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安尼斯還活著,並且因為他的英勇,因此他又確確實實給自己爭取了一些名望。
因此當特拉比鬆城裡貴族們開會的時候,他甚至被安排到了總督的右手旁,象征著其對抗突厥人時的大無畏精神。
即便突厥人最後還是很輕鬆的溜之大吉了,但考慮到當時約安尼斯是唯一一個敢於站出來帶著人去堵突厥人的路,並且直麵突厥人騎兵衝鋒的。
那麼隻要是個聽聞他功績的人,都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誇他是一個真爺們。
當然,坐在座位上的約安尼斯,隻要回憶一下當時的場景,就不由得抖了抖,心有餘悸。
那時候,他可是差一點就真的死了啊!是真的與死神擦肩而過!
若非突厥人還有戲弄他的心思,那些突厥人在輕易驅散或斬殺了他侍從後,本可以直接殺了他,而不是聽他臨死前慘叫。
當時,歇斯底裡的約安尼斯甚至大聲說道:
“你們是突厥人,還是豬?你們現在這樣,叫忘恩負義,叫背信棄義,叫不知死活!”
“你們敢碰我一根頭發,我發誓,特拉比鬆全城貴族都會聯手把你們的腦袋掛上城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可是這座城下一個總督!”
這樣的歇斯底裡,反倒是讓巴伊卡爾他們提起了看樂子的興趣,由此給了援軍支援的時間。
麵對大量人馬的圍追堵截,巴伊卡爾這夥突厥人,倒是沒在約安尼斯身上浪費太多時間,乾淨利落的撤退了。
如此一來,反倒是成全了他的美名。
今天這次會議,除去是對約安尼斯進行表彰外,便是討論有關如何應對突厥人。
現如今,突厥人已經不隻是襲擾城外的莊園,甚至於連城牆都翻了進來,這已經相當可怖了!
意味著原先城市貴族們引以為傲的防禦工事,也顯得並不安全。
若按照原先的計劃,這個時候約安尼斯就該安排人,彈劾總督,從而逼迫總督退位,再讓自己上台。
但從生死之際走上一遭的約安尼斯,反而一時間沒了那個興致,任由這次會議隨便發展,反正,也不急於這一時。
不過,聊著、聊著,忽然一個貴族,提出了一個讓約安尼斯坐立不安的建議。
“我聽說科穆寧兄弟他們,現如今已經率領著將近兩千人的軍隊,快要抵達利姆尼亞了,按道理說我們這個時候該組織軍隊進行抵抗。”
“但我們真的有實力去抵抗嗎?”
這些天約安尼斯一直在家中修養,一直沒關心什麼政事,他是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
“科穆寧兄弟是誰?!”他大聲問道。
“科穆寧兄弟,就是科穆寧兄弟啊,這個、您是還沒聽說嗎?”
接著,約安尼斯便從對方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大致情況。
科穆寧兄弟的身份,比較簡單,無非是科穆寧王朝末代皇帝的孫子,在年幼的時候去了格魯吉亞,如今帶著部隊要重歸帝國雲雲。
但這個事,顯然是超出約安尼斯預料的。
畢竟,他苦心孤詣營造當下這個局麵,為的就是虛弱總督權威,方便自己上位。
可若是科穆寧兄弟帶著軍隊西征,眼下已經被突厥人折磨到精神衰弱沒了精氣神的眾多貴族們,便可能是直接投了!
那他這豈不是要給科穆寧兄弟做嫁衣?
一想到這裡,本來就幾天沒睡個安穩覺的約安尼斯,便氣急攻心,一口血給咳了出來。
然後他大聲喊道:“不行!堅決不行!”
“那是科穆寧嗎!那是格魯吉亞人的狗!是格魯吉亞人野種,來我們這裡作威作福了!”
約安尼斯猛地從座位上起身,手撐著會議桌,臉色慘白,但語速越發急促:
“你們可知道,這些年他們在格魯吉亞吃的是誰的糧、穿的是誰的綢緞?那是格魯吉亞人!我們的仇敵!現在他們穿著格魯吉亞的甲胄,說的是格魯吉亞的腔調,還敢自稱是帝國的救主?!”
