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芷帶著文簡去了影山的另一側約會,下麵就是毒穀,所以這邊除了影庭之人,從未有旁人涉足。倒是沒真去毒穀,那可不是浪漫的遊玩之地。一個下午他倆也沒乾嘛,隻是尋了塊陰涼席地而躺,開心暢談。大多都是小芷在好奇外麵的事,畢竟文簡作為執劍人,去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與事,她聽得滋滋有味。對彼此情誼都有感覺但注定無法結為道侶的兩人,隻是如此便很快樂了。小芷的好奇也表明——她過去鮮少與外界有交集,畢竟她很早就在追隨千麵夫人了。而在那之前的事,文簡體貼的從不問起。他明白讓小芷甘願入影庭、把往後餘生都交給夫人手中…定不是什麼愉快的契機。待到月明星稀,山中處處蟬鳴,快到小芷的門禁時,他們才回到來時的山腳下,依依不舍牽手望著對方。誰也不肯先撒手,夜幕下彼此的眼神都快拉絲了。影庭沒有客房,的確也不許外人留宿,但若夫人首肯……小芷不介意讓文簡在她屋子裡。“小芷,回罷。再晚…怕夫人說你。”文簡柔聲道,卻沒掙開她的手。的確不早了,此地距長風城挺遠,哪怕他禦劍,正常也得差不多一夜。他還得儘早回一趟靈樞城,全力說服樓主答應條件才能安心,不然……小芷垂眸,久久無話。此一彆尚不確定何日再見,甚至不知還能否再見。她心裡一酸,又一熱,直接重重摟上文簡,隨即踮腳飛快在他臉頰親了一下。短促得像是文簡的幻覺。片刻後他恍惚地撫了撫臉,殘留的觸感,月色下姑娘紅紅的俏臉,都訴說並非他的臆想。“是獎勵,給阿文的獎勵。你為了小芷答應了主人……”文簡心裡好燙。“小芷……”“阿文,一定、一定要做到好不好?”小芷撚著他的衣袖,悲傷而哀求著,“讓他們答應主人罷…再來見小芷罷,拜托你……”若是彆的姑娘,此情此景,或許會寬慰“不必勉強”,隨後目送他離去,再心底暗暗悲傷,祈禱他明白她真正的心意。但小芷不是,她從不願言不由衷,結果事後再後悔——她想要什麼,就會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哪怕聽起來自私,是要一名執劍人說服宗門割舍一些原則。但儘管如此,她也還是想見他,不願就此與他割席。這就是為何文簡初見時便被小芷吸引,鬼使神差、任勞任怨地在這危險的山林跑了兩年。坦率,直白,敢愛敢恨。他是如此喜歡這樣的小芷。“我會的。”文簡重重拉住小芷的手,“我保證無論如何都來見你。”“真的嗎……?”小芷湊近他,語氣複雜:“那會到什麼時候,就不來見小芷了?”“好煩人、我不需要你這種人、快消失吧、去死吧……”文簡沉聲道,“直到你會如此想之前,我都會竭儘所能來見你。”小芷眼裡盛滿他與月光。她又給他一份獎勵——一份重重的,明確的,絕不會被懷疑是幻覺的獎勵。良久,終於到了不得不分彆的時刻,兩人麵紅耳赤卻無人逃避,仍深情凝視著對方。“阿文,答應小芷,務必記好叮囑你的這兩件事。”“你說,我記著。”小芷快速道:“你的守禮克製,不多過問、無多餘好奇心,這些很重要。這才是主人默許我告知你影山路線、許你前來,甚至你在影庭有特殊地位的原因。”