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搖頭居功,搖頭說道:“樊校尉過譽了,末將可沒有那等本事。要不是你們來的及時,我和手底下的這幫弟兄,早已經被天火燒成人炭飛灰了。等到了大營,末將定會將此事如實上報,為樊校尉以及眾弟兄,邀功請賞。”
樊長生對商陸的態度很滿意,笑道:“商司馬不必過謙,你們能把楚巫逼到如此地步,已經是很厲害了。恕我冒昧一問,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不怪他會奇怪,之前獻祭自身,請下東君天火的兩個楚巫,都有著通天境的修為。
論造詣上,比商陸還要高出一兩個小境界。
更不要說在這些楚巫的手底下,還帶著有申屍息鬼這樣的精兵。
而商陸帶著的,不過是一群郡兵與民夫。就算是布下巫陣、構築了防線,憑著這樣一群散兵遊勇,能扛住楚軍精銳,也是很驚人的了。
“樊校尉相問,末將不敢欺瞞。”
商陸抬手在臉上一抹,換上了土伯的儺麵。
雖然樊長生專修的是兵巫之道,不通儺巫之法,不認得這張螺紋狀的儺麵,代表的是哪一位神祇。
但他有清晰地感知到,從這張儺麵裡,散發出來的陰冷和死亡。
“末將擅長儺巫之法,危急之際,強行請了冥府陰神相助,這才保住了性命,堅持到樊校尉與眾位弟兄趕來相救。”
“原來如此,這就不奇怪了。”
樊長生點點頭,沒有生疑。
尤其是看到,商陸在收起土伯儺麵後,眉心處露出的古怪傷勢,更是說道:“難怪你的額頭出現詭變,卻是你拚命在先。”
在商陸話術的影響下,樊長生起了誤會,以為是商陸先請的神,這才逼得楚巫跟著發瘋。
他還關心了一番:“等靈台令過來,讓他幫你看看。詭變要是不能及時壓下去,可是要出大問題的,尤其還是在眉心上丹田這等重要的位置。”
“多謝樊校尉。”
“不必謝,都是自家兄弟。”
樊長生擺了擺手。
在聊過了正事,而救治傷員、轉移軍資糧草等事情,又有手底下的人在操辦,樊長生終於有功夫打聽八卦了。
他問道:“商司馬來自白邑郡?”
“是。”商陸點頭。
樊長生又問:“不知道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弟子?”
“末將出自白邑郡巫院。”商陸答道。
樊長生卻搖頭:“我問的不是這個,是問你的出身。”
明白了他意思的商陸,笑著道:“末將乃是黔首小吏出身,祖上也都是普通人。”
樊長生不由的一愣。
普通人家出的修行之人,他以前也有見過。
但那些人提到自己的出身,都有些羞於啟齒,而要是投靠了某個宗門世家,更是會將宗門世家的名字掛在嘴邊,以其弟子自居。
可不像商陸這般,不僅大方承認普通人出身,語氣中居然還帶著驕傲。
商陸確實很驕傲:老子普通人家出身,沒法啃老,全是靠著自己努力和老婆娶的好,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何就不能驕傲?
“商司馬這般出身,能有今日的成就,屬實少見。”
樊長生感歎了一句,繼續好奇地問:“這麼說來,商司馬被打發來押送軍資糧草,並非是牽扯到了宗派利益之爭了……你在白邑郡裡,可是得罪了什麼人?”
商陸聽到這裡,明白了樊長生在好奇什麼。
興山的邊軍,都聽說了發生在白邑郡裡的事情,知道了白邑郡派出的運糧隊,就是個背鍋送死的活兒。
而以商陸的成就修為,按說應該是世家宗派拉攏收買的對象,不該被派來送死,除非是得罪了某些權貴。
尤其是樊長生還注意到,商陸騎的戰馬並非凡物,隊伍裡還跟著好些精怪。
這些都說明了商司馬雖然是平民出身,卻有著非凡的機緣。
估計就是因此被人給盯上了,想要殺了他,竊奪他的氣運機緣。
樊長生還真是猜中了,但商陸沒有順著他的話回答,而是裝出了一副不解其意的樣子,反問道:“樊校尉何出此言?”
“你還不知道?”
