺了我的信眾，就不該做些彌補嗎？”
我殺了祂的信眾？商陸心頭暗驚。
他這段時間裡，殺的敵人，除了先前遇到的楚巫，還有從南方群蠻之地來的巫師，以及黎洪、王森等人。
這個未知的神祇，展現的是調動山嶽的力量。
而在這些被商陸殺掉的敵人裡，正好有一個楚巫與一個蠻族巫師，是擅長馭土和風水的。
不知道這位神祇口中的信眾，會是哪一個？
而商陸也判斷，這位神祇與東君一樣，都不是來向他尋仇的。
否則何必跟他浪費這些口舌？直接就把他鎮殺了！更不會開口向他討要香火。
商陸心念飛快轉動，瞬間就想明白了這一切。
他不著急伸手去拿香火了，轉而將精炁集中在舌頭上，好把話說順溜。
“上神誤會了，並非弟子不願，實在是神威太強，壓得我手腳不便，動作遲緩，還請上神見諒。”
“這麼說來，卻是我的不對了？”清脆的聲音再度響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此刻正是子時，神祇沒有癲狂發瘋，所以話語裡，也不存在詭異的雜音和汙染，讓商陸不僅是把這個聲音聽的很清楚，也聽得很舒服。
就連被天火燒壞了的五臟廟，居然也因為這個聲音，出現了焦木發新枝，殘牆複又起的神奇景象。
而這些也讓商陸越發確定，這位跟著東君來“串門”的神祇，對他並無惡意。
甚至還有幾分親近。
商陸放下了心，鼓動巧舌道：“當然不是上神的錯，錯在弟子修為太弱，承受不住上神的威勢。”
那聲音笑了起來，如同山澗的潺潺溪水一般悅耳。
“你這廝，果然是吃了訛獸肉的，能言善辯，慣會哄騙。”
商陸忙道：“弟子所言，發自肺腑，句句屬實。”
心裡麵則在吃驚：祂怎麼知道我吃了訛獸肉？難道是個能知過去未來，通曉世間一切的神祇？
正想著，忽然感覺身上一輕，卻是山嶽之力被挪開了。
商陸也不用對方再催促，立即取了一套香燭點燃。
本想要像之前獻祭東君一樣，插到窗台上，可念頭一轉，卻是改變了主意，將香燭插在了祭魂台上，並唱起了獻祭神祇的儺歌。
結果沒唱兩句，就被清脆的聲音打斷，訓斥他道：“彆唱了，難聽走調就算了，還有好幾處的錯漏！”
這位神祇似乎見不得人唱歌難聽，不僅喝止商陸閉嘴，還把商陸唱的這段儺歌，親自給唱了一遍。
彆說，祂唱的儺歌，確實比商陸好聽，而且威力效果上麵，也要比商陸有錯的版本強出不少。
商陸一邊仔細記著這位神祇唱的儺歌，一邊在心頭暗付：“走調、錯漏？我唱的儺歌，可是巫院教的，一字不差，一音未錯。是巫院掌握的儺歌有誤？還是他們故意教錯？”
如果是以前，商陸不會懷疑巫院在故意教錯誤的知識。
但是現在，他覺得，這一切真是不好說。
很快，神祇就將儺歌從頭到尾的唱了一遍。
商陸到這一刻，也瞧出來了，對方可不是在炫技，而是在指點他，自然不會錯過機會，當即學著對方的唱詞、旋律，乃至吐息用氣的法門，將這首請神祭神的儺歌，重新唱了一遍。
“倒是聰慧，唱詞旋律沒什麼錯了，但還是唱的不夠好聽。”清脆的聲音說：“儺歌唱錯，危害可大可小，若是遇到了脾氣不好的，降下詛咒，就算不死，也會叫你難受終身。”
“是，弟子記住了，多謝上神教誨，還請上神享用香火。”商陸恭敬說道。
這次的香火，他供奉的心甘情願。
東君真該跟這位神祇學學，先教本事，再享香火。
好處不給，本事不教，好意思要香火嗎？
咱華夏之民，可是不養閒神的！
當然，這番話，商陸隻在心裡麵蛐蛐。
講出口是斷然不會的！
正當商陸胡思亂想著，忽然是看見一道身影，跳窗進到了屋子裡，徑直上了祭魂台，將毛茸茸的小腦袋湊到了嫋嫋青煙上，深深地吸了一口，表情沉醉且滿意。
“果然非比尋常，名不虛傳呀。”
毛茸茸的小腦袋口吐人言。
居然是一隻通體漆黑，油光發亮的小狐狸。
“這是……狐仙？”
