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煙霧繚繞,李青年輕麵龐模糊不清,九個小師弟,圍在門口好奇瞧著,垂涎欲滴。
時下的武當道,算上掌門也就這九人,工作量並不算大。
翻炒,撒鹽,加佐料……李青動作嫻熟,行雲流水。
小師弟一度懷疑,大師兄是在某家酒樓當廚子。
……
前後不過大半時辰,十餘道菜就做好了。
六葷六素兩湯擺上桌,李青招呼早就洗漱好了的小師弟,“都彆傻站著了,快來坐,開吃開吃。”
“哎。”
師弟們挨個落座,瞧著滿桌子色香俱佳的豐盛菜肴,一小師弟忍不住道,“大師兄的手藝,比山下的飯館都好。”
李青笑嗬嗬道:“好不好嘗過才知道,嘗嘗看。”
“大師兄先請。”
“哪來這麼多規矩,一起一起……”
李青招呼師弟動筷子,自己也開動……
滋味兒不如在小院兒做的,沒辦法,調料不夠齊全,不過,小師弟們吃的卻是很香。
這已經是他們吃過最好的美味了。
這幾日下山給人辦白事,吃的都沒這麼好。
吃飯期間,李青對武當道的運營狀況,進行了一番了解。
事實證明,當初李青那一番敲打,還是很有效果的,時下的武當道已經完全能自己養活自己。
道觀總共就這麼些人,開銷自然不大,還有一片可以耕種的地,上山敬香的居士雖少的可憐,不過,師弟們也會主動下山‘接業務’……
林林總總算起來,一年到頭除去衣食所需,還能多少剩下點兒。
師弟們也沒什麼物欲,十分滿足當下的生活。
這讓李青大為放心。
武當道不是武當山,沒有朝廷背書,又地處偏僻,做不到聞名大明,李青對武當道所求也不多,隻要能延續下來,不至於讓師父無人照看也就行了。
飯後,李青拾起大師兄的職責,為師弟講道,傳授醫術……
晚上,李青還是沒住進道觀,又去了小老頭的墳前。
一向難以入眠的他,在小老頭這裡很輕易就能睡著,且睡得很香。
美中不足的是,小老頭許是氣還沒消,一直沒出現在夢中。
一連半月有餘,李青給小師弟做飯,給小師弟講經,晚上跟師父一起睡……
可還是沒在夢裡見著小老頭,哪怕一次。
撒嬌也沒用……
李青不知道小老頭是真生他氣了,還是不想他再來了……
他有些失落。
記得當初,他還能夢見小老頭呢。
他明明都接受了見一些人需要做夢,可現在……連做夢都成了奢望。
這一瞬,李青真正覺得小老頭離開了,徹底離開了……
時間長河將他和小老頭的距離越拉越遠,已遙望不見。
這一夜,月光下,李青坐在墳頭,抱著膝蓋,頭埋的深深的,如受了莫大委屈的賭氣孩子,也不再與小老頭說話,就這麼坐著,就這麼賭著氣……
小輩與長輩慪氣,多以長輩妥協為收場。
這次也不例外。
小老頭妥協了,在夢裡出現了,隻是他已經很模糊了,瞧不清他的臉,瞧不清他的神態……
清晨,一股風來,李青麵頰清涼。
大抵是昨夜嘴太笨,眼睛替它說了想說的話。
李青用衣袖輕輕擦拭墓碑上的刻字,輕輕道:“我這個大師兄不稱職,隻給師弟做了幾頓飯……”
又凝望良久,“師父,我,我走了。”
…
又叮囑了一番師弟,李青離開道觀,下了山……
十月的金陵,已經開始冷了。
大街上,目之所及,滿是穿著厚實衣服的百姓。
李青沒有去威武樓,也沒回小院兒,更沒去永青侯府,而是去了朱載壡的宅院……
傍晚時分。
忙碌一整日卻精氣神極好的朱載壡,打開門鎖,推門走進來。
一眼瞧見屋簷下,坐在馬紮上發呆的李青,不禁驚愕當場,揉了揉眼睛,見李青還在,這才相信真是李青上門。
“先生何時回來的?”
“今日剛到。”李青收回心神,道,“我有事與你說。”
朱載壡第一次見李青對他如此嚴肅,不禁緊張起來,“我,我能做什麼?”
“你能做的很多。”
“我……朱載壡已經死了,隻有朱壡。”朱載壡結結巴巴的說。
李青卻是道:“不管是朱載壡,還是朱壡,都是朱厚熜的兒子!”
“啊?這……”朱載壡頭皮發麻,一整日的好心情蕩然無存,驚懼道,“先生,你該不是……要趕我回去吧?”
李青輕輕呼出一口氣,微微搖頭。
見狀,朱載壡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緩緩放下,問:“先生想我做什麼?”
