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陸倒是認出了來人。
他們都是僰治郡的巫官。
不僅是因為這幾個人的身上，穿著僰治郡的巫袍，手裡拿著象征身份的玉牌，更因為其中有一個人，是之前在平都山剿賊時，見過一麵的僰治郡巫院助教。
即便認出了來人的身份，商陸還是沒有放鬆警惕。
他把手一揮，都不用開口，朱全和莊樊就明白了意思。
兩人連聲下令，讓營地內擅長弓術的郡兵，齊齊張弓搭箭，瞄向了商陸手指的夜空。
此時，夜空中的烏雲雖然散儘，但天地間依舊陰暗。
營地裡的郡兵，借著火把的光芒，勉強能夠看到就近的情況。
可是出現在夜空裡的身影，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能瞧見。
在他們的眼裡，夜空中雖然有星光點點，依舊很黑。想要找到幾個藏在黑幕裡的人，著實困難。
哪怕有視線好的郡兵，也隻是瞧見了幾道虛影。
不過商陸的氣機，卻是在這一刻飛襲而出，牢牢鎖定住了夜空中的不速之客。
也給了郡兵們指引，他們隻需朝著氣機鎖定的方向張弓，都不用仔細瞄，一旦箭矢射出，便會在氣機的牽引下，射中目標。
這一刻，夜空中，趕到了此處的僰治郡巫官，正在居高臨下的打量著營地，猜測這裡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鳴符示警。
此刻戰鬥已經結束，但地上那一灘灘古怪的墨汁，以及存在於此處的混亂巫氣與激蕩殺意，無不透露著，這裡剛剛才結束了一場激戰。
這個發現，讓僰治郡的巫官們，臉色齊刷刷沉了下來。
同時又都在慶幸，還好下方營地裡的這支隊伍，看著沒有什麼大礙。
就在他們猜測著，是誰襲擊了這支隊伍，並打算降下身形去問個清楚時，忽然察覺有一道淩厲的氣機飛襲而來，鎖定了他們。
這道氣機不僅來的突然，還銳利無比，充滿了殺意。
讓這幾個僰治郡的巫官，頓時生出了一種被凶獸盯上的錯覺，紛紛覺得如芒在背，如坐針氈，渾身上下仿佛是有成千上萬的細針在猛紮。
他們急忙催動巫氣，想要擺脫這道古怪氣機的鎖定，卻發現很難。
隻有一個人勉強擺脫了氣機的鎖定，其他的人都沒能成功。
這讓僰治郡的巫官們，立刻得出一個結論：下方營地裡有高手！其修為比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要高，至少是在通天境！
也是在這一刻，僰治郡的巫官們，瞧見營地裡有不少郡兵在張弓搭箭，瞄向他們。
以這幾個僰治郡巫官的修為，自然是不懼普通郡兵的箭矢。但是下方營地裡的郡兵，不僅列出了戰陣，引而不發的箭矢還得到了強大氣機的加持。
不僅變的更快，還變的更具威力！
“是兵巫！營地裡有兵巫。”一個僰治郡的巫官低聲叫道。
旁邊明顯是領頭者的人，沉聲說道：“軍隊裡麵有兵巫不奇怪，但這會是誰呢？”
他左手掐了個巫訣，就見一片螢光出現在眾人身邊，將他們照亮。
卻是以這種方式，表明他們的位置，以證明他們並無惡意。
同時這人扯開嗓門，高聲說道：“在下是僰治郡巫院的曹越，這幾個人都是我院弟子。我等奉命在山水道上巡邏，以保障這條糧道的通暢。不知下方營地裡，是哪一郡的師兄？”
說話間，他還催動巫氣，讓手中玉牌綻放華光，聚成了一片特殊的巫文。
商陸見狀，也摸出了巫院玉牌，用相同的方式激活，放出巫文。
兩道巫文在半空中交彙、融合。
這代表著它們同源同根，手持玉牌的人，哪怕不是來自同一巫院，也都是巴國巫院的人。
商陸到了這一刻，方才收起氣機鎖定，朝著半空中的曹越拱手招呼：
“原來是曹師叔，弟子是白邑郡巫院的商陸。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商陸？”
曹越聞言一愣。
之前在平都山，他見過商陸。回到巫院後，還拿商陸的事跡，激勵他教的學生，卻沒想到，在這裡重逢。
隻是剛才那道氣機，是商陸放出來的？
商陸在平都山裡的表現雖然好，但也隻是周天境的修為。難道短短數月之間，他竟是突破到了通天境？！
這可能嗎？他是怎麼做到的？