他環顧四周,聲音沙啞而尖利:
“你們是瘋了,還是蠢了?就因為幾個騎馬的少年,披著金線刺繡的外袍,就要跪下來親他們的靴子?!”
他狠狠一拍桌子,幾乎咆哮:
“我不承認他們!他們不是皇族,是逃兵,是叛徒的後代!是披著祖宗皮的山裡蠻子!”
然後像是突然意識到周圍人的眼神,約安尼斯又一邊咳著血,一邊竭力挽尊咬牙道:
“……我們不能為了虛假的希望,把整座城的命運交給兩個野心家!我們才是特拉比鬆的主人!我們這些人……這些年一磚一瓦守下來的——難道現在要拱手讓給他們?”
“要讓一個被格魯吉亞人豢養長大的小醜,坐到這座城的皇座上嗎?!!”
當這麼一番發自內心,因為擔心失去權位而急切的豪言壯語,脫口而出,約安尼斯發覺周圍人看待他的目光變了。
便是他左手旁的康斯坦丁總督看他的目光、看他咳血的眼神,都漸漸欽佩了起來。
天哪!
什麼時候,他們這群特拉比鬆蟲豸,居然也出了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這可不是什麼貴族家公子,因為爭風吃醋而好勇鬥狠,是真真切切的咬牙切齒!
原先安排在會議裡的托,也在這個時候,適時站了出來,就聽見那人大聲說道:“約安尼斯說的對!他是我們的大英雄!”
如潮水般轟轟烈烈的掌聲由此興起。
……
當消息傳到蓋裡斯這邊的時候,即便是蓋裡斯,也不得不感歎很多事情的機緣巧合,哪怕是他也沒料到,特拉比鬆城居然會直接放突厥人進去。
這可要比他先前所預料的結果好上許多。
對於蓋裡斯來說,單純的攻克一座城市,並非什麼麻煩的事。
但依托武力征服的城市,在蓋裡斯離開之後,又如何維係自己的存在呢?
在當下,耶路撒冷王國的軍力整體是相對有限的,並不足以支撐出一個龐大的跨越歐亞非三洲的帝國。
扶持本地勢力,潛移默化的在更高層次進行整合,才是蓋裡斯的目的。
因為軍事征服得到的土地,也必然會因為軍事征服而失去。
可一旦留下文化刻印,那麼即便短暫失去,隻要文化本身不曾衰落,也會長久的帶來利益。
在貝伊國,蓋裡斯選擇了阿爾斯蘭他們那支部族,幫助他們建立獨立的國家,通過應對羅姆蘇丹國軍事壓力的方式,迫使貝伊國向耶路撒冷靠攏。
而在這裡,蓋裡斯雖然有一個備選是科穆寧兄弟,但他倒是覺得多一手準備顯然更好。
畢竟這裡相比貝伊國更靠北,已經算是耶路撒冷王國軍事投放能力的邊界了。
如果全盤押注在科穆寧兄弟頭上,一旦科穆寧兄弟,因為個人利益而選擇背離耶路撒冷,那麼短時間內,耶路撒冷甚至是拿對方沒辦法的。
所謂軍事投放能力,便是調動軍隊界限。
一個國家無論其本土多麼強盛,縱然擁兵百萬,可隻要他做不到調遣兵力來到他國的領地,那麼在軍事上便與其他國家並無太大區彆。
相反,哪怕一個國家,隻擁有幾萬士兵,可若是他能將這幾萬人,投放到天南海北。
那麼那些連幾千軍隊都沒有的國家,就不得不承認該國的軍事強權。
所謂海權的重要性,也就由此而來。
畢竟大海使得軍隊投放,變成了一件相對簡單的事。
隻不過,現如今的耶路撒冷王國,還遠遠談不上什麼海權大國。
充其量是通過與威尼斯結盟的方式,確保了自己在東地中海地區,不至於陷入海權弱勢。
但那終究是威尼斯……
既然不能用軍事上的方式,直接了當的建立霸權。
那麼蓋裡斯理所應當的,也就選擇了“宗教勝利”又或者“文化勝利”。
由此,蓋裡斯就需要扶持出一個在宗教和文化,乃至於利益上傾向於耶路撒冷、傾向於自己的派係,從而確保特拉比鬆的整體局勢穩中向好。
相比起素未謀麵,僅僅因為姓科穆寧,就要宣稱自己皇位的阿萊克修斯兄弟。
