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黎波裡諸侯們在太巴列城集會的消息,是誰透露出來的呢?
答:普利萬。
的黎波裡地區,十幾萬人口,大小諸侯加起來,大致上有二十幾位。
在這些人中,普利萬一向都不怎麼合群。
畢竟,從一開始,他成為領主的理由,就同尋常貴族們不同。
作為一名意大利富商,他對各種海關進出口稅深惡痛絕,但比薩城邦在黎凡特地區,又沒有足夠的特權去免稅。
考慮到走私貿易本身的風險,普利萬選擇直接加入收稅的一方,即成為一名領主。
成為領主後的普利萬,依舊是以商人的思維來經營自己的領地。
對於一名合格的商人來說,認知到萬事萬物皆有成本一事,是最基本的要求。
他甚至不需要太多的士兵,就能確保領地維持在一個可控的狀態,主要的財政收入,也來源於對商業的經營,而不是從農民手中過度征稅。
但這樣一來,也使得普利萬在的黎波裡諸侯中,顯得格外不合群。
若非之後有蓋裡斯的出現,普利萬最後會是什麼結局,也不好說。
在蓋裡斯奪取了的黎波裡之後,普利萬因為其作為相對可信的人員,在一定程度上,擔負起了的黎波裡總督的職能。
當然,這並不是一個明確的任命,到不說說是的黎波裡諸侯中的首席,協助王國中央對這裡進行征稅、征兵、改革。
這其實導致了普利萬,在眾諸侯中更加的特立獨群。
畢竟,沒誰會喜歡一個“叛徒”。
諸侯們的各種串聯,其實都有意避開普利萬,但他們能避開,並不代表普利萬就真的不知道。
要知道錢是一個好東西,總是能買來許多消息。
因此,在的黎波裡諸侯們串聯的情況下,普利萬成為了“猶大”。
不過,與出賣了基督耶穌的猶大不一樣,普利萬可不是得到銀幣作為報酬。
而是拿到了一張入場券,出席一次會議。
這一次的會議,是蓋裡斯籌備許久,才真正直到現如今新曆元年尾聲,才發出邀請函,計劃在來年複活節正式召開。
會議召開的地點,被放在了耶路撒冷,這處三教同尊的聖城。
與會的人員,包括了蓋裡斯影響範圍內的諸國領袖,乃至於重要的盟友。
他們分彆代表著耶路撒冷王國、塞浦路斯、安條克、的黎波裡、大馬士革、薩爾圖基貝伊國、特拉比鬆、格魯吉亞、威尼斯……
這次耶路撒冷會議,將意味著黎凡特地區、乃至於安納托利亞地區,將會達成某種共識。
在這種更高層麵、可能影響到整個東地中海格局的力量集合麵前,的黎波裡諸侯們,所在意的那點利益,屬實是鼠目寸光。
和這樣的人在一起,又如何能搞好政治呢?
甚至於,作為對普利萬的回報,蓋裡斯還邀請伊莎貝拉與他一同前往的黎波裡做客,要同他進行會麵,對之後將要召開的大會透個底。
……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屋內,照在淡黃石壁上,映出柔和的光暈。
來自海麵的微風吹開窗簾,給屋內灌注進新鮮空氣。
冬季的黎凡特,並不是總有這樣的好天氣,這同一些氣候有關。
當初冬到來的時候,地中海水溫仍然較高、而上空冷空氣開始南下的時候,為形成強烈風暴,提供了有利條件。
這些颶風,會影響到希臘、意大利南部、塞浦路斯、土耳其西南沿海還有黎凡特沿岸。
但即便是這樣冬天裡難得一見的好天氣,也不足以讓伊莎貝拉臉上的憂愁被化解。
這裡本是雷蒙德在城中的一處豪宅,而如今被征用為行宮,伊莎貝拉來到這裡的目的,除去是被蓋裡斯邀請到此一同會見普利萬外,就是想要儘快再度見到蓋裡斯。
出於避免民眾騷動的緣故,伊莎貝拉並沒有前往碼頭,蓋裡斯也遮掩自己身份。
