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宋微辭斟酌了下,又補充了一句:“剛剛還聽那發現頭骨的少年人提及頭骨乃藏在木柴堆裡麵,據我所知,木柴堆乃是香爐起火源,燒炭以助燃,且每日不能熄滅,需日日加炭。”
徐清刀聞聲已經明白了,立即看向老須彌,後者想起來了,“確實是要每日添薪的,尤是這幾日陰雨多,但昨夜是否添加未可知,我這就喊老陳過來。”
“不過,老陳素來溫良,不太可能害人。”
老陳,既山中負責劈柴上薪炭的工人,已在菩提院二十多年,山中僧人都認得的,老沙彌於心不忍,不認為此人是如此歹毒的真凶。
徐清刀正覺得老須彌言詞過早,“若是殺人狂徒,平日裡也不會讓人看出內心歹毒,多的是這樣擅偽裝....”
卻聽宋微辭低聲安撫老須彌:“師傅不必憂慮,暴雨夜,看不清人,隻要帶著柴火,誰都可以是老陳,並不是他的身份如此,就證明他有嫌疑,得看他昨夜動靜是否能證明非殺人凶手。”
徐清刀一時閉嘴了。
仵作難得看他吃癟,一時樂了,但繼續查看頭骨,又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反複查看頭骨上的燒灼程度,陷入思索。
不一會,老陳就被喊來了。
原來聽老須彌說老陳是四十多的漢子,卻不想麵相蒼老,溝壑縱橫,岣嶁著身子,乍一見,六十都不止了。
顯是辛苦勞作的窮苦人。
他寡言木訥,帶著些許淒惶,且看著那香爐鼎跟地上的頭骨,確確實實有強烈的茫然跟震驚。
這人,好像有點不太對勁,也不知是前去喚人的小沙彌已經告知了案情,他知自己被牽連,所以不安。
仵作偷偷把小沙彌拉到一邊,問他是否提及。
這仵作有點機靈,故意把人拉到宋微辭這邊,也不知什麼心思,但小沙彌不做察,老老實實說自己跟老陳相熟,後者素來勤勉,每日砍柴辛勞不間斷,但為人有些膽小木訥,年輕時被人打壓欺辱,若非言明原委,後者是斷斷不肯見官府中人的,所以剛剛傳訊時,確實提及了有命案。
可惜老陳還是被嚇著了。
“施主,可是小僧壞事了?”
“額沒有沒有,你去忙吧。”
仵作不好怪罪,又偷摸去看宋微辭,卻見這人看著審訊的幾人,也不知在想什麼。
被徐清刀詢問後,老陳回道:“因有暴雨,所以小人昨夜並未前來添柴,畢竟柴火過了水,也難以燒著,我想著等雨停了再添柴的,早上停雨了,也確實在香客們還沒來的時候添了一次,但昨夜真真沒來過這。”
徐清刀:“可有人證?”
人證?
老陳想了下,提到了早上那會遇到了掃洗門庭的沙彌法號,能為早上添柴作證,至於昨夜....
他提到隔壁院落的另一個老工人老張,此人年紀與他差不多相仿,也是孤僻度日,負責山中清理香客入山上香或者賞玩後遺留垃圾之物。
他們都睡得早,也窮困,為了省錢,一般是湊一起吃的飯食。
“後來,我們各回各家,我也不知他這樣能不能算為我作證。”
老張看著就比老陳健碩許多,也更年輕,上山下山拾理垃圾十分輕便,被問詢後,證明了老陳昨日入夜前後確實跟他一起忙活飯食,“吃完後天都黑了,山道泥濘,出入都不方便,早早便熄燈睡了。”
徐清刀:“你睡著了,萬一隔壁有人出去,你也不曉得,如何能作證老陳昨夜一直在家?”
絮娘等人一看,這姓徐的小捕頭是對誰都多疑苛刻啊,也不算故意針對。
老陳麵露難色,但也不敢多說什麼。
“啊?昨晚那飯食不太好,可能不乾淨,鬨肚子,半宿沒睡著,如果老陳有出入,我必曉得。”老張十分篤定。
這麼一說,老陳的不在場證據是有的。
徐清刀跟仵作交換眼神:若是如此,那大有可能是真凶偽裝成老陳去添柴,畢竟也不難偽裝,按僧人們的說法,老陳膽小,不願見人,砍柴添柴都是在人煙稀少的地方或者時辰,那非菩提院的僧人,其餘人認識老陳的自然也不多。
便是住清院的一些住客路上見到了黑夜冒雨添柴的人,也不會認出這人其實不是老陳。
那,是否真有人見過“老陳”。
又一輪詢問開始了。
宋微辭這邊自然沒見過,畢竟他們所處不在路徑中,問完就走了。
不走的話,清院那些來自各處的住客可能都會上前來攀談。
他們彼此熟稔,唯獨對宋微辭不了解。
驪山來了顯貴,他們竟從未聽到過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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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刀這邊三管齊下,一方麵去城中布衣店查詢絲綢紡織之事,一方麵查山中出入的香客是否見過絲綢著裝的女子,還有就是查訪住客當夜可曾瞧見背柴帶物的工人.....
