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
朱厚熜一邊吃喝,一邊挑毛病,不是鹹了,就是淡了,可也不見他少吃一點兒。
李青最是了解這廝,知道沉默就是最好的應對方式。
果然,沒一會兒,朱厚熜便悻悻停下了碎碎念。
“一會兒去哪兒?”
李青抽空瞥了他一眼,道:“吃飽喝足自然是回家睡大覺啊。”
“這還沒申時呢,現在睡了,晚上還睡不睡了?”朱厚熜悶聲道,“大好時光不容辜負,你怎麼也算是半個東道主,怎能如此不負責任?”
李青沒搭理他,自顧自吃喝……
吃飽喝足,
“走了。”
朱厚熜滿臉苦悶,“你可真沒意思。”
“你想怎麼有意思?”李青無語道,“你又不是沒長腿,也不是沒錢,想找樂子去就是了。”
“我這不是人生地不熟嗎?”
“弄得跟我很熟一樣……”李青懶懶道,“我都好久沒在金陵常年住過了,偶爾回來也基本宅在家中,很少正兒八經地遊逛金陵城,你要想玩兒……可找你大侄子取取經。”
“找他?”
朱厚熜冷笑道,“我又不是沒兒子,還用向他兒子取經?”
“隨便你吧。”李青打了個哈欠,一邊往外走,“你結賬哈。”
樓下櫃台。
朱威已經打包好了吃食,見李青下來,忙遞上油紙包,笑嗬嗬道,“李叔吃好了?”
“好了,多少錢?”
“李叔這就見外了,哪能收……”
“他結賬。”李青指了指跟下來的朱厚熜。
“收,也是小本經營,哪能不收啊。”朱威及時改口,道,“收十兩銀子好了。”
“多少?”
朱厚熜氣鬱,“算上打包的不過八道菜一壺酒,你收我十兩銀子?明搶是吧?”
“客官說笑了,本店合法經營,一向童叟無欺!”
朱威淡淡道,“客官就餐的雅間,是本店最豪華的一間,纖塵不染的地板,精致考究的桌椅,精美的古玩字畫……哪樣不要錢?知道金陵的物價嗎?哦,是了,看你也是小地方來的,自然沒吃過好的,沒見過好的……”
好一通輸出,朱厚熜都懵了,滿腦子都是:我沒吃過好的?我沒見過好的?
“李叔,不是我說您,您這朋友交的……真不咋地。”朱威實在受不了朱厚熜,順便說了李青一句。
李青:||“付錢吧!”
“砰——!”
朱厚熜重重一拍桌麵,雙目噴火。
“彆這麼大火氣嘛。”朱威移開他的手,拿過下麵的大明寶鈔,仔細數了數,“還差七貫鈔。”
朱厚熜咬了咬牙,憑感覺從懷裡又掏出一小遝的寶鈔,冷聲道:
“多餘的算是大爺的賞錢,不用找了。”
言罷,轉身便走。
卻聽身後大侄子嘀咕道,“知道的是寶鈔,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銀票呢,瞧給你大方的……”
“你說什麼!?”朱厚熜轉身怒視,真要暴走了。
朱威一臉詫異,道:“謝謝啊!”
“走啦走啦……”李青推著朱厚熜,將他推出了威武樓。
~
小院兒。
黃錦一邊吃著豬頭肉,一邊不時瞧向果樹下石桌前,麵色鐵青的皇帝,遲疑一陣兒,朝李青小聲道:
“皇上這是咋了?”
“沒啥,隻是受了些刺激。”
“刺激?”
“吃你的吧,他氣一會兒就好了。”
“……”黃錦咂了咂嘴,繼續大快朵頤……
朱厚熜生了會兒悶氣,見李青也沒勸的意思,索性霸占了李青的躺椅,並給了李青一個挑釁的眼神,兩眼一閉,開始假寐。
沒一會兒,就真的睡著了。
“這一個個的都是熊孩子……總也長不大啊……”李青搖頭失笑,隻有感慨,並無生氣。
黃錦打了個哈欠,悄悄問道:“就讓皇上在這兒睡嗎?”
“都挺累的,就彆講究什麼了。”李青輕聲說道,“你也去睡吧。”
“那你……”
“我不困。”李青擺了擺手,“去歇著吧,在我這小院裡你還有不放心的?”
黃錦不再謙讓,點點頭,打著哈欠去了廂房……
日暮時分,朱厚熜幽幽轉醒。
抖落掉落在身上的幾片果葉,用力呼吸著清新淡雅的空氣,滿心滿臉的愜意。
癔症了會兒,朱厚熜緩緩站起,活動著身體走向簷下,拿去李青蓋在臉上的話本,突然有了捉弄他的心思。
不料,沒等他有所動作,李青就睜開了眼睛。
朱厚熜駭了一跳,連連後退數步,驚問道:“你乾嘛?”
李青翻了個白眼兒,“你乾嘛呢?鬼鬼祟祟,咋,還想給我一刀?”
“……原來在你心中,我竟是這樣的人。”朱厚熜一臉受傷。
李青早已免疫了他這話術,說道:“還要不要吃些東西?”
朱厚熜微微搖頭,問道:“真不用再通知一下李家人嗎?”
“不用,你大哥知道了,該知道的就都知道了。”
“我沒這樣的大哥,他是他,我是我。”朱厚熜悶悶說。
李青啞然。
“你做了數十年的皇帝,當清楚他縱有諸多不對之處,可單就做皇帝,絕對稱得上合格,單就宗祿永額、應州之戰這兩項,前者為朝廷節省了大量開支,也替你做了惡人,後者,為漠北融合也做了相當大的貢獻,可這功勞……都算在你頭上了啊。”
朱厚熜冷笑:“還要我感恩戴德他嗎?”
