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皇上您怎麼了?”
乾清宮,黃錦急得不行。
朱厚熜卻是怔怔出神,口中喃喃,“晚了,晚了啊……”
無論黃錦怎麼問,朱厚熜始終就這一句。
不得已,隻好叫來陸炳。
然,黃大胖子解決不了的問題,陸指揮使一樣白搭。
三劍客兩個心急如焚,原地打轉,一個生無可戀,萬念俱灰……
這一幕莫名有些好笑,隻可惜李青沒看到。
許久……
就在黃錦陸炳尋思著要不要找太醫時,朱厚熜總算‘活’了過來。
“李青在哪兒?”
黃錦忙回道:“馮保去永青侯府宣皇上追封永青侯的恩旨時,打聽了他的動向,這會兒在交趾呢。”
“怎麼才說?”
“馮保才回來兩日,奴婢想著人都走了,說出來沒什麼意義,還會讓皇上煩心,就……請皇上責罰。”
見狀,陸炳忙道:“皇上,不若微臣去一趟交趾,去請永青侯回來。”
朱厚熜怔然少頃,苦笑搖頭:“算了,這麼不開竅的貨,他又能如何?算了,誰也靠不住,還是得靠自己……”
黃錦陸炳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明所以。
“皇上,您這是……?”
“朕無事……”朱厚熜疲倦地擺擺手,道,“傳諭嚴嵩、徐階、李本,速來見朕。”
“臣這就去。”
陸炳恭聲稱是,“匆匆去了。”
黃錦則是一個勁兒安撫,一個勁兒認錯。
“算了,朕也管不住他,如你所說,說了也沒什麼意義,隻會徒增煩惱。”朱厚熜幽幽一歎,苦澀道,“朕這是自作自受啊。”
黃錦認真道:“古往今來,如皇上這般的帝王,不足雙手之數,奴婢這麼以為,後人也會這麼以為!”
朱厚熜苦笑道:“可又如何呢?朕自問優於英宗、孝宗多多,然,朕卻沒有英宗、孝宗的好命啊。”
黃錦愕然。
這話怎麼聽都像是在說繼承人的問題,可孝宗的繼承人……不是一向被主子貶低嗎,今日怎麼……看來皇上是真病了啊。
念及於此,黃錦不由心急如焚。
上次李青來時,皇上不對勁兒了,當時真不該讓他走……黃錦一咬牙,道:
“皇上,奴婢去交趾,肯定能把李青喚回來。”
“朕要做的事,李青來與不來,朕都能做好;朕無力為之的事,李青也很難解決。”朱厚熜歎道,“李青也有李青的擔子,朕也有朕的職責,非必要,就不勞煩他了,於朕而言,他沒什麼用。”
這話說的著實狂妄,可時下的朱厚熜徹底進化到了究極狀態。
哪怕李青在場,聽到這番話,也不會駁斥什麼。
黃錦輕聲說:“奴婢是相信的,除了長生久視,皇上並不比李青差,既如此,您還愁什麼呢?”
“因為朕不能長生久視啊。”
朱厚熜喃喃道,“朕不能萬萬歲,皇位還是要傳承下去的,可這樣的儲君……嗬嗬,唉,縱觀大明曆代皇帝,除了中宗、孝宗弱一些,其他君王,哪怕英宗……也就禦駕親征一個汙點,從皇帝的視角、從大明出發,英宗朝的那些舉措,都稱得上極好。雖然有李青的因素,可英宗本身的能力,也是很強的。”
頓了下,“可這個太子……竟是連半道出家的中宗,冷落多年的孝宗,都遠遠不如,嗬嗬,窮回去,窮回去……”
朱厚熜是真的破防了。
這樣幼稚且愚蠢的話,實難想象是出自一個成年人之口,且這個人還是太子。
縱然早些年對他冷落了些,可太子應有的教育也沒落下啊,咋就……
中宗就沒被當過接班人培養過,孝宗小時候更是連自己的爹是誰都不知道,相比之下,太子的條件夠好了。
走路還不利索就被立為了太子,且也給了太子應有的待遇,單就這點,就勝過大明多數皇帝了。
難道真是我太過戀權,太過霸道,太過防備……
朱厚熜自我檢討,自我懷疑。
若非臨幸後宮都有極儘詳細的記錄,朱厚熜都要懷疑兒子不是親生的了。
黃錦不知主子心中所想,可被驚的不行,連忙勸道:“皇上,這話不宜說啊,太子是國之儲君,是國之根本,您這樣說太子……若是傳出去,影響太大了,請皇上慎言。”
“慎言?”朱厚熜幾乎失心瘋的吼道,“什麼時候朕也要慎言了?”
“這方麵您必須慎言!”黃錦堅持說。
瞧著黃錦堅定的小眼神,朱厚熜又是默然,一時間,悲從中來。
“我朱厚熜不過一個藩王世子出身……嗬嗬,一個藩王世子尚能如此,一個……”
“皇上!”
