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啥呢?”
“沒什麼,乾活吧。”李青抓了抓頭發,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於是蹲下身子開始分揀藥材。
一邊,黃錦也開始乾活,撅著大腚生火……
申時末,足夠兩年服用的丹藥煉製完成,李青、黃錦坐在屋簷下的石階上,啃著烤薯,麵上享受,心下憂愁……
“這些年皇上老了很多。”黃錦輕聲說。
“這些年確實辛苦。”李青輕輕頷首,“不過,他現在還遠不是撒手的時候,再等等吧,等平穩下來,等儲君有了著落,等儲君有了一定能力,他若想退……我不會阻攔。”
“這些話我可以說與皇上嗎?”
“可以!”
“哎,好。”
“對了,太子之位的角逐,激烈嗎?”李青問。
“激烈了一陣兒,不過皇上給壓了下來。”黃錦說道,“主要是皇上也沒想好,還在猶豫,當然了,也可能是皇上覺得現在立太子不合適。”
李青繼續吃烤薯。
“金陵報刊……跟你有關嗎?”
“他讓你問的?”
“不是,我就是好奇,皇上篤定是你做的。”
李青笑了笑,問:“你以為呢?”
“我覺得不是,我覺得……皇上想的太複雜了。”
李青輕笑點頭:“你想的很對,此事確與我無關,我沒這個閒工夫。這事你知道就好,不要想著為我說話,那樣隻會讓他覺得你吃裡扒外。”
“唉……”黃錦苦歎一聲,道,“其實我一直覺著你和皇上……有根刺,一直沒真正意義上敞開心扉地聊過。”
李青沒有否認,隻是道:“立場不同,理念自然不同,理念不同,自然說不到一塊去,有些話不能說,不過大抵上,雙方心知肚明,雖從未相互坦誠,但一直都默契地選擇求同存異。嗬嗬……其實,如此相處模式,已不能再好了。”
“你還是覺得皇上錯了,對吧?”
“無關對錯。”李青微微搖頭,“這世上許多事,都不能簡單的用對錯去評斷,皇上……是個英明的皇上。”
黃錦:¬¬
“這次,真是真心話!”李青說。
黃錦揶揄道:“就這次?”
“呃嗬嗬……有時候我也愛撒點小謊,不過都是善意的謊言。”李青又啃了口紅薯,道,“你可以猜猜看,興許能猜中也說不一定。”
黃錦也憤憤咬了口紅薯,悶悶道:“我才不猜呢,你們一個個眼睫毛都是空的,我才不給自己找罪受。”
李青豎了豎大拇指,道:“這才是大智若愚!”
“啥大智若愚啊,是真愚……”黃錦歎道,“我就是命好,要不是遇著皇上、陸炳、你,我哪有今天啊,莫說司禮監掌印,隨堂太監都沒資格做。我這個司禮監掌印,其實跟個擺設差不多。”
“這有什麼不好?”
“沒什麼不好,隻是覺得自己幫不上忙……怪多餘的。”黃錦有些低落。
李青微仰起臉,道:“這何嘗不是你主子的幸運。”
黃錦怔然。
接著,敲門聲響起。
“進!”
門被推開,來人卻令李青頗感意外。
“張白圭?”李青怔了下,失笑道,“現在當叫張居正了。”
“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張白圭、張居正,全憑侯爺喜好。”張居正提著酒菜笑吟吟走進來,打招呼道,“見過黃公公。”
黃錦點點頭,起身拿過裝滿丹藥大玉瓶,道:“你們聊,我得趕緊回宮了。”
“黃公公慢走。”
張居正側過身,給其讓路。
待院門重新關上,張居正這才解釋道:“按理說,白圭不該如此冒昧,隻是發生了這樣的事,想來侯爺也在京待不了幾日,白圭受侯爺恩惠,聞聽侯爺返京,不好不來。”
“不過是一句話的事,算什麼恩惠?”李青說道,“有我沒我,都不耽誤你飛黃騰達。”
不知怎地,李青突然想起了海瑞。
這兩人……真是兩個極端。
李青問道:“在裕王府講課的這些日子,還順利吧?”
張居正自然知道問的不是講課,上前放下食盒,歎道:“一步慢,步步慢啊,錦上添花哪裡及得上雪中送炭。”
李青回想了下,問道:“你是說那個高……高……”
“高拱,高翰林。”
“對,高拱。”李青好奇道,“你鬥不過他?”
張居正苦笑道:“儲君之位還未定下,豈能窩裡鬥?再者,高翰林極負才學,我也十分欽佩,我與高翰林並無矛盾,稱得上惺惺相惜,隻是……裕王對我的戒備心太重了。”
“就因為你之前教過太子?”
“呃……也不儘然。”張居正微微搖頭。
李青想了想,恍然道:“可是當初皇帝策問之事,被裕王得悉了?”
