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這個中名,實質含義是“來自”,就與德意誌人的“馮”一樣。
而後麵的姓,其實是蓋裡斯的祖輩的家鄉,又或者是他祖先的領地,代表著其貴族的身份。
蓋裡斯·德·維勒羅伊,這個名字應該解讀成:來自維勒羅伊的蓋裡斯。
而維勒羅伊這地方,大衛·索斯蘭則從未聽聞過,或許在法蘭克土地上真的存在這片領地,又或者乾脆隻是蓋裡斯先祖瞎扯的結果。
這其實有許多先例,畢竟十字軍東征運動給予了許多出身卑微者以時機。
拿大衛·索斯蘭所聽聞過的伊貝林家族來說,便是在兩代人之間,從昔日的聞所未聞躍至一個王國的豪門貴族。
或許、蓋裡斯也是如此。
從昔日的一文不值,因為機緣巧合而染指了耶路撒冷王國的最高權力。
但不論蓋裡斯家世如何,都不會改變一個現實,他現如今的權力與威望已經足以改變黎凡特地區的政局了。
要知道現如今,耶路撒冷王國今非昔比,格魯吉亞王國夢寐以求的地緣政治,已經在事實上被耶路撒冷王國完成。
也就是在本國核心領土之外,設置出一圈緩衝國,從而避免撒拉遜人的野蠻劫掠。
經過這些年的發展,耶路撒冷不僅光複本土,還真正意義上附庸了安條克、大馬士革、塞浦路斯,一躍成為地區強權,步入一個國家的黃金世代。
設身處地想一想,作為耶路撒冷國王的王夫,這樣一個位高權重之人,獨自出現在混亂的安納托利亞,顯然是不太可能的。
要知道即便是他大衛·索斯蘭,也不敢一個人橫穿安納托利亞,因為那實在是太危險了。
因此,大衛·索斯蘭第一個反應是,那人撒謊了,是假扮耶路撒冷的貴族,從而試圖謀取利益。
但又能謀取什麼利益呢?
一時間,大衛沒想明白。
在這種懷疑中,大衛才將思路改到先前未曾當真的細節上。
“你說,對方隻是一揮手就讓你這邊射出去的箭矢齊齊落在地上?”
“是的,陛下。當時我這邊想要教訓一下對方,可……無論如何,我都傷害不到他。”
霍萬尼斯重複了一下當時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剛想拔劍,卻就發現自己的劍已經架到自己脖子上了。
雙方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
聽完後,大衛捏著自己下巴,愈發的懷疑是不是霍萬尼斯是不是在遮掩自己的無能,從而編造出這樣的謊話。
除非是巫師,又或者魔鬼,否則尋常人怎麼可能具備如此力量?
作為一名成熟的軍事指揮官,縱然大衛·索斯蘭並不懷疑巫師或者魔鬼的存在,但他也會儘力保持自己的理性思維,避免被這些對戰局無關的信息乾擾自己頭腦。
在經過思考後,大衛·索斯蘭吩咐道:“對方不是想要見我一麵嗎?那就讓他自己過來,你去幫我送這份口信。”
聽到大衛的話,霍萬尼斯頗有些欲哭無淚。
但他也清楚自己口中的那些話,但凡是換個有腦子的人,都可能輕易相信。
畢竟,什麼耶路撒冷的聖者、什麼塞浦路斯的元首、又什麼伊瑪目……這一連串的名號,換個人來說,妥妥的就是裝神弄鬼,同那些走村串巷的神棍騙子沒區彆。
可他是真見到對方一揮手,箭矢就傷不到他的景象啊!
當時可還是有另外百多人可以幫他做證明的!
然而霍萬尼斯也清楚,大衛·索斯蘭一旦開始鑽牛角尖後,隻會愈發深信自己的猜想,直到什麼時候他也親眼見過一番後,或許才能放下偏見,直麵現實。
在那之前,他已經不可能勸服大衛·索斯蘭了。
講實話,霍萬尼斯是情願違抗大衛命令,也不願意在蓋裡斯麵前,讓蓋裡斯不舒服的。
畢竟違抗大衛的命令頂多也就被革職,但如果惹怒蓋裡斯的話,霍萬尼斯就覺得天底下沒人能保得住自己。
“陛、陛下,能換一個人嗎?我有些呃……”
霍萬尼斯本來還想找個什麼理由,但思來想去也沒好答案,於是乎他直接坦然說道。
“……我是個廢物,您的命令我實在是難以完成啊!”