雖然伊莎貝拉知道蓋裡斯乘坐的船,會在今天靠岸,但具體哪一條便又不清楚,因此隻能眺望著碼頭,想要分辨具體哪一位才是蓋裡斯。
在這樣的等待中,過了許久,伊莎貝拉忽的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房門被打開的嘎吱聲。
一個披著袍子,帶著兜帽的身影,出現在那裡。
僅是一眼,伊莎貝拉也就認出了對方的身份,衝過去撲進對方懷裡。
這一次的分彆,其實並沒有很長時間。
同先前在安納托利亞待了快兩年的情況不同,蓋裡斯這一次僅僅是花了三個月,對黎凡特各個地區的經濟情況進行調研。
雖然時間上的變化並不長久,可蓋裡斯終究是遭遇了刺殺。
而且與過往不同,這一次、對方甚至是用上了火炮。
刺殺這件事,對伊莎貝拉來說,本就有著深刻的印記。
早在她還隻是少女的時候,在亞嫩河穀的村莊中,蓋裡斯就替她擋下過……
那一次,蓋裡斯透支自己的體力,昏厥過去。
僅僅是回想當初的景象,伊莎貝拉就會心悸,擔憂蓋裡斯一睡不醒。
“沒事吧、沒受傷吧?”
在擁抱感受到對方體溫後,伊莎貝拉又有些急切的檢查起蓋裡斯。
老夫老妻之間,自然是沒多少顧忌,衣服褪去、肌膚相觸、彼此間呼吸愈發沉重,最後按耐不住……
等到夜幕降臨,兩人才算是忙活完事。
倚在床頭,複盤過去這些日子裡發生的事。
在談及個彆的黎波裡諸侯再度選擇跳反的時候,蓋裡斯直接說道:
“所以,伊莎貝拉,你明白了麼?雖然很多時候可以快刀斬亂麻,直接利用自己優勢的力量去解決問題,但又有些時候,哪怕你與對方有著舊怨,可隻要雙方利益能夠重迭,那麼就不要吝嗇。”
蓋裡斯向一旁的伊莎貝拉傳授著自己的經驗。
這些東西,伊莎貝拉其實一點都不陌生,可她還是靜靜聽著蓋裡斯的話,曉得對方在這個時候,其實已經有些“賢者”了。
“這就是政治,政治講究的是利益,妥協也好強硬也罷,它們兩都不過是政治鬥爭中所運用到的手段,何種方式能壓低成本,帶來更多的利益,那就不要瞻前顧後。”
“從這個角度來說,普利萬已經談得上頗有水準了,至少他能清晰的意識到自己的利益與常規的貴族群體並不一致,所以他出賣起那些舊貴族們便毫無壓力。”
“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我們首先要清楚,這一次我們革命革的是誰的命,要清楚我們鬥爭的是什麼,我們是需要將封建貴族階級連根拔起麼?當然不是。”
“在這次鬥爭中,我們的目標僅僅隻是消滅舊貴族罷了,將人從人身依附的關係中解放出來,而既然有了目標,那麼誰阻擋我們達成這個目標,誰就是敵人,而誰能支持我們完成目標誰就是朋友,而那些不支持也不反對的,我們至少要讓他們中立,如果能夠將之轉為自己的朋友那麼儘量將他們轉為朋友,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朋友多多,敵人少少。”
“我們為什麼要廢除封建體製的人身依附?因為這限製了人口流動,我們發展生產力,需要更多的勞動力,那麼將人限製在土地上的,就是我們所無法容忍的製度。”
“但什麼樣的人,才會堅決擁護封建依附關係呢?是貴族麼,還是教士?都不是,貴族與教士雖然都是封建體製的受益者,但真正基於自己根本利益擁護農奴製的隻有傳統領主群體。”
從一開始,蓋裡斯就清楚一點,他做不到在12世紀這個時代,建立一個什麼不存在壓迫與剝削的理想國。
他所要做的,是給後來人一個希望,是要利用生產力大發展過程中產生的紅利,製造出一個“幻象”。
人要有夢想,沒有夢想的人,又如何去追逐太陽、去改變當下呢?