張居正一呆,連連否認。
“除了這個還能為何?”李青好笑道,“不想,我還幫了倒忙,裕王以為你是皇帝派去裕王府監視他的,故才疏遠你,對吧?”
張居正訕然一笑,欽佩道:“什麼都瞞不過侯爺法眼,確實也有這方麵的原因。不過,一碼歸一碼,若無侯爺的引薦,白圭也不會進入皇上視野,連被疏遠的資格都沒有。”
李青輕輕搖頭:“有徐階,你怎會沒有這個資格?”
頓了下,“我明日就走了,幫不了你什麼,不過我覺得你也不需要我幫,畢竟,你沒什麼道德潔癖。”
張居正乾笑笑,道:“侯爺誤會了,白圭豈敢得寸進尺,真就隻是聊表心意,以報之前恩惠。”
李青笑了笑,道:“還是自稱‘我’吧,你也不是當初那個張白圭了。”
“哎,是。”張居正打開食盒,借取菜掩飾尷尬,不多時,表情恢複如常。
見此,李青愈發覺得這位張神童能混出名堂來。
無他,張居正這樣的人太適合混官場了。
李青突發奇想,問:“如果……我是如果,如果你有朝一日真的成為了內閣首輔,且權柄猶勝嚴嵩、徐階,你還希望我在權力場嗎?”
張居正愕然。
“都說如果了。”
“好吧……”張居正乾笑點頭,想了想,認真道,“希望!”
“實話?”
“實話!”
“心裡話?”
“是……心裡話!”
李青不置可否,隻是道:“等真有那日,你就不這麼想了。”
張居正卻是道:“我如何作想又有何用?試問這天下間,誰人能奈永青侯何如?”
張居正好奇道:“侯爺何以如此問?”
“沒什麼,就是隨口一問。”李青拿起筷子,招呼道,“彆作假了,吃菜吃菜。”
“哎,好。”
張居正拿起筷子,心中卻在盤算著李青為何這麼問……
時間有限,張居正並未久留,吃喝談聊之後,便帶著食盒告辭了。
張居正卻無事相求,隻是想跟李青聯絡一下感情,以免貴人多忘事的李青,逐漸淡忘了他。
……
次日清早。
李青剛洗漱好,黃錦就來了,與他一起來的還有李時珍。
“沒睡好?”
“見過永青侯,下官還好。”李時珍作了一揖,悻悻然道,“不想今日就出發,昨夜睡晚了些。”
李青見他背著的包袱,滿是書本的形狀,知道多半是翻閱醫書熬的夜,於是道:“實在困的話,可以先在我這裡休息一會兒緩緩,我趕路強度比較高。”
李時珍哂然一笑,道:“無妨的。”
“那成,走吧。”
“這是皇上給你的盤纏。”黃錦遞上一個大包囊。
李青詫然道:“這次怎麼這麼大方?”
黃錦隻是乾笑。
李青打開一角瞅了眼,不禁好氣又好笑,可不是什麼動輒百兩麵額的銀票,清一色的大明寶鈔。
雖然李青竭力挽回了寶鈔信譽,但寶鈔的購買力,卻怎麼也比不上洪武朝那會兒了。
這一個大包囊看著不少,實則購買力還不如兩張千兩麵額的銀票呢。
“瞧給他大方的……”
李青咕噥了句,還是背在了身上,不要白不要。
“路上慢點兒……”黃錦話一出口,又覺不合適,改口道,“一路順風。”
李青點點頭,道:“回去告訴皇上,不至於天塌了,這次的劫難定能安穩度過,要沉住氣,彆動不動就上火,憤怒解決不了問題,隻會加劇問題。”
“嗯,你們路上小心。”
李青點點頭,李時珍拱了拱手,接著,二人離開。
黃錦盯著二人離去的背影瞧了陣兒,重又鎖上門,唉歎道:“都是勞碌命啊,李青是,皇上是,陸炳也是……就我幫不上啥忙,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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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永青侯,這第一戰去哪兒?”李時珍雖是官場新丁,但由於進的是太醫院,對李青這個永青侯並不陌生。
畢竟……太醫院恨不得把李青供起來。
李青說道:“陝西。”
李時珍話不多,點點頭,便不再多問。
隻是走著走著,他就發現了不對勁兒,忍不住再次開口:“地震雖破壞了道路,可咱們還遠沒到災區,是否購買馬匹,好快些抵達災區呢?”
“不用,等出了城,再加快速度。”
“?”
“啊,我是說……騎馬也不見得多快,反而是個累贅。”
李時珍更懵了。
卻聽李青又問:“你吃了沒?”
“還沒。”李時珍訥訥搖頭。
“我也沒吃,先吃飯吧。”李青徑直朝一小飯館走去,一邊道,“這一路,就這一頓正經飯了,好好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