蓋裡斯,反倒是更信任因為宗教而聯結起來的保羅派勢力。
畢竟,對於蓋裡斯而言,隻要他確立了自己的“先知身份”那麼作為勢力團體的宗教派係,就不太可能在他還活著的時候被背棄。
因此,他也出席了特拉比鬆城破後,本地保羅派的會議。
基督教就是喜歡開會,大會小會開不停。
上到影響基督教世界的大公會議,中到決定教皇繼任者的樞機主教群體,再到普通的教區事務商討。
教會體製在各方麵都強調著集體智慧。
即便是不那麼正統的保羅派,也會各自選任出使徒時常聯絡,從而確保自己不至於過於鬆散。
值得一提的點在於,在同時期不少教會否決女性權利的情況下,在保羅派女性是有資格出任使徒的。
後續的支派之一通德拉克人,不僅支持農民的財產私有製,還認同男女平等的理念。
這也是佐伊能在會議上,作為一個支派代表,出席這次會議的原因。
現如今的保羅派,作為一個已經衰落的異端教派,其開會自然是不會如塞浦路斯神聖主教會議那般的莊重。
事實上現如今的保羅派,他們想選出12個使徒都已經困難重重了。
若非如此,佐伊也不至於這麼年輕,就混上使徒的身份。
首先,在使徒會議開始之前,他們各自先念誦了一段經文。
【有一個人來到耶穌跟前說:師傅!我該行什麼『善』為得永生?」】
【耶穌對他說:「你為什麼問我關於『善?』善的隻有一個。如果你願意進入生命,就該遵守誡命。」】
【他對耶穌說:「什麼誡命﹖」耶穌說:「就是:不可殺人,不可奸淫,不可偷盜,不可作假見證,應孝敬父母,應愛你的近人,如愛你自己……】
蓋裡斯並沒有直接出場,而是在一旁看著這處小小隱秘教堂裡眾人的行為。
這段經文其實是出自《馬太福音》(天主教譯為:瑪竇福音)第19卷,這一卷講述了一個年輕人向耶穌尋求永生的故事。
耶穌提出了許多律法的外在要求,年輕人聲稱自己都做到了。
而後耶穌便再提出了一個要求。
【你若願意是成全的,去!變賣你所有的,施舍給窮人,你必有寶藏在天上;然後來跟隨我。】
【少年人一聽這話,就憂悶的走了,因為他擁有許多產業。】
由此,耶穌便說出了那句許多人耳熟能詳的話:【我實在告訴你們:富人難進天國。我再告訴你們:駱駝穿過針孔,比富人進天國還容易。】
借著這段故事,蓋裡斯在同許多老農們聊天的時候,便是如此介紹天兄的。
“曾經,耶穌是個窮人,他看見許多人難以生活,又有許多人富足的令其空虛,便告訴富人們要將自己的錢財分給窮人,許多富人不樂意,他便被掛上了十字架。
當然,對於保羅派而言,他們視為核心教義的,其實還是這部分的後麵那些。
【耶穌對他們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這些跟隨我的人,在重生的世代,人子坐在自己光榮的寶座上時,你們也要坐在十二寶座上,審判以色列十二支派;並且,凡為我的名,舍棄了房屋、或兄弟、或姊妹、或父親、或母親、或妻子、或兒女、或田地的,必要領取百倍的賞報,並承受永生。有許多在先的要成為在後的,在後的要成為在先的。」】
十二使徒審判以色列的十二支派,舍棄財富的,將在天國得永生……
而在這個潦草到不像話的教堂裡,恰好就有著十二名“使徒”,且人子就在一旁聽著。
當經文誦讀完畢,這些教堂中的使徒們,便見一個陌生人,憑空出現在了教堂的祭壇上。
在他們目瞪口呆中,那人如此說著:“今日,我來到此地,是要告訴你們,審判的日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