曹越心中充滿了驚訝，當即帶著幾個僰治郡巫院的弟子，降落在了營地外。
落地後，曹越一抬手，之前馱著他們的群鳥，立刻化作了一件由無數禽類羽毛編製而成的羽氅，被他裹到了身上。
隨後，曹越沿著打開的寨門，走進營地，見到了商陸。
“商師侄，還真是你。平都山一彆，沒想到是在這裡又見到了你。”
曹越回頭，向跟在身後的幾個僰治郡巫院弟子介紹道：“這位便是我經常與你們提起的白邑郡商陸商師兄。你們要多向他學習，給咱們僰治郡巫院立功長臉。”
幾個僰治郡巫院的弟子齊齊應是，又紛紛與商陸行禮問候。
一番寒暄結束，曹越方才道出了心中的不解：“商師侄，剛才鎖定我們的氣機，是你放出的？”
“是我。”
商陸拱手致歉：“我們剛剛遭遇了一場襲擊，害怕是敵人的同伴趕至，所以誤會冒犯，還請曹師叔，以及諸位師兄師姐不要見怪。”
“商師侄說的哪裡話？小心謹慎是對的。換成我們，說不定還會直接出招呢。”
曹越開了句玩笑，然後才說：“剛才那道氣機，怕是有著通天之力，商師侄你……”
商陸點頭笑道：“是，我的修為已經到了通天境。”
他這句話說的平淡，可是落在曹越等人的耳朵裡，卻如驚雷一般震耳。
曹越也是通天境的修為，雖然通天大成，比起商陸這個剛剛入門的要強上不少，可他一路修行到通天境，花了多少的時間？
光是從周天圓滿，突破到通天入門，就花了數十年！
可是商陸呢？幾個月前在平都山，都還是周天境。如果再往前，追溯到他初入修行的那一日，就更顯可怕了。
短短數年，便走過了許多修行之人，一輩子都不一定能達到的高度。
一時間，曹越看向商陸的目光中，充滿了震驚。
而他身後的固陵郡巫院弟子，更是滿臉的羨慕與崇拜，隻恨自己不是商陸。
曹越在震驚之餘，也很好奇。當初商陸在平都山裡表現出色，出儘了風頭，他們也曾對商陸展開過調查。
最開始，他們以為商陸是某個世家宗派的弟子，是被當作下一代扛旗培養的。但調查的結果，卻是讓他們大感意外。
商陸根本不是什麼世家宗派的弟子，而是個黔首小吏出身。
這個調查結果，讓僰治郡的很多人都認為，商陸雖然出了不少風頭，但極可能要止步在周天境。
但是現在，商陸的修為，卻是掀翻了他們的猜測。
短短幾個月，就從周天境突破到了通天境，商陸是怎麼做到的？他是被哪個世家宗派給招攬了，並不予餘力的培養嗎？哪家哪派，竟是如此舍得下血本？
曹越滿心好奇，強忍著才沒有打探，隻是連道恭喜。
然後便問起了正事：“商師弟，剛才是什麼人襲擊你們？有多少人？”
既然商陸有著通天境的修為，那麼能讓他放出鳴警符求援，襲擊的力度自然不會差。
但曹越他們，並沒有在營地內外見到太多的屍體，故此有疑問，想要弄明白具體情況。
畢竟曹越等人的職責，就是巡邏糧道，保障安全。有賊人瞞過他們的巡邏，偷襲了運糧隊。幸得沒有造成太大損失，否則上麵追究下來，他們有一個算一個，都要被論罪！
幾個月前，從白邑郡來的另外一支運糧隊，也是在固陵郡裡出了事。
隻是沒在這段路上。
事後，負責那段道路巡邏的人，全都遭到了調查和追責，前途是徹底毀了，他們可不希望自己也要步那後塵。
商陸在聽到了曹越的話後，不由的一愣。
不是在驚訝他的問題，而是在詫異他的稱呼。
剛才還是叫他師侄，怎麼幾句話下來，就給他升了一輩，成師弟了？
轉念一想，又釋然了。
以他現在這通天境的修為，是能夠在巫院裡麵謀到一個助教職務，像曹越這般，帶領巫院弟子出任務的。
能不能評上是一回事，但資格是夠了。
甚至他要是能把兵巫、儺巫兩道的知識，掌握的更加精深，還能去申請講師的職位。
在這樣的情況下，曹越改口叫他“師弟”，也就不奇怪了。
雖然明白了原委，但商陸沒有改口，還是稱呼曹越師叔。
一旁的幾個僰治郡巫院弟子，聽到兩人一個喊師弟，一個稱師叔，想笑又不敢。
這稱呼，可夠亂的。
商陸將剛剛發生的事情，娓娓道出，沒有加油添醋，隻是在一些事情上麵做了隱瞞。
比如沒有講出他早有準備，也沒有講出內鬼與劫糧之人幕後的主使是誰。
在巧舌的作用下，曹越等人沒有聽出破綻，隻是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有內鬼，說明此事絕不是什麼蟊賊的衝動行事，而是早有預謀！