“不用,可至少……你們不是仇人,不是嗎?”
李青說道,“不給你大哥麵子,總要給你大爺麵子吧?你之皇考皇妣,還是人孝宗皇帝牽的紅線,且一手包辦,不然就沒有你了。其實,他們兄弟倆感情挺好的,一直很不錯。”
朱厚熜默了下,道:“孝惠皇後說……皇位本應該是我父親的,因為孝宗生母不是漢人。”
“孝惠皇後……”李青怔了怔,才想起是誰,不由失笑道,“憲宗宸妃邵氏確稱得上受寵,不輸孝宗生母李……紀氏,可長幼有序,立嫡以長不以賢的道理你總該明白,你現在也是皇帝了,會廢長立幼嗎?”
“憲宗皇帝親口與她說過。”
“嗬嗬……不過是男人哄女人的手段罷了,大概也隻有她當真了。”李青輕笑道,“該說不說,憲宗皇帝的確很喜歡你奶奶,不然,也不會騙她了。”
朱厚熜感傷的說:“這句謊言讓她介懷了半生,還經曆了喪子之痛,若非我進京及時,她怕是會把遺憾帶進墓中。”
李青淡然道:“不幸的何止是她?孝宗生母,就連萬貴妃又何嘗不命苦?你以孫子的角度去看待,如此感慨並無不妥,可你自己對你的妃子又好哪裡去了?未來你孫子照樣會心疼他皇奶奶,當然了,前提是你孫子孝順的前提下。真要對比這方麵,你比憲宗差遠了。”
頓了頓,“太祖、太宗、宣宗、憲宗、孝宗,都比你強,埋怨彆人之前,先照照自己。”
朱厚熜無言以對。
末了,歎道:“其實一直以來,我對皇伯考都無怨憤,在得知皇兄沒死之前,對他亦無怨憤,對孝宗父子……隻是基於政治立場,並非真心。不過,自得知他假死脫身,每每思及,都無法平靜。”
李青微微頷首:“可以理解,不過,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非是勸你大度什麼……算了,你要仍是介懷,還想痛扁他一頓,隨你好了。”
朱厚熜怔然。
“不困的話,陪我走走吧?”
“嗯…,成吧。”李青撂下話本,起身率先往外走。
日暮降臨,燥熱感消退,濕潤的空氣很清新,二人漫步在街巷間,話不多,享受著水鄉特有的靜謐。
“載壡那孩子在哪兒住啊?”
“就在隔壁巷弄,想去?”
“這麼近?”朱厚熜詫然,繼而湧起一抹感動,點頭道,“既然不遠,便看看吧。”
“嗯,跟我來吧。”
轉過一條胡同,沒走多遠,二人便在一座宅院門前停下了。
院門上貼著大紅囍字,紅紙顏色還算鮮豔,分明是剛貼上不久。
李青怔然,朱厚熜笑歪了嘴。
院門是從外麵鎖著的,小兩口顯然不在家。
朱厚熜歡喜之餘,又不禁有些緊張,問道:“該不是小夫妻出遠門了吧?”
“出遠門做甚?”
“金陵日報啊。”朱厚熜說道,“彆以為我不知道,這是出於誰的手筆。”
李青無語道:“首先,金陵日報就在金陵,出哪門子遠門?其次,哪有剛成親,就帶著媳婦兒跑去滿是油墨的作坊?”
“那這是……?”
李青沒好氣道:“你難道不知女子回門一說?不過,女子回門丈夫跟著的……卻極少見,你這兒子可真夠黏人的。”
“啊哈哈……是了是了,倒是忘了這茬……”朱厚熜連連點頭,樂嗬嗬道,“改明得好生給兒媳準備一件見麵禮。”
“還是算了吧。”
“算……算什麼算?”朱厚熜不爽道,“怎麼,我就這般小氣?”
李青白眼道:“無關於此,主要是會嚇著人。”
“過分了啊。”朱厚熜氣鬱道,“你說我長得嚇人?”
“實話跟你說吧,你兒子的戶籍信息是父母雙亡,且沒有兄弟姐妹,是個孤兒。”李青說道,“如此是為了少些事端,你真就這麼水靈靈的出現在你兒媳麵前……不是詐屍嗎?”
朱厚熜:⊙o⊙…
“這是誰出的主意?”
“呃……你猜。”
朱厚熜怔了下,旋即獰笑道:“這還用猜嗎?除了他……”
“人家也是操的好心行不?”
“雖然是好心,但我可以不領情。”朱厚熜黑著臉,氣急敗壞道,“這麼說,我還不能見兒子了?”
“背著點人,還是可以見的。”
“老子見兒子還要背著人?”朱厚熜破防。
李青板著臉道:“你這就是不知好歹了,他不是一個好大哥,卻是一個好大爺。”
“……”
朱厚熜深吸一口氣,見四下無人,道:“帶我飛進去瞧瞧。”
“這……萬一被小兩口撞見咋整?”
“不是回門了嗎?”
“萬一剛好回來了呢?”李青說。
朱厚熜氣笑道:“好好好,你也故意氣我,我就是想看看兒子生活的地方……”
“彆喊彆喊……”李青也是醉了,抬手搭在他肩上,“走你!”
朱厚熜:キ`゚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