大衛·索斯蘭看待霍萬尼斯的神色頗為不善了起來,僅僅是見了對方一麵,結果就敢不執行自己的命令。
甚至於還是以承認自己是廢物,敗壞自身名譽的這種方式。
要知道,承認自己是廢物這種事,在這個時代,對於貴族而言,其實同社死沒有任何區彆。
霍萬尼斯的家族要因他而蒙羞!
“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大衛·索斯蘭的手已經摸向自己腰間佩劍了,霍萬尼斯拒絕自己的命令,這實則是質疑自己的權威,若是軍隊中其他人有樣學樣,那這人心便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我、我知道。”
深呼吸一口氣,大衛·索斯蘭終究是沒有抽出劍,畢竟對方是亞美尼亞人出身的貴族,日後還有用得上的地方。
“我會換人去通知對方的,希望他能如你所說的這樣神奇吧。”
逃過一劫的霍萬尼斯,趕忙千恩萬謝,離開大衛的營帳,也不敢對其他人宣揚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人對土地的利用,其實也是存在邊際效益的,合適的土地,總是最早被人耕種,緊接著是次一些的,再然後連成片後,向四周擴散,直到觸及農耕區的邊界。
再然後,原本不宜直接通過農田從土地中得到養分的地區,人們為了生活,便會依托草牲畜乳製品的方式,來攝取到足夠營養。
同很多人的認知不同,對於牧民而言,食用自己飼養的牲畜,並不是什麼非常常見的事。
如果尋常牧人家庭開始大口吃肉的時候,其實也意味著其牧群正在難以抑製的開始減少。
畢竟,乳製品代表著是牛羊產出的利息,而吃肉則意味著牧民的本金在被消耗。
不過無論是吃肉也好,還是吃乳製品也好,這都意味著牧民群體的食物格外單一,縱然在放牧過程中,尋找到一些野菜,也不過是聊勝於無。
在缺乏維生素攝入的情況下,壞血病也好、夜盲症、又或者腳氣病等一係列疾病,都糾纏著牧民。
蓋裡斯自然是想過要解決這種問題的,因此他才在阿爾斯蘭部族聚落的附近開墾菜地,試圖幫助他們找到更為合適種植的蔬菜。
當然,也順便解決自己的吃菜問題,總不能老是跟著阿爾斯蘭去吃乳製品吧。
蓋裡斯是覺得自己腸胃有些不舒服的。
除去每天自己種地外,蓋裡斯偶爾也會出門打獵,看能不能找到些獵物,改善自己的夥食。
就在一天打獵結束,找到一頭野豬將其打暈扛著往回家走,踱步至山口時。
蓋裡斯的麵色有些微妙,嘴角也好、眼神也罷,都有些不自然。
眼前的景象令他一陣心疼。
自家精心開墾的菜園裡,此刻正被一群格魯吉亞王國的農兵肆意蹂躪。
那些人不少身著粗布衣衫,一旁的旗幟代表他們的所屬。此刻正紛紛低頭采摘著青翠欲滴的蔬菜。
不論是嫩綠的菠菜,又或者剛冒出土的萵苣葉,都被他們貪婪的摘下。
更令人氣憤的是,還有幾匹馬也無拘無束的被放任在自己菜地裡,四處踐踏,啃咬著那些尚未成熟的嫩葉。
深呼吸兩口氣,蓋裡斯將捆好的野豬丟到了地上,然後略微活動了一下筋骨。
朝著那群人打了個招呼,然後主動走了上去。
那些人原本還有些不明所以,可緊接著就一個個目瞪口呆了起來。
對方顯然是有些生氣,因此下起手的時候,不自覺有些重,可謂是拳拳到肉。
……
依舊是在埃爾祖魯姆附近的軍營,大衛·索斯蘭接待了一群殘兵敗將。
這群潰兵的模樣簡直慘不忍睹,雖說他們個個四肢健全,連盔甲也沒被斬破,可臉上又顯得尤為駭人。
有人雙眼烏青,腫得隻剩一條細縫;
有人鼻梁歪斜,血跡乾涸在臉頰上。