“做一件利國利民卻不利皇權的事,你可願意?”
朱載壡神情驚愕,不知如何作答。
許久,
“我能拒絕嗎?”
“我不希望你拒絕。”
朱載壡默然。
“我能不能去與我大伯說一下,我不敢做主。”
李青沉默片刻,微微點頭。
“多謝。”
朱載壡不敢耽擱,拔腿便跑……
臨近天黑,朱載壡重新踏進院子,與之而來的還有難得正經的朱厚照。
“屋裡說。”
李青站起身,先進了屋子。
朱載壡瞧向大伯,神色驚慌。
“慌什麼,把門關上。”朱厚照哼了聲,也邁步跟上……
堂屋,蠟燭燃上,三人圍坐在桌前。
李青說道:“我的秘密瞞不了太久了,我想提一提速度。”
“這樣就挺好,我覺得大可不必。”朱厚照道,“大勢已成,大明注定會往你預想的方向發展,你秘密被更多人得悉,本就是你計劃中的一環,不是嗎?”
“是,但秘密擴散的速度,要比大明發展的速度快,快很多。”李青說道,“如若不加速,會出結構性的大問題!”
“大明發展很快啊。”朱載壡弱弱開口,“鐵軌生產的效率,蒸汽機技術的研發,新型先進蒸汽船的鑄造速度……都在進步,雖然緩慢,但這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先生不該這麼急,也急不得。”
“他不是說這個。”
朱厚照擺了擺手,示意朱載壡安靜聆聽即可,不需要發言。
“教育的普及,科舉的改製,資本的壯大……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也都在發力,推著大明靠近你那個璀璨盛世,這還不夠嗎?”
朱厚照皺眉道,“你知道的,我從不反對你的激進,可這次……你太激進了。”
李青眼瞼低垂,“抱歉。”
“不需要!”朱厚照道,“大明要亡,這是必然,我非是不能接受,隻是我不願意看到好不容易造就的這偌大盛世,會因為一次激進,遭受滅頂之災。你辛苦了這麼久,自洪武至嘉靖,十朝努力,近兩百年光陰……實不能辜負!”
“正是不能辜負,才必須如此!”李青正色道,“普及教育的速度還是慢了,且不說學塾全麵建造需要的大量時間,即便是現在全都建好了,仍有百餘年的路要走!”
李青沉聲說:“我當然要走到台前,可我走到台前時,必須是大明需要我走到台前,不加速……定然錯過這個窗口,也定然難平穩落地。”
朱厚照深吸一口氣,質問道:“李青,你不覺得這次的賭注……太大了嗎?”
“我隻是不想輸!”
“兩萬萬有餘的生民啊……”朱厚照強調。
“我知道,我比你知道……”
“你……”
朱厚照憤憤一拍桌子,彆過頭去,不再與他說話。
李青又道了句“抱歉”,也沉默下來,態度卻是空前決絕。
朱載壡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心也慌的厲害,可更讓他鬱悶的是,他聽不懂二人在說什麼。
他不敢問李青,隻好問朱厚照,“大伯,先生說的是……?”
朱厚照默然許久,輕輕道:“掀起思想浪潮!”
“呃……什麼意思?”
“你也可以理解成開民智!”
“這不是在開嗎?”朱載壡奇怪道,“普及教育不就是?再說……開民智除了讓百姓讀書、認字,還有什麼途徑?”
“傻孩子,讀書認字是路徑,不是結果……”
朱厚照苦澀道,“既是路徑,自不會隻有一條路徑。”
“那是……”
朱厚照吼道:“問他!”
朱載壡委屈的不行,卻也不敢犟嘴,隻好看向李青,問道:“先生到底想我做什麼?”
“我要你開一個刊印作坊!”
“啊?”
朱載壡一頭霧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朱厚照也麵露驚奇,緊接著,冷笑連連,“幼稚,還沒會走,就想著跑。”
李青沒心情與他拌嘴,朝朱載壡道:“願否?”
朱載壡訥訥道:“我能拒絕嗎?”
“最好不能!”
那你還問?朱載壡有些氣苦,道:“我好不容易熟悉了冶鐵廠事物,有了一定心得……你這樣,我又要重頭再來。而且,我對這個沒興趣兒。”
“你說什麼?”
“我……”
朱載壡有些心虛,他能有今日,多虧李青,且能不能娶到心上人,李青話語權極大……
可就這麼棄理科從文科,朱載壡又實在不甘心。
糾結片刻,朱載壡鼓足勇氣道:“我以為冶鐵事業才能興國安邦,我想為大明做些事,我不覺得從事刊印作坊……可以利國利民。”
朱厚照幽幽道:“聽聽孩子的心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