黃錦一臉苦楚,“求您了,不要再說了,慢慢教著,慢慢就好了,多些耐心,一切都會好的。”
朱厚熜嗤笑搖頭:“晚了,晚了啊。”
“不晚,一切尚可挽回。”黃錦安慰道,“當初,李青也不止一次的說過,皇上您性格已成,再難更改,可皇上如今卻是狠狠打了他的臉呢。”
“不一樣。”
朱厚熜冷淡說道,“性格是性格,能力是能力。”
菜和態度,卻不是一碼事。
隻是黃錦給弄混淆了,單純的覺著主子能改正過來,太子也能好起來。
“皇上多些耐心,也多些信心,奴婢相信一定可以的。”黃錦篤定的說。
朱厚熜卻隻是輕蔑、不屑、鄙夷的笑了笑,也懶得再說什麼。
不多時,
陸炳大跨步走進來,躬身道:“皇上,三大學士已到。”
“宣。”
“是。”
少頃,三人隨陸炳走進來,還未行禮,朱厚熜就給免了,還賜了座。
三人不由暗暗打起精神,以他們對皇帝的了解,但凡主動示好,必定有讓他們頭疼的事在等著。
尤其是徐階,沒來之前頭就開始疼了。
朱厚熜一改方才頹廢,又恢複了冷靜沉著,帝王氣勢瞬間拉滿,淡然開口:“朕欲將整個西域,劃入大明版圖!”
沒有任何鋪墊,皇帝就直接說出意圖,這是極少有的情況。
不過,現在的朱厚熜有這個能力托大!
三人都被驚得不輕,這可不是小事,且也是個極燒錢的主張。
再想想時下大明的龐大財政開支……三人麵露難色。
“三位愛卿以為不妥?”
朱厚熜點了點徐階,“徐卿,你先說一下你的看法。”
徐階頭更疼了,剛剛恩蔭兒子工部郎中,這又讓自己在首輔之前發言,簡直……要將他架在火上烤。
“皇上,臣一時還沒想透徹。”徐階施展拖字訣,“臣想先聽聽嚴首輔的看法。”
“朕想先聽你的。”朱厚熜步步緊逼,暗含威脅意味。
朕就是要整一下你,不識趣,朕會加大力度!
徐階自然聽得出話外音,隻好道:“這些年,朝廷財政開支實在龐大,收歸草原事宜是個長期高投入的政策,還有普及教育……”
“不要說這些套話了,說點實在的。”朱厚熜打斷,“朝廷開支是大,可也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赤字!”
頓了頓,霸氣道:“府庫殷實,兵強馬壯,不開疆拓土,府庫不白殷實了?軍隊不白養了?”
李本恭聲道:“皇上此言差矣,儲備是對抗意外的保險,百姓還都會在豐年備糧,災年……”
“大明能有什麼意外?”朱厚熜嗤笑道,“放眼天下,誰有資格,誰有能力讓大明意外?”
徐階硬著頭皮道:“收歸西域……花費的財力、人力,以及要耗費的時間都太大了,皇上開疆拓土之心,臣萬分理解,也萬分支持,然,此事牽扯太大,當三思而行。”
“朕一思再思,再思又三思,還是覺得廣袤的疆土,才是留給後人的最珍貴遺產。”朱厚熜淡然道,“三位愛卿以為然否?”
三人默然。
沒人敢否定開疆拓土的正確性,也沒辦法否認。
後來人能做官,不就是建立在前人一寸寸打下的疆土嗎?
否認皇帝開疆拓土,就是否認太祖開疆拓土,建立大明。
果然,皇帝很快搬出了自家老祖宗。
“終宋一朝,未能雲南十六州,多虧我朝太祖,西域也曾是中國疆土,朕今日欲效仿太祖,有何不妥?”
三人:“……”
這怎麼駁?
“嚴嵩。”
“臣在。”
“說說你的意見。”
“臣沒有意見,不過……”嚴嵩說道,“臣以為開疆拓土乃不世之功,臣十分讚同皇上,可也要多方考慮。”
“比如……?”
“開疆拓土和打仗,並沒有必然聯係。”嚴嵩緩緩說道,“攻城為下,攻心為上,臣以為可先禮,實在不行……再用兵,如若能不打仗就達到目的,那是最好,不行……再發兵也沒什麼損失。”
朱厚熜微微頷首,讚道:“還是嚴首輔老成持重,兩位愛卿以為如何?”
徐階沉默不語,兒子的高升,以及皇帝的敲打,讓他隻能持默許態度。
李本倒是堅決反對,可三大學士兩人同意,且還一個還是首輔,一個在清流中威望正盛,他的反對就顯得可笑了。
被皇帝一頓輸出之後,李本也蔫了。
好在這麼大的事兒,也不是他們三個人點頭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