“所以要記牢,其一,莫擅自啟封接觸瓶中之物,不按主人方子操作的後果是極危險的。”小芷深吸一口氣:“萬一萬一玉瓶意外破損,無論何時,速來找我,爬也要爬回來。”果然是毒物麼……文簡早就知道影庭有不少毒修,小芷便是其一,還造詣頗高。畢竟她脖子上的小彩,僅是觸摸就會中毒。而連化神初期…若非毒修,都不敢輕易涉足的毒穀,小芷隻要不去深處,外圍和中部根本是來去自如。至於極危險的、幾乎無人知曉的毒穀深處,小芷曾說“僅主人可前去”。文簡對毒修和其他邊緣人從無偏見。儘管不知為何劍樓要與影庭購置毒物,他記好了小芷的話,不過問,無論劍樓目的還是影庭。“其二便是……你今日有一危險之舉,想窺探竹林深處。”小芷諱莫如深道:“答應我,以後在影庭萬萬恪守規矩,絕不要再試探冒險什麼了。”文簡愣了一下,沒想到竟是說這個。“並非試探,我隻是想裡麵或彆有洞天,定會很美……”“看著我。”小芷湊近,兩人鼻息相融,她語氣強勢,目光卻懇求:“那是影庭的禁地,但我發誓那邊沒有任何值得阿文牽掛的景色,你隻要看我就夠了。”不然……我是決計無法保下你的。小芷貼上他的唇角,文簡如何能不答應。“好,我明白,以後我隻跟著你絕不亂看亂走,影庭再如何神秘,也與我無關。”“如此便好,定要好好記心裡。”小芷氣聲道,“偌大的影庭,隻我與你相關。”隨後二人分彆,小芷目送文簡離開影山,直到身影與夜幕融為一體。“阿文,一路順遂,小芷等你。”-與此同時。影庭竹林深處,是一簡樸清雅的水榭,山頂淌下的小瀑布並不喧囂,在月色下宛若流動的星河。水上亭台,一白衣男修盤腿麵朝瀑布而坐,過長的黑發隨意披散著,不邋遢,倒顯瀟灑,與夜幕一同遮了他的麵容。而一位紫裙的美豔女性枕著他的腿,闔眼沉眠。正是千麵夫人。他看她憂愁蹙起的眉,表情隱隱泛著痛楚,他便也跟著揪起心來。因為自那之後便是如此了,尤其用過她強力詭譎的根骨之能後,她總會更痛苦一些。力量的代價,大抵便是如此吧。男修凝視愛人,這麼想著,便愈發心疼起來。這時枕腿而眠的千麵夫人痛哼一聲,隨即緩緩睜開眼。她帶著方醒的朦朧和餘痛未消的脆弱,自然的對上他俯身望她的雙眼。看到他臉上一如既往的真誠、耿直和關切,千麵夫人笑著眨眨眼,便清醒了。她斂下在所有人麵前的威嚴與高不可攀的壓迫感,卻不收斂脆弱,雙手自然環抱住男修的腰。親昵的、小孩似的在他腰間蹭了蹭,嚶嚀哼哼幾聲,才重新仰躺注視他。沒有想起身的意思。睡前睡醒,都能看到最令她安心的人,這讓她笑得如釋重負,溫柔恬靜。一時間,誰都不曾說話。多年裡他們總是如此,沉默時也從不尷尬。已近午夜,白日的暑熱早已散去,月色映著池水的清亮,悠然舒適。水榭中極是寧靜,瀑布聲都被醒來的千麵夫人以結界封鎖,晚風吹動亭台懸掛的帷幕,月光下兩人的影子投在水麵上,仿佛融為一體。而他的目光始終在她身上,片刻後,如向寧靜的湖麵投下石子震起漣漪——千麵夫人的麵容竟變幻起來。過了幾息,文簡和小芷所見的妖冶與危險統統蕩然無存,千麵夫人換回她本真的容顏。清秀,嫻雅,柔軟,人畜無害的漂亮。晚風拂過,男修空蕩蕩的左臂衣袖被吹到她的額間,仿佛是風在替她擦拭薄汗。他看到最熟悉的容顏,看她撚著自己空空的衣袖時瞬間黯淡下去的目光。白錦衡終於開口喚道:“嫣兒,你醒了。”他的聲音溫柔平緩,一如這晚風不疾不徐。一如十二年前。