有人嘴角高高腫起,牙齒鬆動,連說話都透著漏風的嘶啞;
更有人顴骨塌陷,一隻眼睛幾乎完全睜不開,仿佛被什麼巨物碾壓過一般。
可說到底除去丟盔棄甲、各個鼻青臉腫外,這幾十號人其實也沒什麼損失。
但他們各自惶恐的情緒,卻有如瘟疫一般開始傳播。
當大衛·索斯蘭見到這幫人的時候,就看到他們表情各個都很崩潰。還有人下意識地用手護住臉頰,生怕被不知從何處出現的拳頭再來一下。
又有人被嚇得渾身發抖,腳步虛浮得像是隨時會跌倒。
畢竟,他們這幾十號人,打不過一個人,實在是顛覆了他們過往的生活認知。
麵對此情此景,大衛·索斯蘭的拳頭已經捏的青筋暴起了。
而他一旁的隨從,在完成測量後,又回到了大衛·索斯蘭的身旁,神色頗為不安,顯得格外難以置信。
“陛下,可以確定、確實是一個人打的,不論是盔甲還有盾牌,都留下了完整的拳麵印記。”
“那些印記清晰到能分辨出指節的弧度,稍微對比下,都可以確定是同一個人下的手。”
聽完自己隨從的這番話,大衛的麵容難言的扭曲起來。
這世上難不成真存在人,僅靠拳頭就能放倒幾十名士兵?
甚至還用拳頭將盾牌和盔甲打變形!
可不論大衛·索斯蘭如何覺得如夢似幻,眼前鐵證如山,由不得他不去信。
在這種情況下,他才朝旁吩咐了一句。
“把霍萬尼斯找來,我有話問他。”
……
山嶺與草原在陽光下交錯,天地間的界線在此模糊不清。
遠處的群山連綿起伏,山腳下則是稀疏的鬆林。
再往下,山勢漸緩,山澗溪流蜿蜒而出,彙入低地的草原。
這裡的草場並不如草海那般遼闊無垠,而是起伏不定,被丘陵與岩丘分割成一塊塊柔和的坡地。
在這樣一片風景秀麗,景色如畫般美麗的土地上,格魯吉亞國王的丈夫,正帶著足有近三百號人的隊伍行進。
來到半山腰的時候,大衛·索斯蘭眺望了一下西邊,便發覺這裡距離自己的大軍營帳其實並不算遠,也就是騎馬半天多的日程。
其實大衛·索斯蘭原本是不打算來的。
可他這前後兩波士兵接連在蓋裡斯那邊吃癟,他已經有些控製不住軍中的謠言傳播了。
雖然那些謠言並非什麼失敗主義言論,可其中蘊含的敬畏之情,又嚴重的動搖了軍隊的意誌,讓他們難以專心於戰事。
要知道這還並非什麼空穴來風,而是有著一百多人相互印證,就連盾牌和頭盔都能作為物證。
隻要對照一下那些盾牌上的拳印,就足以讓尋常士兵們驚呼天底下居然有如此壯士!
然後聯想到對方自稱耶路撒冷聖者的名號,開始心中打鼓。
格魯吉亞的軍隊,又並非什麼鐵軍,頂多是稍微靠譜點的烏合之眾,想要限製軍隊裡謠言的傳播根本不可能。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大衛·索斯蘭作為軍隊的統帥,隻能親自走一趟,來驗證傳言是否為真,從而平息軍隊裡的那種莫名情緒。
然而等到他來到蓋裡斯的小屋,見到蓋裡斯本人的時候,他又覺得蓋裡斯是一個見麵不如聞名的家夥。
他眼前這個三十歲的男人,除去麵容有些俊朗,身材相對孔武之外,似乎就與尋常的農民並無區彆。
甚至於他還在親自夏天開墾土地,在農田裡忙活,除去衣服稍微乾淨些外,表現的與大衛見過的那些農民彆無二致。
見到大衛·索斯蘭後,蓋裡斯絲毫沒有在意他身後跟來的那些軍隊,隻是將手中的糞勺插回了糞桶,招呼著這位尊貴陛下去他家一敘。
如此,兩名中東地區地位最為尊貴的男人便見麵了,一位身後有著三百人的隨從,一位一旁不過一位突厥人學徒,甚至於就在剛剛,他還在往菜地裡澆農家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