樊長生看了商陸一眼,沒有懷疑,隻當他是一路著急行軍,尚不清楚白邑郡裡發生的事情,當即說道:
“衛巫這段時間,正在你們白邑郡裡拿人呢,說是有世家宗派趁著戰爭,聯絡異族劫掠軍資糧草發國難財……”
樊長生幾句話,就把事情講明了,完了後,又說:“這幾日裡,衛巫在咱們興山也抓了好幾個涉案之人。就是可惜了你前麵那個押送軍資糧草的兄弟,當時都以為是他沒用,被蟊賊給劫了。現在才知道,他是被人給算計的。可惜呀,那兄弟已經被軍法處置,隻能希望多殺幾個涉案之人,來祭告他的冤魂了。”
說完這些,樊長生又問:“你好歹也是從白邑郡來的,又是此事的親曆者,真就不知道點內情?”
商陸把手一攤:“對方既然是要末將來送死,又如何會讓末將知曉內情?”
樊長生稍作沉吟,點頭道:“這話倒也在理。”
若是他害人,也斷不會讓那人有所警戒提防。
當然,他之所以不懷疑商陸的話,還有一個原因,卻是不認為一個黔首平民出身的人,能將衛巫引來,攪動起一郡裡的風雲。
樊長生不再打聽僰治郡的事,轉而問商陸這一路走來,除開剛才的楚軍,之前難道就沒有遇到過劫糧的賊人?
“遇到過。”
商陸沒有隱瞞此事,也瞞不過,隊伍裡這麼多人可都是親曆者。
隻是當時天黑,大部分人都守在營寨裡,並不清楚外麵的情況。
而商陸收了僰治郡的好處,自然是要幫著他們,將“功勞”夯實了。
“幸得僰治郡那邊的巫官及時相救,將襲營的蟊賊全部斬殺,我等方才無事。事後我聽僰治郡的巫官提起,說那些襲營之人,都是南方來的蠻族巫師。”
“這事兒我聽說過,僰治郡還專門給咱們興山這邊發了函,說明了此事,誇耀他們保護糧道有功。沒想到這個事,居然還與你們有關。”
樊長生說到這裡,深深地看了商陸一眼,似笑非笑的說:“你們運氣也是夠好,兩次遭遇劫糧,全都化險為夷了。”
商陸笑道:“是,末將的運氣一向不錯。”
樊長生還待要問點兒什麼,幾個親兵模樣的人,卻是快馬飛馳了過來。
他們在十幾步外下了馬,疾步走到樊長生跟前,叉手彙報:“校尉,隻找到了申屍的遺憾,全都被天火燒成了焦灰。但楚巫的屍體,以及息鬼的蹤影,卻是一個也沒有尋見。”
“哦?”
樊長生眉頭一挑,正色問道:“商司馬可知,那些楚巫的屍體去了哪裡?”
“被射下來的兩個楚巫,在落地之後,身上就燃起了熊熊天火……”
商陸隻說兩個楚巫燃起了天火,沒說他們被自己斬殺,連屍帶魂送去了幽冥黃泉。
這陰差的身份,他暫時還不想暴露。
而他的話裡用到了巧舌和詭辯術,充斥著的暗示,引著樊長生自己做出了判斷。
“這麼說來,他們也被天火燒成灰了?是了,他們身上的天火,乃是東君的神力詛咒所化,威力更盛!而東君在離開之前,還將太陽化作了眼睛,怕不就是在確認他們兩人,有沒有身魂俱滅?”
商陸很想給樊長生豎個大拇指,但是忍住了。
樊長生歎道:“隻是可惜了那兩個楚巫身上的靈根。”頓了頓,他又問:“除開那兩個楚巫,這支楚軍裡,應該還有彆的楚巫吧?他們的屍體呢?”
這次沒等商陸暗示指引,他就學會了搶答:“是了,你在之前強行請出了冥府陰神,那幾個楚巫,怕不是直接被冥府陰神給拘走了,所以才嚇得這兩個楚巫,不得不搬出東君拚命?”
商陸點頭道:“正是如此!樊校尉料事如神,末將佩服。”
樊長生再度道了一聲可惜,衝著麾下的幾個親兵擺擺手,沒有再深究此事。
隻是商陸也有些拿不準,他到底是否相信了這番解釋?