回到閣樓。
宋微辭脫下辟寒的外袍,手足抵軟塌,似在思索,絮娘這些年早看出自家姑娘愛看書,什麼書都有涉獵,尤是對誌怪懸疑多有興趣,如今對這案子感興趣也不奇怪。
“姑娘看書果然有所成,剛剛可真厲害。”
絮娘滿嘴誇讚,竟並不覺得她這般閨閣女子對凶殺案件涉獵過多乃為不賢。
一來是本朝風氣,二來也是權貴有爵人家對女子極為寬容。
宋微辭微晃神,後失笑,“恰好瞧見而已,沒有我提醒,那仵作也是老道厲害的,很快就能發現。”
稚春年紀雖小,竟也膽大,並不怕這斷頭凶案,竟搬了小板凳坐邊上拖著腦袋瓜問宋微辭凶手是誰。
絮娘點了她額頭,“小丫頭,這就想知道凶手身份了?還得那些差役再細查,有了許多線索,才能找出真凶。”
稚春歪了腦袋,卻是說:“可我總覺得姑娘看出了點門道,不然,她不會直接回來。”
嗯?
絮娘看向宋微辭。
貌似還真是這樣的脾性。
姑娘好強,若是看到什麼書中不明白的,是斷斷不肯罷休的,便是海外黃毛怪們傳進來的那些算學,她也不吝探索。
剛剛這麼乾脆回來,確實奇怪。
“談不上門道,就是覺得他們再怎麼查,也查不出凶手。”
“即便我提及那些,他們也查不出。”
絮娘兩人皆吃驚。
宋微辭趴伏在南瓜枕上,軟綿綿道:“那頭骨被藏在木柴中不假,若是若夜添加的木柴,濕木頭點燃會冒濕熱白煙,黑夜白煙,不說太顯眼,就是熏於頭骨也會夾帶灰燼,混著血肉,肯定會貼著頭骨內部難以剝離,但今日看那仵作擺弄,頭骨內並無這樣的痕跡,可見新添的木柴其實並非濕柴。”
稚春:“啊,這是何意?那人把木柴保護好好的?”
絮娘:“笨蛋,那麼大的香爐鼎,添柴非少數,不然難以滿足一夜燃炭,且昨夜那麼大的雨,又要帶人頭又要帶那麼多木柴,還要走在泥濘山路中,還不留下許多沉重腳印,豈是容易的?”
稚春更迷茫了。
宋微辭莞爾,手指揉了揉她被敲的小腦瓜,繼續道:“也許可以猜測那人用的不僅是乾柴,而且轉移頭骨之時,並未下雨。”
“所以沒有留下下雨天淤泥地中的腳印。”
絮娘雖然剛剛有點懂宋微辭的意思,卻也不敢真做此推測,此時脫口而出,“姑娘您的意思是頭骨轉移之時並非在昨夜,而是在前夜?前夜確實沒下雨。”
稚春呆滯了。
宋微辭輕輕道:“頭骨上腦殼灼燒發黑,已有燒毀骨質的跡象,下顎處卻好很多,可見它不是搭在木柴中間,而是被壓在木柴下麵,所以燒的嚴重程度不一。”
“就好像紙錢一下子添加太多了,下麵壓著的地方反而燒的慢,看那頭骨的嚴重情況,燒的時間也遠非昨夜到今早這點時間,怕是一日一夜把,先從上頭燒柴火,上層木柴成炭後燃到下麵,再炙烤到了人頭....而且香爐鼎非封閉的烘爐,這幾天本就清寒潮濕,山中冷得很,鼎中燒得並不厲害。”
“這樣的燒法,才有今日效果。”
“之所以這般,也是因為今早老陳一大早過去添柴,而前夜,也有那凶手添柴,木柴足夠多,抬高了香爐鼎的內層,再看今日燒紙錢的人才會抱怨香爐鼎內太滿....就是因為添的柴多了。”
絮娘沉思良久,道:“這麼一來,昨夜有不在場證明的所有人其實都不算清白,還得問前夜他們的動靜。”
稚春好奇:“姑娘好厲害,但你為何剛剛不告訴那些官差啊?”
絮娘:“是顧忌那姓徐的小捕頭無禮魯莽嗎?我看他多疑,若是姑娘說了這些,他反而猜疑您為何知曉這麼多,還疑心您可能是凶手。”
說起這個絮娘就生氣。
宋微辭抵著額側,略沉吟,後才說:“倒也不是因為這個,他這人確實魯莽,且似乎對富貴之人有些偏見,但聽那些香客提及此人名聲不俗,很得敬重,應該也是個不錯的人。”
絮娘:“都說他辦案有方,今日一見也不見得有多少才學,還不如那仵作,更遠不如姑娘。”
這是把她看得太好了啊。
宋微辭是真被逗樂了,“絮娘你真是自家門縫裡看人,怎麼看都是自己人。”
“就是因為他查案的能力不如何,還能得今日現場那麼多香客敬重,查案時多有配合,那很可能是因為他不為權勢富貴所迷,在查案時比較嚴格。”
“其實,在為官之上,這一點反而比能力更難得——因為對於蒙冤受苦之人來說,要得到公正比真相更難。”
“太多的人還沒被查,就已經被定罪了。”
絮娘頓時肅然,又好奇問:“不為此人,那姑娘為何不說明,反而回了呢?”
宋微辭任由她打理著一頭青絲,看著窗外濕漉漉的山林青碧,緩聲道:“凶手非要把頭骨扔在香爐鼎中,這是絕對要暴露的行徑,可見他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世人知道這件事,官府也一定會介入,何況菩提院也不是一般的寺廟,菩提上人人脈何等厲害,當地跟周遭縣地誰人不知?那此人還做此舉,非癲狂既凶詭,太危險了——我隻是不確定剛剛那會,此人在不在現場。”
絮娘握著的梳子頓在那,抬眸,目光銳利,而原本憨態的稚春也坐直了身體。
啊,凶手,當時可能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