商陸本以為對方會像東君一樣，降下陽光之類的東西笑納香火，沒想到是直接肉身前來？
可這小黑狐身上，並沒有什麼太強的氣息和能量波動啊，是隱藏的太好嗎？
商陸好奇猜測，同時將目光投向了小黑狐的尾巴，也隻有一條，並不是什麼九尾狐之類的存在。
除了好奇小黑狐的身份，商陸還在詫異另外一件事。
“敢問上神說的‘名不虛傳’是怎麼回事？有人……不，是有彆的神，向您提到過我供奉的香火？”
“東君剛才的反應，我可是看在眼裡的。”小黑狐忙著享用香火，抽空回了一句。
但商陸不信祂的話。
東君的反應，與‘名不虛傳’可沾不上邊，但小黑狐不說，他也不好多問。
很快，小黑狐就將香火氣吸儘。
商陸又要再點一套：之前給東君，他都供奉了兩套香燭，要是給小黑狐少了，怕這位狐仙記恨上他。
不是都說狐狸小氣且記仇的嘛。
讓商陸沒有想到的是，小黑狐看到他續上香火，並沒有立即去繼續享用，而是輕笑了一聲：“我是不是該先給你一些好處？要不然，你該在心裡麵罵我了。”
臥槽？！
商陸聽到這話，汗毛瞬間豎起了一大片。
這小黑狐……不對，是狐仙。
這狐仙姑奶奶，能聽到我的心聲？！
那東君呢？不會也聽到了我剛才在蛐蛐祂吧？
商陸正想著，小黑狐已經從祭魂台上一躍而起。
幾縷山風憑空出現，纏繞在了小黑狐的身上，將祂馱了起來，送到了商陸麵前。
商陸想狡辯，卻發現開不了口，想動也動不了，就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一樣，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小黑狐抬起爪子，朝著他眉心處一拍。
隨著小爪子落在眉心，商陸聽到了“啵”的一聲輕響。
之前靈台令在他眉心處畫下的淨靈咒，就這麼被小黑狐輕鬆拍碎。
“你眉心間的可不是詭變，而是你的靈心慧眼，是你的大機緣，將它遮起蒙住做什麼？這豈不是成了煮鶴焚琴，暴殄天物？”
靈心慧眼？
商陸聽到這個詞，不由得一愣。
緊接著，他感覺眉心間，好像是真的多出來了一隻眼睛。
這第三隻眼睛看到的東西，與商陸本來雙目看到的，完全不同。
它看到的是炁。
存在於世間萬物的炁。
雖說踏入了修行之後，就能感知到炁的存在。
但是有了靈心慧眼，能夠將這一切看的更加清楚和直接——商陸現在就看到，在祭魂台上，存在著三團不一樣的炁。
一團暗紅色的，是祭魂台自身的炁。
一團土黑色的，纏繞在土伯的神牌上，是土伯的氣息。
一團淡黃色的，飄在彘身八足蛇尾神的蛇鱗上。
在小黑狐的身上，也有一團炁，卻是黃綠夾雜。
而且不是存在於小黑狐的身體內部，是籠罩在它的體表。
再扭頭，從窗戶往外看，商陸看到了夜空中，月亮上的炁，看到了雲層裡的炁，也看到了站崗執哨的郡兵身上的血氣。
這些郡兵的血氣，此刻以小腹的下丹田最盛，彆處都要少些。甚至商陸還看到了他們血氣的運動路線。
這一幕幕景象，讓商陸看的激動不已。
小黑狐再度口吐人言：“靈心慧眼的好處，不止在觀外，更在觀內。另外還有許多彆的好處，要你自行去琢磨。”
說完這句話，小黑狐扭身回到了祭魂台上，繼續享用香火。
商陸則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抬手摸向眉心，琢磨著要怎麼遮掩這第三隻眼，結果卻摸了個空。
在眉心處，他根本沒有摸到眼睛。
可第三隻眼的視線，卻遭到了手指的遮蓋。
小黑狐猜到了他在擔心什麼：“靈心慧眼被打開後，就會隱在你的皮下，藏在你的眉骨之間，旁人看不見、摸不著。”
商陸心說原來如此，倒是省去了許多的麻煩。
同時，他見這隻小黑狐比東君更好說話，便試著要與對方套近乎，以撈取更多的好處。