也是在這一刻,又有一個巫袍下麵罩著盔甲的人,策馬來到了此地。
樊長生介紹道:“這位是隨軍靈台令趙岩峰,撲滅山火的大雨,就是他請來的,方才去了四處查看火情,杜絕後患。”
“白邑郡司馬商陸,見過趙靈台。”
商陸叉手行禮:“謝過趙靈台降雨相救之恩。”
靈台令擅長觀星祭祀,同時也有改變天象的本事,一般是待在巫山靈台中,隻有在天災、戰爭爆發的時候,才會離開巫山靈台,利用改變天象的本事,救災濟民,輔助戰事。
“商司馬不必客氣。”趙岩峰容貌清瘦,不苟言笑,語氣冰冷的說:“尋殺楚軍,本就是我等這一趟的差事。”
“商司馬勿要多慮,趙靈台就是這般性格,對誰都冷冷冰冰。”
樊長生笑著作進一步的介紹:“畢竟咱們趙靈台,可是天子親軍,衛巫中的一員。”
趙靈台是衛巫?那是自己人啊。
商陸心頭一動,就待要亮出身份,與趙靈台相認,結果眼角餘光卻瞥見了趙靈台微微衝他擺手。
商陸也是反應迅速,當即壓下了表明身份的念頭,轉而道:“原來是天子衛巫,難怪有著這等厲害的本事!末將之前隨巫院剿滅禾賊時,曾有幸見過子鼠巡狩。”
“子鼠巡狩乃是我的上官。”
趙靈台依舊板著臉,語氣中沒有半點親熱。
不過商陸從他的這句話裡,卻是讀出了線索:此人既然是子鼠巡狩的部下,定然知道他的身份,現在裝不認識,還擺手暗示,無非是在叫他不要暴露了衛巫的身份。
聯想到子鼠巡狩之前交給他的任務,商陸立馬有了判斷。
“這是要我秘密調查?看來興山這邊對於衛巫多有防備啊……難不成,這場國戰真的是有古怪,且不止是在楚國那邊?”
趙靈台雖然表現的冷漠,卻還是上前,幫著商陸檢查了眉心處的汙染,並念動口訣,畫了一道淨靈咒。
“這個詭變的傷口,暫時還未汙染到你的上丹田。但也要儘快將它淨化,才能避免留下後遺禍端。我在你的傷口上,留下了一道淨靈咒,你每日往咒文裡注入巫氣精炁,好讓它持續生效。”
“是,多謝趙靈台。”商陸再度拱手。
“不必多禮,都是為國效力。”趙靈台依舊扳著臉。
在這支邊軍的幫助下,軍資糧草很快被轉移到了山下的官道上。
商陸重整隊伍,要繼續趕往興山大營。
但樊長生、趙岩峰率領的這支邊軍,卻沒有與他們同行。
雙方在山腳下分彆。
“商司馬一路小心,若是發現敵蹤,當立即放出鳴警符,呼喚支援。”
“多謝樊校尉提醒,末將必然牢記於心。”
商陸先是鄭重應道,然後才問:“樊校尉你們要留在這裡?”
“是。”
樊長生也不瞞他,扭頭掃了眼四周,冷聲說道:“方才這裡的天地異象,極可能會將另外幾支溜進來的楚軍吸引,趕到此地查看因由,我們正好在設伏,來個守株待兔!”
商陸拱手道:“那末將就祝樊校尉、趙靈台以及眾位弟兄,旗開得勝,將楚軍一網打儘了!”
“承你吉言。”
樊長生笑著拱手回禮,趙岩峰也回了一禮。
重新上路後,商陸與眾人精神高度集中,一點不敢放鬆警惕。
因為他們從樊長生等人的口中得知,劫掠這條糧道的,不止是一支楚軍。
之前那支楚軍,折騰的他們差點兒全軍覆沒,無論是商陸還是朱全、莊樊等人,可都不想再來一次。
接下來的這一路上,他們不僅是派出了大量的哨探,還將木鳶、木犬以及紙人、墨鬼等等儘數派出,擴大了偵查的範圍。
就連三娘也將她魂幡裡麵的猖兵全部撒了出去,一路偵查前進。
幸運之神總算是眷顧到了他們。
這一路上,再沒有遇到楚軍的劫掠襲擊。
倒是遇到了幾支糧道駐軍派出的巡邏哨探,還看到了一處襲擊現場——軍資糧草被焚之一炬,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
趕來此處的駐軍,一邊警備四周,一邊收斂屍體,並舉行著安撫亡魂的儀式。
商陸他們注意到,那一具具的屍體,全都被開膛破肚,吸乾了血液,變成了枯木一般的乾屍。
這讓郡兵和民夫們,在毛骨悚然的同時,忍不住慶幸,還好他們有商司馬,不然極有可能也會變成這般模樣。
商陸在這些死狀淒慘的屍體中,還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那個人……好像是叫項陽?”
商陸不是太記得姓名,卻記得當初在黑風渡,此人乃是城中巡邏的巫官之一。
不曾想,居然是被派來押送軍資糧草。
估計是他的宗門,想要讓他來混點軍功。
結果不曾想,竟是被繞後劫糧的楚軍偷襲,丟了性命。
商陸暗歎一聲,心說前線之地果然凶險,萬不可掉以輕心。
他們一路就這般小心謹慎,終於是有驚無險的抵達了興山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