蓋裡斯追求的本質是讓時代更進一步,而擋在進步路上的就是敵人。
因此,蓋裡斯並不顧忌與這個時代的各種勢力合作,他在大多數時間裡尋求的都是一種改良,或者說改造,將農奴改造成農場工人,將城鎮手工業學徒,改造為產業工人。
社會生產關係在被轉變的同時,其實也意味著新的剝削階級的誕生,即實業資本家以及金融資本家。
對於蓋裡斯來說,隻要是願意將自己的資金投入到實業與金融中,而不是埋在地裡試圖世代相傳,其實也是一種進步。
所以他容得下那些威尼斯海商,也容得下伊拉克略,更容得下普利萬。
而相對的,任何試圖恢複封建農奴製度,試圖在耶路撒冷王國土地上施行奴隸製度的人,都將是蓋裡斯的敵人,這是無法容忍的,勢必要改變的,亦是經濟利益的必然需求。
奴隸可沒有什麼購買力,而農奴與城市貧民的購買力,也同樣少的可憐。隻有蓬勃的市場需求,才能刺激生產力的快速發展。
這個道理或許許多的企業主都明白,但他們自身的高度有限,自然不會操心那麼多,對於野蠻市場裡資本家來說,壓低自己的生產成本就是競爭勝利的最佳法寶。
至於市場的購買力如果不夠,那就鼓勵超前消費,如果超前消費也不夠,那麼……他們也就隻是在等待著一次經濟危機洗牌罷了。
蓋裡斯作為見證過曆史下遊的來者,他對這些自然一清二楚。
他清楚的一點在於,他必須要締造出一個能夠容納工業革命時代的市場,而這個市場可以是對外開拓,也一樣是內部人民的需求。
內部的購買力,比之外部的市場甚至更重要。
在13世紀初這個關頭,整個歐洲,或許人口已經有數千萬、但其中具備購買力的人群,又才有多少呢?
城鎮複興方興未艾,市民階級正尚如種子厚積薄發,廣袤的歐洲土地上,隻有不到總人口3規模的人群,尚且真正意義上具備自己的可支配財產。
因此,奴隸製與農奴製,這兩個阻擋內部市場開拓的製度,必須廢除,絕無妥協的可能,隻有時間的早晚,順序的先後之區彆。
隻有做到內部分配的相對公正,才有更具潛力的發展空間。
而這,其實也正是要同普利萬準備溝通的內容。
伊莎貝拉隻是靜靜聽著蓋裡斯說的這些內容,她偶爾幾句“所以呢?”“然後?”將話題繼續延續下去。
許多時候,彼此之間隻是需要一個陪伴,在一起有一個交流下去的話題,至於具體聊的內容,反而是其次的、不重要的。
……
在的黎波裡,蓋裡斯與伊莎貝拉一同會見了普利萬。
就之前普利萬對王國的堅定支持,表露了讚同。
之後,蓋裡斯和普利萬,在市場問題上進行了深入的交流。
作為一名商人,普利萬自然清楚一件事,如果沒有市場、其實就沒有商業,如果沒有足夠的市場,那麼一切的生產都是空話。
商品概念,在被蓋裡斯明確之後,普利萬又不由得對蓋裡斯更加讚同。
“因此,對埃及的解放,也是對市場的開闊?”
“是的。”
蓋裡斯對普利萬的反應速度感到滿意,他喜歡和聰明人說話,這能讓他節省很多精力。
埃及、確切說是尼羅河三角洲,是中東地區人口最為密集的地方,數百萬人口堆積在那裡,再加上上埃及地區自古就有金礦開采。
可以說是天然的豐盈市場,但如今卻被英法十字軍占據,雙方在貿易上麵臨厚重壁壘。
耶路撒冷王國與威尼斯對埃及的宣戰,不僅僅是宗教上的衝突,實質上也是商業利益上的需求。
而蓋裡斯後續準備的會議,其實也就是要對中東地區的市場進行更大範圍的統合,並且製定出更加適合商業運作的標準,從而帶動商業的蓬勃發展。
聽到這裡的時候,便是普利萬都不免心潮澎湃,又一次感受到雙方格局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