“弟子在巫院的時候，曾追隨一位狐族的前輩學習儺巫之道，說不定她還是上神的血脈，也難怪弟子一見到上神就覺得親近……”
“那你可是感覺錯了。”
小黑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我可不是狐狸。這隻小黑狐，是我在附近找的‘使者’。我隻是借它的身體與你說話，否則你若是聽到了我的聲音，就算不被汙染，也要精神錯亂。”
“啊？”
尷尬，太他娘的尷尬了。
好在商陸臉皮夠厚，短暫的尷尬過後，又找到了新的套近乎話題。
“上神這般為弟子著想，真是讓弟子感激涕零。弟子鬥膽，請上神賜下神牌，好日日供奉，香火不斷。”
小黑狐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你向東君討要儺麵，到我這裡，怎麼就隻要神牌了？”
商陸忙道：“弟子也想討要上神的儺麵，就怕太過冒昧，上神不允。”
小黑狐道：“嗯，你擔心是對的，我確實不會允，你儺歌唱的太差勁。”
呃，醜話說的這般直接嗎……
商陸到了嘴邊的話，頓時被噎了回去，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想在心裡吐槽幾句吧，又怕再被對方聽到心聲，隻能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想。
小黑狐在打趣了他後，卻是話鋒一轉，認真說道：“你好生練練儺歌，等你什麼時候能將儺歌唱好，儺巫跳好，我或許可以答應，予你神力，製作儺麵。”
商陸一聽，就知道儺麵的事情，並非徹底沒戲，關鍵是看自己後續的表現。
他恭敬應是，再度提出了供奉神牌的請求。
這次小黑狐倒是沒有拒絕。
覆蓋在它身上的黃綠氣息，翻湧著分出了一縷，卻沒有像之前東君投下的金光，直接彙聚成神牌，而是飛到了祭魂台上的彘身八足蛇尾神的鱗片上，將其裹住。
這是在做什麼？
商陸心頭一驚。
難道附身小黑狐的神祇，與彘身八足蛇尾神之間還有矛盾？兩位神祇隻能存在一位？
商陸當即就想要出聲阻止。
他跟彘身八足蛇尾神的交情，怎麼也要比這位不知姓名來曆的神祇要深厚，若真是二選一，哪怕彘身八足蛇尾神要弱些，商陸也是更想選祂的。
可是聲音還未喊出，商陸眉心處的第三隻眼就看到，彘身八足蛇尾神的氣息在這位神祇麵前，顯得非常溫順，不僅沒有抵抗，還飛快融合成了一體。
連帶著，那隻鱗片也發生變化，成了神牌。
這塊神牌上麵同樣沒有文字，隻是刻著一個山的圖騰。
在山的圖騰中，還有著一個豬頭蛇身的圖騰，看著就與彘身八足蛇尾神很像。
這位不請自來的未知神祇，同樣是個山神？
彘身八足蛇尾神還是祂的手下？
不怪商陸會這樣猜測，從神牌上的圖騰來看，未知神祇成了主祭，彘身八足蛇尾神則是變成了陪祭。
而且整個過程，彘身八足蛇尾神也沒有一點兒反抗或是不滿，表現的非常配合，甚至是主動積極。
再聯係到未知神祇剛出現之際，說的“名不虛傳”，以及知道他吃了訛獸肉的事情，都讓商陸禁不住懷疑，祂與彘身八足蛇尾神應該是認識的，關係還不淺。
甚至很有可能，正是從彘身八足蛇尾神的口中，聽說了香火與訛獸肉的事。
“是因為有這層關係在，所以這位神祇對我的態度，才友善和藹？”商陸猜測道。
帶著好奇，他躬身拱手說道：“弟子鬥膽，敢問上神尊名？”
知道了名字，才好在祭祀的時候通神，才能更好的供奉香火，甚至是借用神力。
“我的名字，你應該是很熟悉的。”
黑狐緊緊盯著商陸，神色有些詭異。
它咧嘴一笑：
“我叫……”
“山鬼！”
什麼？！
商陸瞬間毛骨悚然。
山鬼沒死？還是複活了？甚至成了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