甚至還牽扯來了南方群蠻的巫師……
曹越急忙問道：“商師弟，那三個巫師的屍體在哪裡？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商陸點頭，領著曹越一行人，去見了三個蠻族巫師的屍體。
一番仔細地查看過後，曹越在屍體上麵，發現了幾個刺青模樣的圖案。
“還真是南方群蠻部落的巫師……這些刺青，就是他們慣用的修行手段，刺上鬼神或者巫紋，以此進行修煉，提升實力，獲取力量。”
曹越在臉色鐵青的同時，依舊沒有忘記向他帶來的幾個巫院弟子作講解。
而他的內心，則是陣陣後怕。
要真讓南方群蠻部落的巫師，劫走了這批軍資，他們必然人頭不保！僰治郡上上下下的一眾官員，也要遭到重處！
與楚國對峙的時候，居然是讓南方群蠻的巫師溜了進來，甚至是劫掠糧道，搶走了軍資……
這絕對是能讓巴王震怒的大事！
曹越雖然憤怒，卻沒有失去理智，他敏銳的意識到，這件事情，怕是藏有蹊蹺。
之前白邑郡送往興山的軍資，就失竊了一批，也是在僰治郡裡出的事，讓郡守、郡尉等人被巴王好一通訓斥，並嚴令他們展開調查，要找回軍資。
結果，之前的軍資失竊案尚未查出結果，現在就又出了事，也是來自白邑郡的軍資。
而且這一次，要不是商陸的反應夠快，應對得當，隻怕也要失竊！
短短數月之間，連續兩次來自白邑郡的運糧隊遭到襲擊，還有內鬼與南方群蠻之地的巫師參與……這他娘的，怕不是有人想要針對我們僰治郡？！
會是誰呢？
是白邑郡的人？還是其它幾個郡裡，想要對付我們的人？
曹越隻是巫院裡麵的助教，不清楚上麵的那些勾心鬥角，但他還是判斷出了這個事情不簡單。
他摸出巫院玉牌，飛快將這個事情彙報了上去。
片刻過後，他收到回信，看了幾眼後，便衝商陸說道：“商師弟，能否讓你的人離遠點，咱們聊幾句？”
商陸點頭，朝著杜風、朱全等人揮了揮手，他們立馬招呼眾人退開了足夠遠的距離。
曹越壓低了聲音道：“商師弟，這三具來自南方群蠻之地的屍體，可否移交給我們？我知道，這些都是商師弟的功勞，我們願意作出補償……”
有了這三具屍體，僰治郡就能展開調查，說不定就能查出幕後主使者的身份。
而商陸留著這三具屍體，就是等著這一刻，哪怕曹越不主動開口，他也會用巧舌引對方出價。
不過此刻，曹越既然主動開了口，商陸自然是要裝出一副不願意的模樣，吊著曹越，讓他加價。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商陸總算是勉強的答應。
而這讓曹越覺得，他開的價沒有虧，甚至還有了一種占到便宜的感覺。
就在曹越準備將三具屍體帶走時，玉牌又傳來了一條新的消息。
看過之後，曹越麵露難色，但最終還是向商陸提出了一個新的請求：
“商師弟，既然你都把這三具屍體賣給我們了，要不將發現、擊殺他們的功勞，也一並讓給我們？我們願意再出一筆錢。剛才價錢的兩倍，如何？”
雖然劫糧的蠻族巫師被殺，但這事兒與他們沒有關係，要是上峰嚴查起來，僰治郡裡的許多人還是會遭殃。
但如果能把發現、擊殺蠻族巫師的功勞拿到手，那他們就能說是一早發現了蠻族巫師的動態，跟蹤監視後，將其擊殺……如此不僅沒過，還有功。
商陸求之不得。
僰治郡要是真的把這個功勞攬了過去，也會將仇恨拉過去。
到時候就算白邑郡裡，參與此事的世家宗派，會在衛巫的打擊下出現漏網之魚，也是找他們報仇了。
不過，縱然商陸心中千肯萬肯，臉上卻裝出了一副為難的模樣，搖頭說道：“曹師叔，你們可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啊！這功勞，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我手底下的這幫弟兄，都有參戰，都有奮勇殺敵，都有功勞……”
曹越也知道，這個要求有些過分。
可是事關重大，他隻能厚起臉皮。
隻是，還沒等到他再度開口相勸，商陸卻是話鋒一轉，吐出了三個字：“得加錢！”
“啊？”
曹越聞言一愣，隨即大喜，毫不猶豫的點頭：“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